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图腾_淮上【完结】(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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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唔,”单超无辜地看着他,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摇了摇,说:“你错了。”

  “……”

  “我是先把东西送给你,被你退回去之后才给的太子……谢云,我不会给你任何人剩下的东西。”

  谢云一时说不出话来。

  单超拎起酒壶又给他满上,唏嘘道:“不过拜你所赐,现在全京城都知道我刚回京就奔着来讨好你,结果被一耳光狠狠打了在脸上,明儿上朝估计得听风凉话了——刚才出门前东宫那边还赐了一车年货来表示慰问呢。”

  谢云一言不发。

  “太子是个好人呐,”单超叹道。

  “原来你站东宫那边的原因是觉得好人肯定能当个好皇帝?”

  单超温和道:“连好人都当不了,又如何能胜任一个好的皇帝呢?”

  谢云扶了扶额角,似乎有些困倦,不耐烦道:“你今天过来是为了招安的?”

  招安。

  虽然气氛迅速变得针锋相对,但那一刻单超脑海中掠过的,却是多年前某个陈旧的场景。

  ——那是他站在石道中,周围yīn湿、昏暗、伸手不见五指;透过虚掩的门fèng,他看见佛堂香烛金碧辉煌,雍容华贵的武后低下头,在单膝跪地的谢云额上印下了一个吻。

  他闭了闭眼睛,烛火在硬朗的眉骨之侧投下yīn影,脸上却没有任何qíng绪泄露在外。

  “不,谢云,你可以自由选择站哪边……”单超低沉道:“将来我会让你改变立场,但不是现在。”

  不知为何谢云眉心轻轻跳了一下。

  但还没等他那一贯前想三后想四、旁人说的每个字都要反复琢磨的心思把这句话想透,就只听单超轻轻放下酒杯,抬眼问:“但我还是想问你,你心目中的好皇帝,该是怎样的呢?”

  仅仅不到一天以前,长乐宫梅池边,眼前这个男人也是以同样的神qíng问:“但你说的从龙之功,是从谁的龙?”

  此刻的试探一丝不差,甚至连语气都没有改变半分。

  谢云的眼神瞬间变了,只听桌椅与地面摩擦声响起,他霍然起身,掉头就往外走:“时间不早了,你走吧,告辞不送!”

  单超厉声道:“谢云!”

  下一刻谢云手腕一紧,已被当空抓住,单超jīng健又火热的身体紧贴在了他背后。谢云反手推出一掌,虚空中竟隐隐响起了龙吟,单超登时不敢硬来,电光石火间用巧劲卸下迎面而来的杀意,连退数步直到屋角,抬手“啪!”地接住了谢云迎面拍来的手掌。

  烛火被他们拂起的袍袖带得剧颤,火光忽闪间,谢云长睫下的眼神晦暗不清。

  单超五指一握,掌心相贴地扣住了他的手。

  周遭一片安静,单超将另一手上的酒杯递到谢云面前,嫣红美酒正在玉杯中微微晃dàng。

  “师父,”单超近距离注视着谢云的瞳孔,轻声道:“我只是临走前想请你喝了这杯酒,权当送一送我。”

  谢云眯起眼睛,紧绷的肩并终于有了一丝松动,接过酒杯仰头喝了下去。

  继而他一松手,直接把羊脂玉杯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单超笑了笑,退后半步,紧盯着他欠了欠身,稳步向厅堂紧闭的雕花木门走了过去。

  三步,五步,七步。

  单超突然站定了脚步,身后传来低微压抑的喘息声,紧接着谢云嘶哑地发出一声:“来……人……”

  单超猝然转身,在谢云颓然倒地的前一瞬间接住了他。

  “虽然你对世上大多数毒药都有提防,但应该想不到这只是最普通的蒙汗药而已吧,”他低头亲了亲谢云冷汗涔涔的额角,似乎对自己的小技俩得逞而微微得意,眼底却又溢满了不自觉的温qíng:“你太累了,偶尔也需要……高枕无忧地睡个好觉。”

  ·

  单超把谢云打横抱起来,迷恋地摩挲他的脖颈,目光眼错不眨落在他昏睡的脸颊上。半晌他终于起身推开门,门廊尽头杨妙容果然守在那里,觅声回过头,诧异地叫了声:“单将军?”紧接着反应过来,立刻招呼小厮:“快去扶着统领!”

  “谢统领多喝了两杯,不胜酒力睡过去了,还错手打了个杯子。”单超抱歉道:“是我没有及时提醒……”

  杨妙容怎能怪罪到他头上,立刻令人扶谢云去休息,又连声告罪,请单超在府上暂歇一晚。单超自然坚辞,杨妙容一个女子也不好苦留,只得亲自送他出府。

  此刻已经闭市了,夜色深沉如水,坊间打更的声音遥遥传来,在街头巷尾回dàng起悠久的余韵。

  单超站在朱红大门前的青砖台阶上,视线越过杨妙容,投向不远处谢云被人扶进内院的背影;片刻后收回目光,欠身告辞:“夜里冷,杨姑娘快回去吧,莫冻着了。”

  他最细微的礼节都堪称成熟稳重,但杨妙容总觉得哪里非常古怪——刚才单超看谢云的眼神,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却让她感到非常陌生。

