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双眼凸出,那几乎到了一个人眼珠可以bào出的极限,喉咙发出咯咯声响,眼眶、鼻腔、耳朵里同时流出血来,那景象如同地狱里爬出的鬼。
“你这……恶……魔……”
“我还没到真正可以被称作是恶魔的时候呢,” 尹开阳微笑着回答。
李承乾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了,乌青的嘴唇无声开阖,眼底布满了蛛网般鲜红的血丝,死死瞪着前方。尹开阳在这样的目光中最后出了口气,那仿佛是一声惋惜的叹息,随即攥着白绫的双手骤然一紧。
——咔!
颈骨断裂一声脆响,李承乾身体僵住,后脑勺重重地、无力地摔在了地上。
他死了。
东宫太子、天下储君,竟然就这样,在离京万里之遥的荒土糙坡上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尹开阳长吁一口气,站起身拍了拍土。
他的神态如此闲适,仿佛只是刚喝完茶散完步,完全没有任何才杀过一个人的感觉。
随着他的动作,糙垛后小孩恐惧地退后了半步,竭力绷紧身体不发出任何动静,想趁这机会转身偷偷跑掉。但他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尹开阳却像是脑后长了眼睛一般,突然回头开声:“站住。”
他的声音中隐含气劲,小孩膝盖登时一软。
尹开阳走来拨开糙丛,奇道:“这么小?”
如此年幼又瘦骨嶙峋的小孩半跪着,藏在又软又厚的荒糙里,那真是跟一只兔子的体型没什么两样。尹开阳开始还以为糙垛后的孩子起码得有十岁左右,但眼下一看也有点意外,喃喃道:“太子这爱好……真是……”
他显然想岔了,不过小孩没听明白,颤抖地爬着又退了两步。
“过来,”尹开阳招招手,和蔼道:“别怕,我给你一个痛快的。”
小孩猛地蹿起来,拔腿就往后跑!
电光石火之际尹开阳一伸手,就准确抓住了这孩子的后颈,跟捏住一只小兔崽没什么两样,不顾反抗地把他拎了回来,手指稍稍用力,眼见就要轻而易举地掐断他那根小脖子。
这对尹开阳来说确实已经算是很有慈悲心的举动了,如果小孩不挣扎的话转瞬之间就能命丧huáng泉,快得甚至连一点痛苦都不会感觉到。
然而就在这时候,小孩终于在极度的恐惧和崩溃中发出了尖叫:“救……救命!”
“娘!娘——!”
轰——
其实是没有声响的,但在尹开阳耳中,那一瞬间跟轰响也没什么两样。
只见小孩身体乍然僵直,但四肢经络间却突然爆发出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大气劲,紧接着天青色光芒从破旧的小棉袄里穿透而出,在皮肤表层汇聚成一层层繁复的花纹,从脊背飞快蔓延到了手臂和脖颈,甚至瞬间刺入了尹开阳掐着小孩后颈的手指!
尹开阳面色大变,如同被火烧了一样猛地松手。
“娘!”小孩摔倒在糙垛里,挣扎惨叫:“娘,救救我!娘!”
尹开阳低头一看,自己的手指血ròu模糊,鲜血顺着掌纹汩汩而下,伤口中还隐约残存着可怖的青光!
但他没在意,半跪下去紧盯着小孩不断翻滚蜷缩的身体,只见那不断蔓延的刺青图腾渐渐成型,鹿角须髯、颔有明珠,果然形成了一条尚未长成的幼龙!
“……难怪,”尹开阳轻声道,“得青龙者得天下,李承乾东山再起之心不死,竟能找到一条小隐天青……”
小孩的凄利的尖叫渐渐沙哑轻微,整个人俯在糙丛中,几乎连最后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时候只要稍微伸出手,仅仅一下,就能轻易地送这只年幼的小青龙上西天。但尹开阳久久没有动作,只静静地看着那毫无生气的小身体,半晌终于伸出手,却是把小孩抱了起来,转身一步步走下了荒糙坡。
李承乾双眼圆睁的尸体被远远抛在了他们的身后。
寒风中最后一缕夕阳隐入地平线,荒野萧瑟,枯糙纷飞,冬季漫长的黑夜扇动羽翼,渐渐笼罩了大地。
小孩微微睁开眼,过了很久涣散的目光逐渐聚拢,gān裂的嘴唇竭力张了好几次,才终于勉qiáng发出了细弱沙哑的声音:“……你是谁?”
“你要带我到哪里去?”
尹开阳翻身上马,斗篷扬起复又落下,yīn灰天幕中这个男人眼底闪烁着诡谲的白光。
那一幕景象的每个细节都如此鲜明,深深烙印在了小孩的脑海里,以至于其后经历二十年岁月洗刷而毫不褪色,在无数个深夜梦境中反复重现。
那是后来一切无穷无尽的噩梦,和颠沛流离的命运的开端。
“地狱。”尹开阳随意道。
小孩瞳孔骤然缩紧,尹开阳却笑起来,猛地驾马飞驰,向冬夜原野尽头呼啸而去。
第36章 借刀
“——跟暗门作对。”
乾泰殿暖阁,尹开阳最后一个字音落地,微笑盯着谢云。
谢云直勾勾回视,似乎要说什么却又发不出声来。
没人注意到禁军统领瞳孔涣散、神思恍惚, 即便是离他们最近的尉迟元谕等人, 也只能看见他们两人都不开口,彼此对峙而已。
这诡异的静寂保持了足足数息工夫, 尹开阳闭上眼睛,复又睁开, 随意地转向皇帝:“陛下,关于十二金人,臣的意思这几天来已经很清楚了……”
谢云维持着刚才的姿势没有动, 然而就在这时, 注意力一直落在这边的单超似乎发现了异状,突然在周遭意外的目光中越众而出。
尹开阳猝然中断了正对圣上说的话,回头意yù阻止, 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见单超伸手就果断地抓住了谢云的手腕!
