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这里就没有危险了吗?若真是冤魂索命,冤魂现就在你们眼前,你们难道要留他在这里过夜?!”
众人同时一哽,只听景灵适时地cha了句:
“那是。祖坟那边还有个妈吧,人家孩子在这里,指及不定夜里当妈的也得找过来,到那时候……”
他在摇晃的烛光下露出一个笑容,眸光森寒刺骨,雪白利齿隐约可见,所见者都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内心纷纷开始松动。
“现在还不算很晚,我们将孩子送回祖坟,快去快回,半个时辰都不用,刚才说话的这会功夫就已经回来了!”傅文杰坚持道:“就算真有凶手作祟,我们这么多人,一路都紧挨在一起还怕什么?我竟不知各位武林同道,都成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胆小鬼!”
傅文杰真是被刺激得疯了,这话最后已经有点发狂之态。他周围一圈人都不约而同向后挪了挪,为难地互相对视着。
“这……孩子放在这里也不是办法……”一个崆峒派弟子迟疑道。
“万一真有冤魂作祟……”
“锻剑庄祖坟离这里真不远吗?”周誉忍不住招手叫过一个大丫鬟问。
大丫鬟也被吓狠了,哆哆嗦嗦挤在这前厅里,说话都带着哭腔:“不、不远,确是半个时辰路程以内就能到,孩、孩子能送回去吗?”
傅文杰砰砰砰用力拍桌案,吼道:“来人,上轿舆!现在就出发!”
单超终于也无可奈何了,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暮色四合后的苍穹略有些yīn沉,风中带着细微的水汽,似乎要下雨了。
所幸傅文杰所言不虚,祖坟离这里的确不远——后山别庄原本就是为了方便锻剑庄祭祖时供人小住的。只是山路算不上平坦,个别处还有些崎岖,陡坡下全是茂密的树丛和灌木,据说更深处是锻剑庄早年废弃的冶炼场。
十数个青城、崆峒和华山的弟子,加上傅家、神鬼门、陈海平、单超谢云等近二十个人,沿着山路经过祠堂,终于在天色真正黑下来之前抵达了坟地。傅文杰也是硬气,不要任何人替他,自己亲手拿布裹了那具婴尸抱在怀里,被人抬到墓地前,当即泪水就下来了。
“我的儿啊……”
只见那两个墓坑连在一起,一大一小,只有一座刻着锻剑庄傅文杰之妻的墓碑,显见是难产夭折的婴儿随葬了母亲。本地原来没有这个风俗,难产夭折都是母子放在同一棺木里的,不知傅文杰当初是什么想法,才将妻子和孩子分开来埋葬。
兴许是他潜意识里,也有这不祥之子害了自己的妻子,才令她难产而亡的想法吧。
婴儿的小小棺木已兀自从土里冒了出来,棺盖上赫然有个dòng,恰好能容婴儿爬过。众人拿灯笼一照,登时只觉寒意从心头激灵灵直升起来,不知是谁没忍住低声说了句:“妈呀,真是自己爬出来的……”
周誉好歹是青城大弟子,年纪稍长一些,还勉qiáng撑得住:“别乱说!”
只有单超上前一步,低头望着那小小的棺材,仔细盯着裂口边缘,眉心微微皱起了起来。
正当这时他眼前一亮,偏头只见谢云宽衣广袖,站在身侧,提着一盏灯笼为他照明。
在这yīn沉黑暗的天空下,诡谲冷清的坟地里,只有谢云的身影笼罩在橙huáng色温暖的光晕中,温润眼底如同明珠辉映,向他微微浮起一丝笑意。
单超心中怦然一动。
一种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苏软微麻的感觉从内心深处升起,顺着血脉流向四肢百骸。
“大师?”谢云低声笑问。
单超有点慌乱地收回视线,咳了一声,起身退后半步道:“没什么,随便看看。”
“可看出什么来了?”
“像是被人从外面砸开的。”
谢云点点头,单超正要说什么,突然身后有人喃喃道:“不好,要下雨了!”
众人纷纷抬头,只见夜幕初降的天空中果然yīn云密布,远方云层中隐约传来电光,在初秋的季节里,竟然罕见地出现了要下雷雨的势头。
“山中雨夜不能露宿,埋葬好立刻回去!”单超当机立断:“来几个人帮忙,快!”
傅文杰犹有不舍,但几个人同时过去,七手八脚把土刨开,外袍塞住棺盖,将小棺材埋葬回去,重新糙糙掩埋上土。傅文杰腿脚不便,他家下人赶紧把他扶上轿舆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走了不到几步,才踏上一段格外崎岖滑腻的山路,突然眼前骤然一白——
电光将周围景物映得雪亮,既而世界陷入黑暗,身后墓地yīn风四起:“不……要……”
“不……要……走……”
所有人瞬间颤如颠筛,胆小的当即尖叫起来,几个扛着轿舆的傅家家丁差点软倒在地。
单超脱口而出:“稳住!”
轰——隆!
就在这个时候,雷声来得猝不及防,几乎是贴着众人的头皮打了下来!
