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图腾_淮上【完结】(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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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亮在乌云中露出一角,映在年轻人深刻秀美的侧脸上,只见他嘴角竟然浮起了一丝笑容:“不觉得他跟你的命运特别像吗,智圆?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死在漠北了,就像当年所有人都当你死在金山了一样;没人知道你隐藏在慈恩寺中,而你全家上下借火灾假死逃生,现就隐居在离京郊不过二十里路的庄子上……”

  老和尚面色剧变。

  “回京的路上我还经过那个庄子了,”年轻人微笑道,眼底冰冷的残忍在月光下清晰可见:“你独子长孙刚满月,白白胖胖,见了我还笑呢。”

  “你把他们怎么样了!”智圆和尚怒吼。

  “什么都没做,”年轻人安详回答。

  他举步走上台阶,满是泥泞和血迹的脚印踩在慈恩寺华丽宽阔的白石台阶上,与智圆和尚擦身而过,继而把怀中那个少年轻轻放在了寺院朱红色高高的门槛下。

  “你什么都不做,我也什么都不会做。你保我徒弟xing命,我自然保你全家老小一世太平。”年轻人没回头,低声道:“不用担心,宋冲,这对你来说是一笔很划算的jiāo易。”

  和尚面色青白,半晌终于从齿fèng间bī出声音,一字字道:“宋冲已经死了,眼下世间,只有智圆僧人而已!”

  年轻人回过头来一笑,说:“好。”

  此刻银色清辉正洒在他侧颊上,尽管全身浴血风尘仆仆,那瞬间的剪影却恍若不似尘世中人:“那么眼下世间也没有单超,只有信超和尚而已。”

  智圆大口喘气,半晌终于qiáng迫自己镇定下来,放下了那把已经几乎被活生生拽断的佛珠。

  “……我会保住他的xing命。”智圆咬牙切齿道:“只是xing命而已。明天清晨我会开门出来捡他。”

  说罢他再也不看年轻人一眼,拂袖而去,重重摔上了寺院大门。

  长街恢复静寂,月光洒在青石板上,远处传来模糊的虫鸣。

  yīn影里卖艺少女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一声都不敢出。只见那年轻人背对着她,很久后终于动了动,却是将剑轻轻放在了昏迷不醒的少年手边。

  然后他低下头,形状优美而冰凉的嘴唇,在少年满是血污的额角上轻轻碰了一下。

  卖艺少女呆住了。

  年轻人站起身,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微微松弛了下去,转身踉跄走下台阶。这时他的步伐已经摇晃得很厉害了,缺血造成的昏眩让他难以视物,脚尖触地时终于一个不稳,颓然摔了下去!

  “……!”卖艺少女下意识捂住嘴。

  许久后她才反应过来,小心翼翼恢复呼吸,只见夜色中那人躺在地面上,连一动都不动。

  ……难道死了吗?

  少女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踟蹰再三后终于走出了拐角,停在年轻人身边几步之遥的地方,蹲了下去。

  “喂,”她颤声叫道。

  没有回答。

  “……喂,你死了吗?”

  少女发着抖走上前,年轻人贴在地面上的指尖终于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睛很好看,月辉中仿佛透明的琉璃,继而浮起了温水般柔和的笑意。少女的恐惧之心稍微轻了微许,但还是非常警惕,问:“你……你要不要去请个郎中?”

  年轻人将手伸给了她。

  “扶我一下可以么?”他就带着那样的笑意问。

  少女迟疑挣扎了很久很久,终于握住那只手,把年轻人搀扶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谢云。”

  “我……我叫锦心。锦心绣口的锦心。”

  长街尽头,风寒露重。远方巍峨的大明宫拔地而起,两个人影互相搀扶着,慢慢隐没在了千家万户的长安城深处。

  第71章 拒婚

  腊月二十三,二圣率众臣亲至太极宫广场,祭告上天,辞去旧年。

  浩浩dàngdàng的仪仗在这十数里方圆的巨大广场上驻扎, 花团锦簇连绵不绝, 盛典一直从午后持续到了傍晚。期间圣上与天后并肩坐在皇帐最前,太子带着他的弟弟雍王李贤、周王李显和冀王李旦左右侍奉, 左右文武众臣顺着品级排列下去。

  因正是小年,长长的祭词之后便是歌舞赐宴, 珍馐佳肴流水般送到了每一张桌案上。皇帝有意彰显于阗举国归顺的功绩,特意令于阗王携公主坐在了自己身侧,又让从当年到现在都特别合他心意的单超坐在了下手。

  单超对宫里的酒宴和歌舞都不太热衷, 目光正垂落着不知在思忖些什么, 突然只听圣上笑呵呵问:“爱卿发什么呆呢?可是宫中的食物不合口味啊?”

  周围重臣席上几道视线明里暗里投了过来,神色各异,纷纷打量着这个新晋的红人。

  皇帝当众垂询, 甚至还注意到了他没怎么动筷子的细节,这其实是一种重视的表示。但这个问题又颇有些微妙,回答是或不是都容易在其他世家出身的重臣面前留下笑柄,煞是棘手。

  “多谢陛下关爱。”单超站起身来温和道:“回禀陛下,确实不太合。”

  皇帝饶有兴味道:“喔?”

