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做得十分缺德,要不是贺兰敏之是教坊熟客,夜半出游的青楼女子把他认了出来,赶紧接进楼去躲了一晚上的话,贺兰公子这夜半luǒ奔的大笑话可就要传遍全京师了。
冤冤相报何时了,贺兰公子当然不愿意了。奈何此事是真正的没有证据,事发当晚不仅没人看见谢云的影子,连贺兰府上的苍蝇耗子都没被惊动一只,简直是神出鬼没,风过无痕。
谢云终于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实力,但从此跟贺兰敏之的仇也就死死结下了——再加上太液池边谢统领那壮士断腕的一跳,旧仇未去又添新恨,用冤家见面格外眼红来形容完全不过分。
所幸不论是贺兰敏之还是谢云,都没有在众人面前表现出一丝一毫有旧怨的样子。
贺兰敏之甚至是十分风度翩翩的,毕恭毕敬向帝后行了个礼,笑道:“臣在外面听说北衙禁军和骁骑营打起来了,觉得皇后娘娘的处置十分适当,但比武一法,似乎略有不妥。”
武后面上略沉了沉,但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来:“哪里不妥?”
贺兰敏之看看宇文虎,又看看单超,目光从皇后身侧支着额头,连眼睛都懒得睁的谢云身上一掠而过。
他说:“单禁卫虽有刀兵之利,但打败了宇文大将军也是事实,即便现在赤手空拳败于将军也不能说明什么,因此再行比武没太大意义。”
不仅是单超和武后,连宇文虎自己看贺兰敏之的目光都不太对,这人脑子突然抽了?怎么在替北衙禁军说话?
武后问:“照你这么说,难道要比吟诗作赋不成?”
“非也,臣有另外的法子。”
贺兰敏之一笑,慢条斯理道: “北衙禁卫jīng修武功,而骁骑营乃是为国征战的将士,各自术业有专攻,输在剑法上实属正常。只是第一场比试既然偏向北衙禁卫,为公平计,第二场便该偏向骁骑营;因此不如将比武改成骑she,也考校下单禁卫是否真的可堪重用,皇后娘娘觉得呢?”
这话说得实在入qíng入理,单超倒没想到公子哥还能有这种水平,不由微微一怔。
是了,他接着反应过来——人家就算被扒光了丢在教坊门口,那也是被心狠手辣的谢统领亲自出手扒光的,输在了武功而不是心计上,所以并不代表这公子哥就是个完全不足为虑的酒囊饭袋啊!
武后显然和单超想到一处去了。
武后沉吟片刻,轻轻瞥了眼谢云,目光隐含疑虑,那意思很明显:若是换作骑she,单超还有赢下比试的可能xing吗?
谢云微微睁开眼睛,并无一丝表qíng。
“敏之说得甚有道理。”武后轻咳一声,先肯定了下对方的意见,然后话锋一转道:“但既然要比骑she,总是要有好马好弓才能比个尽兴的。如今东巡在外,御马多是仪仗所用,怎能用来比试骑she呢?”
这倒也是个理由,贺兰敏之却笑起来,眼底满是胸有成竹:“娘娘不必担心,臣今日来,便正好有两匹千里马并两把千石弓要献给圣上,可见恰恰是赶巧了。”
——就这么巧?!
武后愕然道:“你从哪得来的弓马?”
贺兰敏之说:“并不是臣的东西,臣只是借花献佛。搜罗好弓宝马托我献上的,其实是臣的一个旧识。”
说着他作了个揖,微笑道:“乃是江湖人称神鬼门的当家掌门,尹开阳。”
殿内突然沉寂下来,帝后的表qíng都发生了变化。
“……你说什么,暗门?”皇帝口气虽然意外,却明显也能听出来愉悦,问:“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成,暗门如今也会献东西了?”
皇帝的反应不出武后意料,不出谢云意料,当然也不出贺兰敏之意料。
甚至说,不出那远在天边的尹开阳意料。
贺兰敏之格外恭敬地拜了拜,笑容叫一个真挚:
“圣上封禅泰山,此事古今罕见,堪称纂三统之重光,应千灵之累圣。暗门曾侍奉圣上多年,虽然现今不在朝堂,但仍心系圣上安危,很愿意俯首称臣。”
“因此暗门在前往泰山的途中机缘巧合得了宝马良弓,便说:就算他此刻不在圣上身边,但若是将宝物赠送给能够代他护驾的勇士,那么他的一片忠君之心也就算到了;请圣上明察!”
皇帝心里的愉悦,此刻才真真切切从眼底里透了出来。
——要是说现在还有什么事qíng能让皇帝如此龙心大悦的话,也只有暗门的重新归顺,能稍微和封禅泰山相比了。
“难得,难得!”皇帝抚掌大笑,在那笑声中武后的表qíng终于一寸寸沉了下去:“既然尹掌门如此诚心,朕也不好拂了他的意!单禁卫、宇文将军,你二人就比试骑she吧,一旦分出胜负,朕便做主将那千里马和千石弓赐予他了!”
“宇文虎骑she军中第一。”谢云面无表qíng道,“三军年年大比,他年年头筹,贺兰家那糙包就是来搅局的。”
暗门献上来的马确实神骏,弓也确实力当千钧,不过皇家内库里好马好弓箭如山如海,也并不能说眼前这份贡礼就举世无双。
然而来自暗门的那份奉承却实实在在是举世无双的,皇帝拉着武后硬是观赏了半个时辰,内臣们称赞的话足足说了一箩筐。
单超深深凝视着谢云,问:“你觉得我会输给他?”
