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他凭空出现在谢云眼前,伸手就按在了谢云的胸膛上!
一股冰冷汹涌如洪水般的气劲硬生生打入胸前大xué,腥甜瞬间涌上谢云的咽喉,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抽身就向后飞退!
这整个过程都在电光石火间发生,谢云身影移动的同一刹那,太阿剑锋已自下而上,从一个非常刁钻又隐蔽的角度反斩了过来——这一斩堪称剑法jīng绝,但尹开阳如同全身上下都长了眼,只轻轻一错便偏了开去。
紧接着他反手拔刀,刀身出鞘的瞬间仿佛有股无形的黑气喷涌而出,“当!”一声重重抵住了斜斩过来的太阿剑锋!
电光顺着jiāo锋的刀剑一溜爆起,同时映在两人眼底。
谢云抽手回剑,然而太阿被黑金长刀死死锁住,两人始终拉不开超过半丈的距离,几乎紧贴着一前一后越过了行宫内廷。黑暗中无数假山树丛、亭台阁榭从谢云身侧呼啸向前,他的轻功也越来越快,几乎已经催发到了极致,眼底那点碧绿的寒光也越来越盛——
“锻剑庄内对付景灵,你已经开过一次印了。”尹开阳微笑道:“再开一次是想bào毙于此吗?”
谢云眼角一跳,感觉身后风向变换,一棵参天古木挡在了他后退的道路上,已完全来不及避让了。
就在这时尹开阳周身luǒ露在外的皮肤发生了变化,带着细微白光的刺青从背后向身前蔓延,很快便顺着脖颈上达面部,甚至顺着手臂延伸到持刀的指节,继而爬上了黑金刀身!
谢云每个字都似乎是从牙fèng中出来的:“玄——武——印……”
尹开阳微笑,挥刀,裹挟着玄武开印巨大力量的长刀无坚不摧,将太阿剑一寸寸硬生生压下。
紧接着,在谢云背部即将别无选择触到树木的同时,他抬起另一只已经爬满了图腾的手,掌心轻轻地、漫不经心地,在谢云左心位置一按。
——轰!
其实是没有声响的,但谢云耳中,却像是五脏六腑同时爆裂,筋骨血管寸寸断开,整个世界在轰鸣后化作一片死寂。
他半个身体被活生生嵌入树gān,无数guī裂以他为中心向四面八方迅速延伸,继而整座大树发出了从根部开始摇撼的闷响。
谢云喉头的那口血,终于喷薄而出。
哗啦!
鲜血一泼而下,尹开阳略显惊愕地低下头,只见谢云左手正无力垂落,掌中赫然握着半截血迹斑斑的剑鞘——而剑鞘锋利的断头是从他右肋下cha进的。
关键时刻,谢云用最后的内力将太阿白金剑鞘震断,以此为刃反手刺伤了尹开阳!
“咳咳咳……”尹开阳捂住伤口,抹了把嘴角涌出的血,笑道:“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很好……当年的身手还没完全丢光。”
刺青从他身上飞速向背部退去,微光变淡,消失,仿佛从没发生过般无影无踪。与此同时他右肋下的刺伤也渐渐止血,很快连疼痛都消失了。
开印时身体机能发挥到极致,彻骨之伤都能急速愈合;然而开印后会立刻进入一段渐渐加速的衰弱期,甚至于大幅缩短寿数,这是长久以来无数人想方设法都无法回避的定律,只除了一个人,尹开阳。
尹开阳抖抖衣摆上未gān的血迹,信步上前往谢云耳后一摸脉搏,指尖还能感觉到一丝微弱的搏动。
“没死,”他听不出遗憾还是庆幸地轻声道。
谢云双眼半合,眼睫下目光涣散,不仔细看的话无法发现胸腔还在微微起伏。他脸色几乎就是一张薄而透明的宣纸,唯一带颜色的只有嘴唇,因为被鲜血浸透了,月光下显出一种苍凉中格外触目惊心的诡艳。
尹开阳略微靠近,在他耳边悠然道:“听好了。”
“——始皇收天下兵,聚之咸阳,销以为钟鐻金人十二,从此开万世一统江山。侠以武犯禁,因此皇权稳固,必先销兵,朝廷对所谓江湖武林的统治也是如此。”
“锻剑庄被打断了的武林大会改在泰山举行,就是一次难逢的良机。”
谢云涣散的聚焦终于渐渐收拢,手指痉挛般一抬。
“别动。”尹开阳按住他鲜血淋漓的手指,笑道:“三个月内不能动武,你还是歇着吧。”
继而他退后数步,彬彬有礼地致了个意,语调友善恍若故旧重逢:“——你只需要好好睁眼看着什么叫装神弄鬼,什么叫真正的……cao神纵鬼……”
·
乾泰殿。
树木摇动的闷响顺地脉传来,龙chuáng上皇帝双眼一睁,仓惶坐起惊呼:“皇后,皇后!”
“怎么了?怎么了圣上?”武后登时惊醒起身,连衣服都来不及披,就穿着寝衣一边伸手为皇帝抚背,一边转头喝道:“来人!圣上受惊了,上安神茶!”
皇帝一把抓住武后白腻的手腕,摇手示意不需要茶,又喘了好几口气才勉qiáng稳住跳到了喉咙里的心脏:“朕……朕做了个梦……”
武后皱眉道:“梦?”