“啊啊啊——”仓促惊叫声中,不知是谁先脚一滑摔倒在地,当即在人群中产生了连锁作用,那几个家丁被推得前扑倒在地上,当即把轿舆摔了出去!
“小心!”
“少庄主!”
傅文杰猝不及防,整个人向前冲出,在陡坡上打了个滚,一头冲着山下的密林摔了下去!
岩石陡峭尖锐,下面的密林cháo湿黑暗,傅文杰要是真掉下去,焉能还有命在?
惊变瞬间炸起,所有人大喊出声。就在这无比混乱的刹那间,一道黑影闪电般向前纵跃,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那一刻,毫不犹豫地跟着傅文杰跳下了陡崖!
陈海平靠得最近,失声惊呼:“大师?”
——只见那纵身下去救人的,赫然就是单超!
陈海平咬牙就要跟跳,突然肩膀被人一扣,紧接着后颈就抵上了冰冷的刀锋。
他愕然偏头,却只见一个神鬼门手下正盯着自己:“不准动。”
与此同时谢云大步穿过人群,走到断崖边,突然脚步顿住了。
夺魂钩锋利到极致的内侧弯刃正从他侧颈伸来,无声无息挡在了咽喉前,只要再前一步,便会轻易切开他的气管。
景灵懒洋洋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龙姑娘,站住。”
“姓景的你想gān什么?”“住手!”
众人这才从慌乱中回过神,纷纷发出怒斥,周誉bào怒吼道:“把兵器放下!对一弱女子动手算什么本事?!大家伙快趁雨没来前下去救人!”
然而一片怒骂声中,景灵持钩的手都未偏移半分。
“今天这里谁都能走,唯独你不能。”红发杀手对周围所有人都视若无物,唯独直视着谢云的背影,冷冷道:“一个和尚的生死不重要,但如果你坚持下去的话,那我保证,他真的就不得不死了。”
“……”
谢云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动。半晌他缓缓抬起两根手指,抵着自己咽喉前方的弯刃,将它一寸寸推开。
众目睽睽之中锋刃切进指腹,鲜血顺着指关节汩汩而下,但他的动作却极其平稳,甚至都称得上是十分优雅的。
“就你也来拦我。”
他笑了下,声音舒缓犹如闲话家常:
“——你算什么东西?”
第12章 朔云秋
你算什么东西。
谢云声音里没有任何轻忽或藐视,相反,甚至是非常平静和理所当然的。
——然而就因为这一点,才令人从心底里,涌现出更深刻也更鲜明的刺痛。
“果然是你能说出来的话。”出乎意料的是景灵没有勃然大怒,只微微抬高了下巴。他个头本来就高,这么一抬,便有种从上而下地睥睨的姿态:“的确在云使眼里我什么东西都不算,但如果我是你的话,绝不会在孤身一人、无力自保的时候说出这句话。”
谢云淡淡道:“你怎么知道我孤身一人在这里?”
话音未落,不远处糙木摇晃、树枝挥动,黑暗中铁器摩擦声四下响起,似乎突然冒出不少人来虚虚地围住了这条山路。
身后各大门派的弟子们都有所察觉,登时惊愕四望:“什么?”“怎么回事?”
然而还没等他们搞清楚qíng况,突然只听景灵冷笑一声,问:“那如果要拦住你的,也不仅仅是我一个呢?”
说着他抬手在唇边,响亮地chuī了声口哨——
嚯——!
夜幕中山坡周围、岩石四角,陡然涌现出数十黑影,全副武装手持弓箭,居高临下紧紧包围住了他们这拨人,周誉失声惊道:“神鬼门!”
景灵冷冷道:“来锻剑庄之前我确实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你,这两年来所有人都在关注你的动静,但你无奉旨不出京,所有人也都无可奈何。我认出你之后立刻飞鹰报信通知了掌门元老,如今这些人马,全是从淮南一带赶来护驾的。”
谢云问:“护你的驾?”
“不,护你。”
“我?”
景灵俯身贴在谢云耳际,轻声道:“任谁捕获了珍贵的战利品,都得严密看护好了带回去,不是么?”
谢云闭目微微颔首,少顷后终于睁开眼睛道:“所以说,今天你我必得在这里恶战一场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声音非常奇怪,第一个字还是这些日子以来轻缓柔和、男女莫辨的腔调,随即越来越重,最后一个字时已变成了低沉、清晰,极富有磁xing的声线。
那嗓音其实非常有魅力,只是没人会觉得话里的意思也很好听。
然而景灵却摇了摇头,戏谑地露出冷笑:“我再告诉你一件事,云使,你自己掂量。”
“——宇文虎已率五百亲兵从长安奉旨南下,不日即将抵达苏杭。”
“我听说你当初被发配去漠北好几年,是因为在宫中的时候狠狠设计过宇文虎,令他颜面尽失还差点送命。那么你猜这次宇文虎来到锻剑庄,发现你两手空空内力全失,会有多高兴在他乡遇见了你这么个故知?”
“我……”
谢云刚开口却猝然顿住,猛地抬眼望向远处黝黑的山林,眼底掠过了一丝极不明显的讶异。
紧接着,闪电划破天空,滚雷呼啸而过,连接天地的光柱骤然闪现在了每个人的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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