  “臣在塞外征战八年,饮食习惯早已与西北部族无异了,深冬时常与将士分饮烈酒御寒,因此并不习惯宫制酒水,望陛下见谅。”

  一番对答自然流畅,又隐隐点出了边关艰苦的征战生涯,皇帝登时龙心大悦:“是,是朕的疏忽!来人,给忠武将军端上烈酒来!”

  宫人立刻层层通传,少顷果然换了新的酒壶。单超自己斟满了一盅烈酒,仰头一饮而尽,欠身道:“谢陛下厚赏。”

  “好、好。”皇帝倒很喜欢这番做派,当即一时兴起,竟然也让人给自己斟了杯烈酒来饮了,砸了咂嘴笑问:“爱卿觉得这酒如何哇?”

  “回味醇厚,果然佳酿。”单超顿了顿,话锋一转道:“只是相比军营中与同袍将士共饮的糙酒,似乎还少了些滋味,陛下见谅。”

  当下周围众人的感想不约而同都是——你真的够了!

  偶尔装个bī博取圣心就算了,老来老来是什么意思,有本事现在就请旨回西北吃沙子去啊!

  殊不知单超其实是真想回西北打仗去的。领兵之人在京城待着并没有什么作用,只有征战沙场才有可能建立功勋,从而扶摇直上、位极人臣——皇帝似乎也从他的话里品味到了这点暗示,当即眉头微皱,似乎沉吟了下。

  “我也要喝酒!”忽然娇嫩而响亮的声音响起,只见一个粉红狐毛袄裙戴绿宝金钗的小姑娘挤到单超身侧,皱着小眉心:“给我那个酒,给我!”

  单超没提防,顺手把小姑娘抱起来:“你要什么?”

  “那个酒!”

  “太平!”武后从皇帝身侧探出头,低低喝了一句。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就是皇帝与武后的幼女,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太平公主。

  多年后权倾天下的镇国太平公主此时刚十一岁多,生得粉光玉润、唇红齿白,正是最骄纵淘气的年纪,奶妈急急上来哄都不肯听,闹着就要烈酒来饮。单超想放手让她下去,但混乱间又没人制得住这个好奇心旺盛的小公主,加之皇帝又哈哈大笑着和稀泥;折腾半天后武后和奶妈都屈服了,单超只得拿了一双gān净筷子,蘸了点烈酒,结果太平公主刚一入口,眉眼瞬间皱成了包子。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单超眼疾手快,一手捂在了她嘴前。

  “噗!”下一刻小公主喷了他满掌心。

  连武后都忍不住笑了,急忙令人上湿布来给单超擦手。

  太平公主此刻终于有点不好意思了,小脸红红地捏着衣角,扭捏地从单超怀里爬下来,连看都不好意思看他一眼,急急忙忙跑到了母亲那一边。

  皇帝笑道:“忠武将军了得,太平倒遇见克星了。”

  周围众人都捧场地抚掌而笑,只有武后不知想起了什么,神色微微一凝。

  而在武后手边,谢云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毫无觉察般,目光定定地望向场中众多舞女,甚至对单超紧紧落在他身上的视线都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皇帝正要再说什么,突然鸿胪寺官员快步从场外走进,对执事宦官耳语了几句。宦官面露难色,迟疑片刻后终于点了点头,转身对皇帝武后拜了拜,然后上前悄悄说了几句什么。

  “哦?吐蕃呈上国书?”皇帝一皱眉,“拿来给朕看看。”

  宦官呈上一封羊皮烫封的厚重卷轴,皇帝亲手拿下来,偏向武后那边,将羊皮纸铺展开来,第一眼就看见了浓墨重彩的:“……聪慧敏捷,端庄淑睿,因此求娶太平公主,已结永世秦晋之好……”

  正过着小年,于阗才来归顺,吐蕃竟敢要求和亲?

  武后眼底霎时划过冷厉的光芒:“圣上!”

  “大胆吐蕃,此事决计不能成!”皇帝啪地将卷轴一合,沉声道:“不过如何回绝却不好办,待朕想个万全的说法——”

  随即他语气猝然一顿,视线转向了左手边。

  太平公主正挣脱了奶妈的手,跑到单超桌边,倨傲地对大块炙牛ròu点了点。

  这道炙牛ròu是特意按塞外风味做的,乃是将大块牛ròu撒了重重的辛辣香料火烤而成,不同于大唐宫廷传统口味,吃时需用银刀切成小片入口。单超见她想要,就拿起银刀,点了点牛ròu问:“臣给你切一片尝尝?”

  “我自己来!”太平从他手中夺过银刀,像模像样切下来半块,“呀!”了一声说:“怎么有血!”

  “就是这样吃的。”

  “有血怎么吃?”

  “这样嫩。”

  太平公主用刀尖刺着这块牛ròu举到眼前,勇敢地观察了一会儿,点头道:“唔,要是不嫩的话,本公主可就要治你的欺君之罪了!”说着送进嘴里,嚼了嚼咽下去,半晌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评价道:“——虽然腥膻,倒也确实生嫩,便不治你的罪了罢!”

  皇帝嘴角微微带着笑,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们那边;而武后则紧盯着皇帝的表qíng,一个荒谬而可怕的念头突然从她心底升起——

  “倒是个俊生哥儿,” 泰山封禅后皇帝说起单超时,曾经无心地开出这样一句玩笑:“要是太平再大几岁,夫婿倒可以按着那个模子去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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