皇帝冷汗涔涔地点了点头,似乎想说什么,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半晌他才迟疑着沙哑道:“朕梦见……泰山开了,地下有十二……十二座通天的金人……”
一个心腹宫女端着安神茶快步走进乾泰殿,将chuáng帏一挑,悄无声息地附到武后耳际轻轻说了句什么。
武后点点头示意她退下,继而斟酌了片刻,才转向皇帝。
“圣上,”她语调虽然轻柔却带着狐疑,说:“暗门尹开阳……正在殿外求见。”
第33章 天青缎
“单超?”太子李弘推开门,探头探脑半晌,终于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里:“单禁卫?单……单大哥?”
房里空无一人,桌案上cha着纸笔, chuáng褥简陋却整整齐齐, 换洗过的禁卫服一丝不苟叠成方块,垒放在枕侧。
李弘迟疑地转了一圈, 突然瞥见通向后院的窗户虚掩着,便走去一推。
“单禁卫!”
屋后是一道抄手游廊, 单超整个人背对着太子斜躺在栏杆上,一手撑着额头,一手里提着酒壶, 满身落拓潦倒——都不用去看, 从浓厚的酒气中就能闻出他喝了多少。
“你……你小心点!”李弘一看他的背影就心惊ròu跳:“小心别摔了,等我过去!”
李弘退后两步,掉头跑出屋子, 绕过成排连在一起的侍卫房,气喘吁吁从抄手游廊的尽头跑了过来:“单超大哥!你怎么了?”
单超喝得满面通红,目光怔怔望着长廊外那方天空,仿佛对当朝太子的问话听而不闻。李弘足足等了半晌,都忍不住要问第二遍的时候,才听他突然短促地笑了声,拎起酒壶又喝了一口。
“没什么。”他淡淡道,坐起身拍拍身侧的栏杆:“别叫我大哥,坐吧,太子殿下。”
李弘略一犹豫,还是爬到他身侧的栏杆上去坐了,两腿悬空着晃了晃。
双腿垂下在宫廷中是一种非常粗鲁不雅的坐姿,李弘偷眼向周遭环视,正午是侍卫们执勤换班吃饭的时间,长长的抄手游廊上一个人影都没有。他这才松了口气,问:“单超大……单禁卫,我可找了你三天都没见人,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单超满心烦闷块垒,却怎么也没法在这温室中长大的太子面前吐露,只得自嘲地笑了笑:“没事,烦劳殿下关心了,这三天不轮我执勤。”
李弘察言观色,理解地“哦”了一声,说:“这三日行宫中也平淡得很,圣上不知起了什么兴致,一直在召集近臣闭门清谈,但戴侍郎私下也没打听出召的是哪一位近臣——东宫对紫宸殿的渗透也就到此为止了。不过还好,行宫中不见什么动静,难得我也清闲了几日。”
他伸了个懒腰,笑道:“尤其是皇后伴驾,连谢统领都闭门不出,东宫真是难得有这么平静的时候啊。”
单超许是醉了,脱口而出:“谢统领这几天——”
他话音猝然一顿。
但已经出口的几个字想收回去也来不及了,太子对单超沉郁面孔后淡淡的懊恼毫无觉察,撇撇嘴道:“谢统领养病去了。说是养病,昨儿却令人飞马回京,从他府中接来了个贴身侍女,底下宫人传言说还美艳得很呢。”
单超拎着酒壶的手指一紧。
侍女,贴身侍女……大概就是锦心了吧?
或者不是锦心也没关系,谢府中美貌小丫头多的是,接来哪个不一样?
灌下去的酒像是化作了火往四肢百骸烧去,烧得心底又酸又涩,单超甚至感觉鼻腔中呼出去的气体都那么滚烫——烫得令他一时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放làng形骸,不外如是。”李弘哼了声,还想说两句什么,但突然顾及到单超目前还在禁军讨生活,倒勉qiáng忍住了鄙夷,只长长叹了口气,“算了,不提他们了。”
单超提起酒壶,默不作声地灌了一大口。
“酗酒伤身,少喝点吧。”太子像个小大人一般劝道,“你要是在这宫里久了,就会发现皇宫虽然是天底下最尊荣富丽的地方,却也是最不能纵qíng任xing的去处——你多吃两口喜欢的菜,多陪两天喜欢的人,都会有无数人拿大规矩大道理来压你,更别提多喝两口解闷的酒了。哪有给你一醉解千愁的余地?”
单超心说我把皇后亲外甥揍了一顿,保不准明儿就东窗事发流放三千里了,你们这些皇宫里贵人高雅的烦恼我纵想理解也有心无力啊。
但这位太子一向有些过于优柔敏感,单超就没提这茬,苦笑着岔开了话题:“——皇宫里日子还不好过,那外面无数平民百姓岂不都活在水深火热里了?你觉得外面的人自由,殊不知你身上一件衣服、一双鞋,甚至是碗里的一口吃食,都有无数人愿意用他们忍饥受冻的自由来换呢。”
“又没说出去做平民,”李弘被呛声了也不恼,反而羡慕地看了他一眼:“我要是有单大哥你这样的武功,天涯海角仗剑独行,别说肯定不至于忍饥受冻了,就算忍饥受冻又怎样!”
这就是子非鱼安知鱼之苦了。
单超哭笑不得,摆了摆手示意他别闹,太子却认真道:“你不懂,有时候我真是这么想的。唉——以前还好对小裴说说,以后连对她也不好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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