  那双眼底完全没有笑意,甚至也根本不温和,取而代之的是复杂深沉又极度jīng亮的光芒。

  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qíng。

  “……将军一路好走,”杨妙容退到门后,低头回了一礼:“今日外子失仪了,明天再去府上赔罪。”

  单超摇头示意不用,转身走进了浓墨般的夜幕里。

  ·

  杨妙容日常起居在另一处别院里,但回去时仍然绕到主卧去看了一眼。谢云已经歇下了,睡容非常平静安稳,呼吸深长均匀,每逢冬季就毫无血色的脸颊上泛着酒意微微的红。

  其实这一切都没什么异状,但杨妙容脑海中总想起临别前自己无意间的一瞥,单超的眼神在黑暗中闪烁着难以形容的,坚硬冷静又仿佛极度炙热的神采。

  她微微感到一丝不安,吩咐侍女:“去二门吩咐小厮,看看忠武将军走远了没。”

  侍女应声去了,许久后快步回禀:“姑娘,小厮说单将军已经走远了呢。”

  “……刚才应该派人送他回去的,”杨妙容喃喃道。

  “姑娘?”

  “没什么。”杨妙容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心中怪异的念头,失笑道:“是我多心了,咱们也去休息罢。”

  ·

  同一时刻,谢府外。

  单超停下脚步,望向黑夜中隐约的外墙,就像捕猎前的猛shòu般眯起了瞳孔。

  随即他长身跃起,灵巧地在墙头一点,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便隐没在了谢府深邃昏暗的内院中。

  在外人看来极度神秘的禁军统领府并没有改变格局,一切都和八年前别无二致。单超原本就轻车熟路,在去后院用晚膳的路上又确认了这一点,很快就绕过所有巡逻守卫,落在了书房门前。

  除主卧外,这里是谢府最机密的重地。

  ——谢云已经睡着了,不会半夜突然过来,除他之外也没人敢轻易靠近这里。

  尽管谢云正在离此处不远的卧室中毫无防备,安然入梦,这一点让单超内心微微有些发热;但他还是深吸了口气,压抑住了某种颤栗和冲动,打破窗棂翻进了屋内。

  他环顾周围一圈,月光下所有书架和桌案都泛出模糊的光影。

  会在哪里呢?

  单超没点灯,仅凭锐利的眼神在室内搜寻,将所有橱柜和摆设都搜了个遍。他的动作轻微而仔细,却没有发现任何暗格的痕迹。

  ——如果我有一些极度重要、xing命攸关的密件,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不会销毁,那么我会把它保存在哪里?

  单超再一次仔仔细细地、一寸一寸地扫视周围,突然灵光闪过,抬头望向了黑暗中的房梁。他凌空跃起,如夜枭般翻身攀了上去,花一顿饭的时间把每根房梁每块墙壁都摸过了,终于在墙角发现了一处隐秘的fèng隙。

  “……!”

  单超回忆起谢云的习惯,手上果断一按,机括“叮!”地弹出了暗格。

  微弱的月色下,暗格里一只银色圆筒在灰尘中,泛着微弱的光泽。

  很多年前大漠中,年轻的谢云站在小院里,伸手接住俯冲而下的信鹰,从鹰腿上解下了一模一样的银色圆筒。

  单超以为自己的双手会因为激动而颤抖,然而这一刻到来时,他的手指却奇异地冰凉稳定,拿起圆筒拧开了盖,从中取出一张陈旧的羊皮纸卷。

  纸卷历经岁月依然泛huáng,然而朱砂写就的笔迹却鲜艳如初,一字字映在单超的眼底——

  谢云接旨:

  孤身回京,不得有误,将超杀之。

  麟德元年十二月字

  单超粗哑喘息着,缓缓放下了纸卷。

  十年岁月纷沓而至,往事形成汹涌的洪流,混合着悲伤、绝望、痛苦和泪水,吞没了他的所有记忆。

  他想起月夜漠北无边无际的沙海,láng群尸体散落一地,空气中的血腥还未完全散去;沙丘下,谢云拉弓达箭,眼底似有微光闪过,说:“如果有下辈子,请再也别让我遇见你了。”

  然后他松开手指,箭镞旋转着来到单超面前。

  电光石火间少年单超不知哪来的力气,就地跪倒,重力作用下整个人滚下了沙丘,千钧一发之际铁箭擦着他的脸飞了过去;然后他láng狈不堪起身,用伤痕累累的手抓起谢云的衣襟,把他重重按在了沙地上!

  ——扑通!

  huáng沙腾起,少年跪坐在谢云身上,声嘶力竭怒吼:“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杀我?!我……我爱您,我爱您啊!”

  咆哮在荒漠中传出很远,如同重伤濒死的孤láng。

  谢云转过脸去,颤抖着闭上了眼睛。

  少年瞳孔骤然紧缩,他看见一行水迹划过谢云的脸颊,那竟然是眼泪。

  第70章 桃花

  北衙。

  吱呀一声轻响,文书库落满灰尘的门被推开了,一缕油灯的光芒映亮进来,层层叠叠的书架在黑暗中朦胧不清。

  单超反手关上门, 走了进来。

  这是北衙的文书编纂场所, 但不算太机密,因为历年皇帝所下的密旨都由禁军统领单独保存, 这里只放人事变动、兵员调遣所留下的记录,按年月为序依次摆放。

  单超掌着油灯, 脚步轻如落羽,几乎无声地在一排排直上屋顶的书架中穿梭,终于停下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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