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不愧是师兄。小时候看他洗衣煮饭、种菜之余还得修房子,每天晨起就忙到晚,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谁晓得他竟这么有毅力,煮饭煮到一堆人跟在他屁股后头三爷三爷地喊,武功练到发脾气时所有人一见他就连忙绕道而行。
小三不是那种聪明绝顶,靠天赋胜过一切的人。这点小五、小六都知道。
可他倔,并且从不认输。
煮菜一次不行就煮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习武也一样。以勤为底,不以拙为耻,日复一日不死心的练习,最终造就了现下这个百里三。
小五、小六原本就很佩服小三。只大他们两岁,懂得的却多出他们千倍。
三师兄原本就有仙人之姿,如今在他们眼里又升了一层,已然成佛,不但不可随意侵犯、更是神圣不得恣意亵玩。
小三进屋后才往椅子上一坐,小五立刻斟茶过来,小六也蹲下捏捏搥搥小三的腿。待小三喝完一大杯茶,小五又端了盘剥好的栗子过来,小六则换了个地方,轻轻搥搥小三的肩膀。
「栗子好吃吗?」
「力道还可以吗?」
这回双子同时张嘴,却说了不同的话。
「嗯~」三爷很满意。打完架回来有吃有喝还有人搥搥松筋骨,真是人生一大享受。
秋风chuī来,吊在将军楼屋檐的聂夙似死了一般,让风chuī得摇摇dàngdàng,却没再喊什么救命,或威胁小三要他放人这话了。
小三两脚搁到桌上,看着这幅赏心悦目的景象,原本狭隘只知道报仇的心也重新打开看了这世间一眼,而后靠着椅背懒洋洋地说:「早就警告过他别乱来了,真是。听不懂人话的结果就是得要这样吊起来,让血往脑袋冲冲,才能清醒清醒。我记得当年阿勤和你们也是这般吊一吊,没多久就吊乖了。」
「是啊!」双子同声道。
「这还只是开始而已。」小三嚼着栗子,两颊澎澎的,又因动武的关系让原本没什么血色的脸颊现下显得红扑扑。
今日的衣衫也是灰色。小三在这些细节上通常不怎么关注。
可光是那双大眼,加上如同松鼠般拿着栗子一颗一颗啃,还脸色粉嫩的模样,整一个就是个邻家少年。无害的那种。
但前提是,别惹毛他。
小三这个人,和气的时候比你亲娘待你还好,可抽风起来,阎王殿的十殿阎罗看过没?
没?
那没关系。
看三爷就行了。
绝对可以让你看得鬼哭láng嚎,回家找娘安慰去。
小五问道:「师兄,你打算让聂夙在那里吊多久?吊太久没东西吃,很容易就死掉了。」
小三估摸着小五、小六在苏家村里受罪的时间,开口说道:「就吊他十天!十天内无论谁来,都不准让聂夙脚上那条麻绳解开。」
「如果苏远远来……」小五问。
小三毫不犹豫地说:「一样!」
「那如果那个苏啥?就苏远远他那个爹来呢?」小六问。
「苏谨华若还顾着将军楼等同苏家颜面这回事,便会来探,可这脸丢得大,聂夙这事包准明日便传遍朝堂与京城,所以他也可能不顾苏远远的面子,直接让人杀了聂夙,一了百了。」小三想了想后,说道:「别正面与苏谨华冲突,那个人是老子的,老子要留到最后一刻再对付他。你们一样只要顾着聂夙别让他下来就成。」
小六突然说:「对了,我们也不晓得苏谨华长什么模样,他来我们哪认得?」
小三顿了一下,突然笑了。「他很好认。」小三说:「你们只要见着,便会知道那是苏谨华。」
「?」小五、小六不明白小三这说法。
小三不吃栗子了,他让小五又斟了一杯热茶给他。杯子温着手,小三往外看去,似看着聂夙,却又像望着远方。
「我也好久没看到他了……」他喃喃地说。
☆☆☆
三爷转移阵地来到了二楼,小五准备了一张长榻、一个小火炉、一壶温着的茶水、一小盘核桃仁,小三美美地往那塌上一躺,便开始翻起药膳来。
过了午,小三没停下来,可看的还是同样一页。偶尔他会比画一下上头药材的模样,然后很奇怪明明看进眼睛里了,等书一阖要把药材与通篇药xing背出来时,三样才记得两样。
小三磨磨牙,就和这本书硬碰硬,同一页背上一百遍、一千遍,他就不信没办法记起来。
小三正在皱眉的时候,一楼往二楼的楼梯突然响起脚步声。
他抬头一看,只见前头的是小五,而跟在小五后头慢慢出现的,则是一张看起来熟悉但叫不出名字的老脸蛋。
那老人家起码有九十岁了,怀里抱着个坛子,在看似他孙子的人搀扶下,慢慢走上二楼。
「师兄,这老人家说他与你有约。」小五道。在这之前他那双利眼已经看出两人没半点武功,这才把人带上来。要真是小三认识的人,坏了小三的事qíng可会很糟的。
年轻人一直没开口,就只扶着老人家。
老人家带着笑容,张开嘴只见一片无牙,带着些口音颤颤说道:「苏……公子啊……你要的酱……油……老朽不负所……托……终于在进……坟墓前……给、给、给您做出来了……」
