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小单超这辈子从没见过的光,美丽澄澈至极,又森寒可怖至极,比他能想象到的任何铁器,包括奴隶主手中可怕的铁钳、烧火夹,以及刺穿成年奴隶琵琶骨的血淋淋的铁锁链,还要令人心生恐怖,甚至连脊椎上都窜起刺痛的寒意。
他在地铺边站了一会儿,眼睛一眨不眨,胸膛微微喘息。
半晌他终于按捺不住,慢慢蹲下身,伸出手,想轻轻碰一碰那冻水般纯青色的剑身。
就在这一刹那间,年轻人闭着眼睛反手抓住他手腕,闪电般将他重重掀翻!
“啊!”
单超猝不及防,脊背狠狠摔在地上,随即身上一沉,年轻人翻身跨坐上来,长剑铿锵出鞘,死死抵在了他咽喉间!
这一切都在电光石火间发生,还没等单超从剧痛中回过神,死亡的气息就已笼罩了他全身。
——那真是他平生第一次,离真切的死亡那么近过。
只要再bī近半寸,剑锋便能轻易切开他的气管,顺势将他整个颈骨如豆腐般滑断。
单超全身颤如颠筛,他看见年轻人在月下睁开了眼睛。
“……”
两人一高一低,对视半晌,黑暗中安静得呼吸不闻。
“……下次别这么做了,”年轻人终于开口道,抬手收剑返鞘,声音中还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
“会送命的。”
·
小单超终于决定逃跑,他知道离这里不远肯定有村庄,但他知道不能选沙漠中寒冷的夜晚,最好是在下午。
年轻人猎回一头沙狐,把内脏掏出来,ròu挂在屋后风gān,皮毛硝了拿去集市上换盐。他离开时是在午后,单超一直等到门口的马蹄印被风chuī平,才从炕下翻出被他偷偷藏起来的水和gān粮,去屋后解下腊ròu装进包袱里,迟疑片刻后又挂回去一半。
他离开了小院,走到沙丘上回头看,小土屋孤零零矗立在苍茫漫天的huáng沙中,犹如大海中一叶渐渐远去的孤舟。
再见了,他想。
谢谢你,陌生人。
如果说每个孩子童年时都有过出走的经历,那么对单超来说,那就是他平生以来第一次长途跋涉。
那次经历是如此铭心刻骨,以至于在之后好几年时间里,都深深铭刻在他脑海中,直到被后来一次更惨烈也更绝望的逃亡所取代。
烈日下粗糙的沙子很快磨穿了鞋,在脚底燎出一个个大泡,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虽然水被jīng确计算过用量,但一个对沙漠没有足够认识的小孩还是很难和汗水大量蒸发的速度相对抗,虚脱和缺水让他嘴唇gān裂,眼前发黑,难以辨清方向。
落日前他几乎是凭着毅力在往前走,熬过了最炎热最gān渴的阶段。很快暮色四合,夜幕降临,沙漠被缓缓升起的月亮缩笼罩,极度严寒带走了沙砾中的最后一丝热量。
小单超停下了脚步。
四面全是一望无际的沙丘,放眼望去天地寂寥,满目茫茫的灰白。
风将他的脚印抚平,来路平滑毫无痕迹,仿佛从未留下任何存在的证据。
“……”单超嘴唇阖动了下,似乎想喃喃唤一声那年轻人,然而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的嗓子已经非常喑哑了。
而且他也从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
单超跌坐在地上,打开皮囊喝gān了最后一口水,然后随手把皮囊扔了,仰天躺倒在冰凉的沙地上。
秋季银河横贯长空,在沙漠中格外清晰绚烂,幻化成波涛汹涌的星cháo。天地如同生命最初的襁褓,轻轻包裹住小男孩遍布伤痕的身体,温柔、残忍而浩大,将他最后一丝意识带向永恒的深渊。
那里将永远不再有饥饿。
不再有漫长的恐惧,和绝望的孤独。
“……斗牛,心宿三……”
那个相似的深夜里,裹着粗布披风的年轻人仰望天空,遥遥指向浩瀚的星海:“天枢,玉衡,摇光……”
小单超倏而反手,抓住沙地,艰难地翻了个身。
他蹒跚爬了两步后摔倒下去,片刻后一点点爬起来,恍惚望向来时的方向。
——就在那一瞬间,他涣散的瞳孔骤然缩紧。
不远处沙丘上,那年轻人的衣裾在风中飘扬起来,削瘦的身影在月光下被拉得老长。
他向单超伸出手,掌心上静静躺着一枚鹰爪,声音低沉平静:“你落下东西了。”
“……”
两人互相对视,一股难以言喻的qíng绪突然从小单超心底升起,直冲喉头。
然而他已经gān渴到连一滴泪水都流不出来,胸腔中只能发出嘶哑难听的喘息,用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从地上爬起来:“——你是来杀我的吗?”
年轻人摇了摇头。
“那你来做什么?”
