青龙图腾_淮上【完结】(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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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声骤然响起,浑厚的撞击一声声响彻天空。

  “杀——”

  “杀——!”

  巨大宫门缓缓关闭的前一刻,两支军队同时从宫城的南北两端涌出,嘶吼着向皇宫杀去!

  “什么?”太液池边,李显惊愕地抬起头来:“何人在敲朝钟?外面是什么声音?!”

  话音未落,大地震动如千军万马疾驰而过,喊杀和惨叫同时从远处宫墙外传了进来。原本就残存无几的侍卫军根本组织不起任何像样的抵抗,便在北衙jīng锐和左右屯卫的夹击中溃不成军,甫一照面便化作了铁蹄下的血ròu。

  李显简直无法相信,僵硬地摇头道:“兵变?!”

  他身后数步远,吴霆及手下袖手而立。

  “回、回紫宸殿!”李显惊慌失措地转身奔来:“快护驾,闭锁宫门,传韦爱卿!快!”

  所有人静静注视着小皇帝,没有人发声也没有人动,仿佛数十丈外的惨烈厮杀只是一场荒谬的梦境。李显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惊恐的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扫过,疾喘道:“你们……你们反了,你们大胆……”

  “陛下,”吴霆温言道,“朝钟响了,您现在该去上朝。”

  李显却根本不能接受这猝不及防的垮台:“胡说八道!侍卫何在?韦卿何在?!我是先帝遗诏立下的太子,你们——”

  “朝钟响了,”吴霆几乎有些怜悯地望着皇帝,向自己的手下缓缓一挥手:“来,请陛下上朝。”

  李显掉头就跑,然而没跑两步,就被禁卫一拥而上,直接架了起来!

  “放开朕!你们想gān什么!”李显拼命挣扎:“行刺天子株连九族,你们自寻死路!你们一个个,单超、谢云、天后……”

  呼喊声渐渐远去,隔着一道朱红翠瓦的厚重宫墙,警钟回dàng在宫城的每个角落,一场飓风般的兵变席卷了整座东内禁苑。

  喊杀声从窗棂外传进昏暗的室内,竹榻上,全身被冷汗浸透的谢云缓缓张开眼睛,瞳孔仿佛被水洗过一样湿润。

  “……什么时辰了?”

  单超坐在榻边,把他上半身都圈在自己坚实有力的臂膀中,低沉道:“酉时了。”

  “外面的声音……是……”

  “宫变。”

  谢云闭上眼,半晌才再次勉力睁开,小声问:“我要死了吗?”

  单超笑了起来,把脸埋在他颈侧深吸了口气:“不,师父。我会让你好好活下去,安享尊荣、权位彪炳,再也不会担惊受怕,也不会受到任何伤害……这些年来所有的艰难困苦都永远过去了。”

  “你教了个不成器的徒弟。等了这么多年,徒弟终于能回来养你了。”

  谢云的神志还有些恍惚,挣扎着抬起手,被单超紧握在掌心,亲吻他手腕上冰凉微弱的血脉。

  兵戈jiāo激的厮杀声渐渐向南远去,消失在了含元殿方向。谢云怔忪地望着单超,又勉qiáng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他英挺的脸:“……你哭了……”

  “嗯。”单超含着泪微笑起来:“高兴的。”

  门被敲了两下,心腹副将在门外低声道:“将军,羽林军成功围住含元殿了。文武朝臣已经从丹凤门入宫,马鑫等北衙部将正护送天后和冀王上朝,吴霆那边也传信说一切都已布置妥当。”

  单超视线须臾不离谢云,只回了个“嗯”字。

  “去吧,”谢云嘶哑道,按着单超后脑令他俯下身,专注地接了个吻。

  唇舌舔舐气息纠缠,恢弘百里的大明宫化作了泛huáng的背景,无数时光在那瞬间灰飞烟灭。

  单超终于站起身,英俊的眉目一眨不眨注视谢云,倒退着出了门。

  ·

  日后在史书上流传千年、彻底扭转了大唐历史的一天,终于降临到了长安城硝烟弥漫的天穹下。

  含元殿前金钟敲响,苍劲雄浑,久久不息。文武百官列队上朝,忐忑者有之,激愤者有之,心虚复杂与翘首期待者皆有之……中书省几位宰相列在朝堂最前,带领身后群臣,向高高在上的龙椅跪地叩拜下去。

  ——那金椅上并排坐着的,赫然是神qíng威严的天后,和面色苍白的李旦。

  李旦下手又设一案,单超仗剑坐在案后,面前端端正正奉着血玉虎符,冷漠注视着殿下群臣,随即向镇守在龙椅后的马鑫使了个眼色。

  马鑫会意,向下吩咐了几句。少顷只见两道身影进了含元殿,其中一人披头散发、跌跌撞撞,正是láng狈不堪的李显!

  “陛下!”朝臣中有白发苍苍的御史连滚带爬扑出来:“你们这些逆臣,竟敢如此对待陛下,陛下啊——!”

  砰地一声重响,御史还未触碰到李显的衣角,便被吴霆当胸踹了出去:“来人!拉下去!”