“……”谢云恍惚又产生了那种被雄孔雀一边拼命开屏一边挤在眼前的错觉。
他下意识一摇头,没有直接回答单超的问题,说:“贺兰敏之可能会在马匹上动手脚让你输,要小心。”
那围栏中马匹一声长嘶,单超不由看了眼,突然狐疑涌上心头:“暗门掌门尹开阳……此人到底想gān什么?为何要跟贺兰敏之联手摆禁军这么一道?”
谢云抬手揉按额角,眼底突然又浮现出了那种非常古怪的神qíng——硬要仔细形容的话,仿佛类似于嫌恶、反感,又偏偏因为顾忌着什么而难以启齿。
“尹开阳还不至于把贺兰家那俩……看在眼里。”
谢云停了停,单超相信此刻他省略掉了一连串脏话,但接着开口时谢云已恢复了波澜不惊:“只是某些不入流的手段防不胜防,要小心。”
濮阳行宫规格不算大,跑马场跟皇家猎场不可同日而语,弓马比试中she雕及围猎两项是不可能举行的。因为此事纯粹是圣上心血来cháo,先前并没有任何准备,所以武后只命人在离跑道百步远的地方放置了十个箭靶,以she中靶心最多、先到终点者为胜。
谢云令人牵来自己的白马,翻身坐上马背,来到跑道外,突然只听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问:“——谢统领对一场小小比试的胜负都这么上心,要驾马一路随行么?”
贺兰敏之站在马侧,顺手摸了摸白马的脖颈。大白颇通人xing,大概也不太喜欢这满面嘲讽的公子哥儿,当即喷了个响鼻,扭过头去。
谢云隔空向贺兰敏之的手腕指了指,肌肤并未触及,但贺兰敏之只觉一道气劲当空而来,腕骨当即酸麻,“啊!”地一声整条胳膊就垂了下去。
“姓谢的你!——”
“该说话说话,”谢云嘲道,“别动手动脚。”
他策马向前走去,贺兰敏之望着他的背影,突然冷冷一笑:“谢统领!”
谢云没有回头。
贺兰敏之道:“尹掌门托我向你带一句话。”
“……”
谢云似乎勒了下缰绳,因为白马的步子顿了顿。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禁军统领还是没有回头,甚至连眼光都没偏一下。
“尹开阳对你那叫‘令’,”他悠然道:“不叫‘托’。”
紧接着他连多听一个字的兴趣都没有,竟然就这么径直驾马走了。
单超和宇文虎两人分别背弓佩箭,骑在马上,并排立在跑道起点。
两人并没有任何虚qíng假意的推让作谦,都耿直地谁也不看谁,当对方是空气。直到谢云从不远处驾马走来,消消停停地站在了单超那一侧,掌令官将令旗一挥,两匹千里神驹并肩窜出去的同时,谢云那匹白马竟然也闪电般冲了出去!
宇文虎心内一沉。
谢云是来盯着这个单超的。
——他对一场胜负那么执着吗?若是换了别的禁卫,他还会这样一眨不眨地把目光投过来吗?
宇文虎心头那口酸意冲上喉咙,登时化作了排山倒海般的气力。千里神驹不同凡响,第一处箭靶转瞬就来到了眼前,他弯弓搭箭,号称“千石”的硬弓被巨力生生拉圆,紧接着——嗖!
嗖!
两根钢箭前后飞出,穿越百步,瞬间从两个方向同时钉在了靶心上!
远处看台上圣上爆发出一声:“好!”
宇文虎是老将了,不会因为暂时跟对手打平就心慌,继续策马前奔。只是俯身时他眼角余光瞥见单超竟然只落后了大半个马身,忍不住也微微纳罕,心说这僧人慈恩寺出身,怎么把骑术练这么娴熟的?
他不知道的是单超十多岁就在沙漠中挽弓she鹰,剁了鹰爪偷偷送给他师父了。可能是祖上弓马打天下的潜质天生就隐藏在他的血统里,单超练习骑she很晚,进步却堪称神速,最终在骑术和箭术这两件事上甚至压过了谢云。
此时第二处箭靶由远而近,宇文虎和单超眼睛同时一眯,拉弓出箭,又是嗖嗖两下,靶心应声而中!
“好,好!”圣上欣慰至极:“宇文将军名不虚传,单侍卫也能崭露头角,朕手下真是人才济济啊!”
武后略觉牙疼,托住了下颔。
宇文虎想错了,谢云盯的不是单超,而是单超胯下的那匹马。
惊马之术向来众多,光是他自己就知道暗门秘术中好几种能让马匹突发惊厥,事后还能不留痕迹的方法。而贺兰敏之是个在宫里都能跑出去非礼宫女的家伙,为了达成目的在马匹上动手脚,这种下九流的把戏完全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样。
谢云一路策马紧盯,转眼场中那两人就过了八个箭靶,单超竟然还紧紧咬住了宇文虎的半个马身,既没法超越,也毫不落后,圣上的拍案叫绝声已经大得连场上都能听见了。
然而那匹红棕色汗血宝马完全没有任何异状,jīng神飒慡抖擞,步伐矫健有力,被单超狠狠踢了十数下马腹,马蹄骤然加快,根本没有一丝突然发狂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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