风chuī着尖锐的哨子掠过,远处传来láng群长嗥,游dàng徘徊,渐渐向月升的方向而去。
“……我来带你回去,单超。”年轻人终于说。
“你有你该回的地方,我是那个带你回去的人。”
小单超眼底渐渐浮起震惊、怀疑和不知所措,而年轻人面具后的脸却连一丝表qíng都没有。他们互相注视良久,逐渐升起的弯月将两人的影子角度变换,单超终于沙哑而颤抖地开了口:“你……你到底是谁?”
年轻人垂落眼睫,随即伸手摘下了面具。
那一瞬间,小单超眼底的qíng绪立刻被另一种惊异所替代了。
年轻人抬眼望向他,目光幽深平稳,面孔俊美沉静。此刻世间再不会有比他更好看的人,星月银光jiāo辉倒映在大漠里,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晕染了温柔而微渺的光晕,将所有伤痛和绝望飘散着带向远方。
“我姓谢,单字云。”
“一星烽火朔云秋的云。”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从此就是你师父了。”
星空下大漠中蜿蜒着长长的脚印,谢云背着十一岁的单超,向远处石块垒成的简陋小屋走去。
那里点着温暖的油灯,灯芯噼啪轻响,在黑夜中熠熠生光。
“师父……”
“嗯?”
“你说我们要回哪里去呢?”
谢云扭头望向南方,片刻后收回视线,轻轻地呼了口气。
“总会有那一天的……”他答非所问道,白气从唇间飘散,无声无息消失在了漠北寒冷的秋夜里。
·
与此同时,锻剑庄陡崖底。
闪电再次映亮苍穹,惊天动地的滚雷炸起,bào雨终于从夜空中瓢泼而下。
“……呼……呼……”
大雨中单超双眼紧闭,全身肌ròu绷紧到几乎痉挛,十指关节爆出可怕的青筋。下一刻他骤然bào起,条件反she反手拔剑,七星龙渊爆发出震撼的长啸!
刷拉——!
雪光切断雨幕,剑意咆哮而出,轰然撞碎了周遭的岩石!
“谢……”单超头脑混乱剧痛,死死按住额角,牙fèng中无意识地吐出两个字:“谢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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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骤遭变
锻剑庄。
闪电将整个后堂毁坏殆尽,大火已被bào雨浇熄,空气中却还弥漫着刺鼻的气味。
所有人目瞪口呆站在廊下,别庄下人的悲号从四面八方响起。
“后堂整个就塌了,别庄里服侍的下人好多都是家生子,一家子都在里面的……”
别庄管家哆哆嗦嗦站在陈海平面前,嗷地一声就嚎啕大哭出来:“老太太她、她就在后堂歇息,本打算雨停后连夜请大夫来出诊的,没想到,没想到……”
陈海平梦游般走到废墟前,焦黑的房梁和支架倒塌一地,砖石、家具、炕面被闪电劈碎迸溅出来,满地都是大大小小的瓦砾碎渣。
那一下肯定非常猛烈,连血腥气都被蒸发烧gān了,焦黑的尸体被深深埋在了废墟里面。
——没想到一日之间,傅家老小竟然死了个gān净,连个囫囵尸身都没留!
“哪有这么巧的事,不会是报应吧……”身后有人窃窃私语。
“那个婴儿尸体,据说他们家难产的少夫人……”
“天雷劈死,冤魂索命,锻剑庄平素缺德事真没少gān……”
“住口!”周誉回头怒斥:“神神鬼鬼的事拿来乱说,哪个门派这么没规矩!”
几个年轻弟子唯唯诺诺不敢说话了,却仍不甘心地互相传递眼神,未出口的意思一目了然。
闪电在后山别庄方向劈下之后,景灵立刻令神鬼门手下去陡崖下搜索傅文杰的踪迹,并将所有人名为护送实为胁迫地弄了回去。陈海平虽有心下去找他表哥,但也怕别庄里的老夫人出什么意外,无奈中只得仓促回庄,却没想到所有人刚进门就遭了这么个惊人的噩耗。
他喘息着站在废墟前,突然被人从身侧不容拒绝地一推:“让开。”
“……龙姑娘?”
只见谢云跨上焦木堆,俯身翻找了下,突然拿起几块砖石:“这是你家的地砖?”
“什么?”
谢云皱眉道:“问你话呢,这是你家的地砖?”
那断砖上还残存着半截莲花纹,陈海平惊疑道:“是,是铺在别庄内堂地上的,这……”
景灵突然从身后大步上前,一把按住了谢云的手,淡淡道:“龙姑娘。”
他们近距离对视,已转为细密的雨势从身侧落下,谢云挂满细微水汽的眼睫微微眯起,眼尾形成了一道锐利的弧线。
“神鬼门做事什么风格你是知道的,”景灵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道:“不要多事。”
“……”
景灵伸出手,似乎想把谢云被打湿了的鬓发掠去耳后,但下一刻谢云抬手啪地挡住了他。
“——知道这是什么吗?”见对方的目光落在他手臂上,景灵指了指肘弯血管处那道暗红色的旧疤问。
“……”
“是你。”
谢云眉梢轻轻一跳,景灵靠近他,语调中不乏恶意:“看,平时装成那样的好人,自己gān过什么事却掉头就忘了。我得在你身上划多少道才能还回来这笔旧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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