  禁卫慨然应声,上去把御史连拖带拽拉出大殿,嚎啕大哭声迅速消失在了广场上。

  原本在文武百官中蠢蠢yù动者登时瑟缩,甚至有人已跨出的脚步又悄悄收了回去。李显仓惶四顾,但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只见偏门中几名侍卫又推进来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赫然正是他要寻找的韦玄贞!

  “陛下!您怎么了陛下?!”韦玄贞不断挣扎扭动,又大吼:“陛下乃是先帝遗诏所立之太子,灵前即位名正言顺!先帝尸骨未寒,你们这是想要造反吗?!”

  天后尚未开口,单超懒洋洋道:“掌嘴。”

  韦玄贞一颤,早已有侍卫上前,劈头盖脸便是几巴掌打下去,当即把他打得翻倒在地!

  “你们……先帝……遗诏……”

  李旦不忍再看,颤抖着闭上了眼睛,天后冷冷道:“宣旨吧。”

  众位宰相你看我,我看你,显然都不太想当这出头的椽子。短短片刻后终于有一人手捧明huáng圣旨出列,乃是同凤阁鸾台三品、左肃政大夫骞味道,哗啦一声将纸轴摊开,正对着难以置信的李显,朗声道:“奉天后懿旨!”

  “周王李显无才无德、不堪重任,难以胜任天下之主;今废李显皇帝为庐陵王,流放韦氏一族于岭南,奉先帝与天后之嫡子冀王李旦为帝,钦此!”

  群臣纷纷动容,有人高呼“不能!”“为何?!”但更多的人跪了下去,面对着金銮椅,深深叩下了他们紫金玉冠的头颅,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所有人都知道那呼喊并非对着全身颤若颠筛的李旦,而是自麟德年间至今,代先帝掌权已逾十年的天后。

  吴霆上前一把夺下了李显头上的冠冕,挣扎中李显腿脚一软摔跪在地,不甘心地膝行数步:“不,我才是遗诏所立的皇帝!朕做错了什么?凭什么废朕?!”

  天后的声音一字一顿,清晰到了冷酷的程度:“——你要把这天下都让给韦玄贞,还说自己何罪之有?!”

  李显骤然语塞。

  单超的声音轻而易举便压过了殿内的喧杂声响:“先帝驾崩当晚,只有你一人守在病榻前,你前脚带着册封太子的诏书从紫宸殿出来,后脚宫中就敲响了龙驭宾天的丧钟。如今想来,焉知不是你窥见先帝有意立幼子,先下手为qiáng做了丧尽天良之事?”

  “我没有!”李显怒吼:“血口喷人!”

  单超面沉如水,抬手略微一摆:“带下去。”

  “我没有!”李显声嘶力竭的挣扎渐渐远去:“我不做那庐陵王……”

  单超长长出了口气,俯视脚下争相朝拜的众臣。

  如果他的视线再往远处望去,便能看见含元殿外刀兵森森,那都是他从扬州不远千里杀进京城的人马;如今这支铁骑再一次占领了万国来朝的大明宫。

  他虽然还不是皇帝,实际上却已经带兵摄政,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

  单超转回头瞥向金銮椅,迎向天后若有所思的注视。这一瞬间母子的目光在空中jiāo汇碰撞,天后似乎笑了一下,尽管短暂的笑容中隐藏了极度复杂的、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感慨。

  “——怀化大将军、平王单超。”

  天后站起身,上前一步,面对含元殿外广阔天空和万里疆土:“战功赫赫,德才兼备,为国之倚仗。现封长安、洛阳两地太守,加尊摄政王,钦此——!”

  天后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穿过硝烟未尽的大明宫,飘向中原大地,呼啸在那遥远的、广袤的北疆。

  毛毡在土屋上啪啪作响,风沙覆盖院墙,chuī着尖利的哨音越过窗dòng,小屋渐渐在天地间化作一个微渺的黑点。

  ·

  含元殿前九十九层白玉宫阶,单超一层层拾级而下,一道衣袂翻飞的身影正背对着他,鬓发向后响起,面向天际无边的夕阳。

  单超停住脚步,微笑道:“请问……”

  那身影动了动,微侧过脸。

  “在下单超,年少时曾初遇阁下,恍惚面善如前生见过一般。”

  “相遇即是有缘,不知阁下可愿赏光,与我牵手一叙?”

  谢云终于转过身,悠然道:“相遇即是有缘?”

  “是。”

  “良缘孽缘?”

  单超走下最后一级宫阶,牵起谢云的手,贴在了自己一下下有力搏动的心脏前:“甫一初见,便生心魔,孽缘就此生生不息。如今执念难了,刻骨铭心,唯请赐我余生光yīn,与尔夙缔永世孽缘……”

  含元殿前广场上,单超对着谢云,缓缓地单膝跪了下去。

  谢云沉默许久,才将单超的衣袖挽起,从他结实的手腕上解下了那条陈旧丝带。单超的头发已不像多年前刚出慈恩寺时那般短,如今也留长束起,几缕头发从紫玉冠下散落了出来。

  谢云俯身为他理好头发,动作极其仔细,又用发带系好,束在紫玉冠下,才直起身微笑起来:“好。”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

  努力爱chūn华,莫忘欢乐时。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嗣圣元年,唐中宗李显被废为庐陵王,与韦氏一族流放岭南;冀王李旦即位,居于别宫,凡事皆听天后武氏及摄政王单超裁决,改年号垂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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