一听到酱油,小三立刻想起了眼前这个人是谁。
兰州最著名的酿酱世家,胡记酱坊的传人。
小三之前用的酱都是在外头打的,也不是说不好,只是想达到三爷能点头的地步,那得两辈子酿酱的人功夫加起来,才可能做出让小三满意的。
前几年出谷时小三碰到了胡记现下的传人胡老头,也就是已经老到牙都掉光却还不肯把手艺全部传给儿子的这一位。
那时小三和胡老头擦出了火花,对着南方到北方各地有名的酱种讨论透彻。他们两人心中都追逐着一种酱,酱的极致,十全菜谱中说:「不以鲜ròu酿,无腥、味清,五年熟而优,豆酿。」的这种只存在梦中的酱油。
最后小三临走前留下了十多张臆测的方子,要胡老头尽量试试看。
他本来早把这件事忘了,谁知酿好的酱油竟在今日找上门来了。
「欸,」小三一见胡老头皱皱的脸,感慨道:「你还没死啊?」
胡老头说:「你……你死了老夫都还死……不了!」
说罢这二人大笑几声,接着小三叫小五移了张桌子和椅子过来。
胡老头坐好后,带着兴奋说道:「可……看好了……这就是老……头子亲自做、做出的……逸品……『五年酿』。」
老朽的手慢慢将坛子口的木塞抽掉,几乎就在同时,一阵淡淡且带着咸与香的酱油味道缓缓地飘出来。
在场的人深深一闻,都觉得这坛酱油并没有其它酱坊那种又浓又呛人味道。酱太浓会抢味,酱太咸加水则失味。
每道菜肴都有主菜与配菜,就如红花与绿叶,红花虽美,但无朴实绿叶相称,便凸显不了花的娇艳。
小三以指沾了一点五年酿,先是进闻,后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正当他欣喜这酱完全就是他想要的味道时,却听见旁边有人吞了口口水。
小三往声音来处望去,只见小五看了他一下,而后立即转过头去。
小五的那一眼很明显,就是在说:『谁叫师兄你伸出舌头舔手指的,我那么喜欢你,当然会qíng不自禁咽口水啊!我是无辜的!』
小三哼了小五一声,才朝胡老头道:「哪条方子成功的?」
胡老头说:「最、最、最、最……简单的那一张。」
小三想了一下,皱眉。「是以黑豆制曲,海水制盐、山水制糖、泉水制酒,再与石豆迭加酿制的那张?」
「是。」胡老头笑着点头。
小三也笑了。「你这『五年酿』来得刚刚好,我恰好种了些米打算卖饭,有这『五年酿』,做出来的臊子酱加上米香,那可真是会馋死人了。」
听见吃的,胡老头眼睛就是一亮。小三的厨艺他可见识过,但那是五年前。就不知道五年后的他,在厨技上又增长了多少。
「你带了多少『五年酿』来京城?」小三问。
「三大瓮。」胡老头这回没喘气没结巴了。
「这三大瓮我要了,」小三说:「包括你兰州酱坊里的那些,快快传书让人运过来。价钱你开,除了『五年酿』以外,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
胡老头这时却安静了。他一双混浊的眼睛看着小三,让小三等了好一会儿后才慢慢说:「你……要全部的……『五年酿』不、不是问题……银、银、银子我都可……以不收……唯一条件……是、是、是……我要吃你做的饭!」
小三嘴巴稍微开开,后来又马上闭了起来。接着他才道:「那有什么问题!老朋友!」
「老朋友!」胡老头笑。
小三也笑。
方子是小三给的,虽然并不完全,但能成功酿出「五年酿」,使其飘香万里,胡老头知道,这还是托小三的福。
逸品无价。到时回了兰州酱坊再开,那就是整个胡家在酱坊世家中崛起的那一刻。
☆☆☆
因为有胡老头这个意外惊喜,聂夙这个人就被小三忘了。
在「厨」字前头,什么事都可以缓缓再说。更何况现下的聂夙已经被小三整得凄凄惨惨凄凄,他对小三而言根本不重要了。
抱着那一小坛五年酿,小三抄轻功便往米香而去。
到了米香他连招呼也不打一声,无视殷勤朝他而来的阿勤,直接走进厨房里。
厨房里只剩下三个厨子还在练小三教的那道水晶臊子饭,小三一看,问道:「怎么只剩你们?另外两个呢?」
「这……」其中一个小厨子委婉说道:「大概是练了整天太累了,所以他们刚才说要回去休息,就走了。」
「休息?」小三额角微微抽了一下。「外头太阳下山了吗?天变黑了吗?晚膳时候到了吗?明日就要开门营业的店,收钱的厨子居然比老子这个出钱的还早走!」
「要不、要不我去叫他们回来?」小厨子又说。
「不用了,晚点修理他们。」小三来到一口灶前,动作流利地点火开灶,洗米蒸米,切ròu丁炸煮等等。一切细节彷佛做了千万次,速度快,铁勺挥舞中带着华丽感,明明衣着朴实看起来就和富家子弟完全不搭嘎的他,只要专注在菜肴上,他便成了这个领域的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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