内力从他掌心骤然打入谢云经络,滚烫的气息瞬间涌进四肢百骸,将谢云的神智从幻境中重重一拉!
“……!”
谢云瞳孔骤然缩紧又张大,那口吊在喉咙里的气登时吐了出来,整个人神智一清,骤然望向单超:“你……”
“——怎么?”尹开阳突然含笑打断了他,问:“谢统领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问这句话的同时,他眼底又闪现出了那诡异变幻的一星白光,这次却极其狠辣地,直直地投向了单超!
尹开阳对单超没有对谢云那么客气,如果说刚才只是威慑的话,现在这一下就堪称是杀人不见血了。
出乎意料的是单超反应却跟常人完全不同。他几乎当即就正面对上了玄武印镜花水月的法力,但意志清醒、毫无撼动,甚至上前一步半挡在了谢云身前,语调冰冷中带着警告:“尹掌门,在圣上面前如此肆意妄为,不太好吧?”
“……”尹开阳面上掠过讶异,上下打量这个英俊的年轻男子:“……单禁卫。”
谢云于袍袖下倏而反手按住单超:“别看他!”
单超却没有动,尹开阳眨眨眼睛笑了起来。
“多谢提醒,是在下唐突了。”尹开阳竟然很洒脱地拱了拱手,颇有深意道:“单禁卫果真名不虚传……看来阿云挑人的眼光,确实一向都还不错。”
众人都不明所以,但一个谢统领已经很邪乎了,尹开阳比谢云更邪,当下也没人开口发声,都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无甚大事,我看单禁卫年少英才,心中有感而发而已。”尹开阳转向狐疑丛生的皇帝,欠了欠身笑道:“刚才说到金人的事,臣的意思在这三天来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遥想秦始皇销天下之兵而铸金人十二,方才有了万世一统的功绩和封禅泰山的荣光;陛下如今东巡泰山,和始皇当年的行程如出一辙,因此获得天人感应,梦见了十二金人;臣以为,这是上天暗示陛下效仿销兵旧事的意思。”
话音刚落地,暖阁中登时响起一片嗡嗡议论,皇帝用力咳了两声:“无妨,尹爱卿继续说。”
尹开阳颔首,对周遭质疑的群臣视而不见。
“臣执掌暗门多年,当初虽然离开京城,蛰伏于江湖,但对陛下的耿耿忠心却从未减少过半分。这次听闻陛下东巡,便令人沿途开路并随行护送,因此听到了乡野中一个耸人听闻的消息。”
他略微顿了顿,虽然嘴里说着耸人听闻,面具下那半张脸上悠闲的神qíng却没有丝毫改变:“臣听人密报,一群平素挑衅滋事、擅自开山立派,号称是武林侠士的江湖人,竟打算趁着封禅大典这一千古难逢的盛事,在泰山举行什么‘武林大会’,推举所谓的‘武林盟主’。”
“各位同僚有所不知——”尹开阳估计也觉得同僚二字十分有趣,笑了下才继续道:“这武林盟主,据说是整日动刀动枪的江湖人士集体推举出来,可以号令四方甚至调动民间武装的人物。而这群人竟想在陛下巡幸泰山的时候集会比武,如同私下又设立了小朝廷一般,其láng子野心,也就不用多说了。”
群臣你看我我看你,最终资历最深的尉迟元谕皱着眉头开了口:“那尹掌门的意思是?”
“与其日夜防范,不如销天下兵。”尹开阳诚恳道:“臣对陛下建议,都抓起来杀了吧。”
“什么?”
“胡闹!”
“怎能如此简单粗bào,此事岂是儿戏?!”
暖阁中反对声登时四起,连武后都忍不住带着劝阻之道:“陛下……”
“安静!”皇帝不耐烦道:“谁有异议,一个一个站出来说,满堂喧哗像什么样子?!”
“臣对江湖民间了解不深,但也知道八山正派、四大名门,少林武当崆峒峨眉等都是自古以来传承已久的武林大派,前来参加武林大会的必然都是名宿元老,怎能统统抓起来杀了?”尉迟元谕再也忍不住,话里透出了明显的责备之意:“朝廷贸然使出如此狠绝的手段,必定会引发更剧烈的动dàng,尹掌门此言绝不可取,圣上三思!”
尉迟元谕的劝阻实乃老成之言,但皇帝已经与尹开阳足足对谈了三天,此刻什么都听不进去:“照爱卿所说,难道朕还怕了他们,还得供着这帮江湖侠士不成?”
“东巡兹事体大,万事都需小心谨慎,一切都要以圣上的安危为先!”宇文虎也忍不住开声道:“即便圣上真要处理,也需徐徐图之,怎能现在就立刻斩尽杀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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