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三横大笑说道:「你怎么不说我就是定波将军,定波将军带着他的亲兵,亲自出马来抢你们的羊和你们的马啊?」
男子道:「我与苏三横对战过几回,他手持乌钢战戟力大无穷,不可能像你一样车轮战没几回便无力摔倒。」
「……」苏大将军心里非议,那是给你们饿的、那是给你们饿的!
苏三横也转了个话锋说道:「我瞧你也颇有见地,那怎么就偏要犯我疆土,夺不属于己之物?」
「你国土地富饶,种稻生稻,种豆生豆。苍天待你们太好,不似我南越多山林瘴气,唯一几个能产稻的平原地又是贫瘠。」
「南越贫瘠,自当想办法自qiáng,光靠抢的,治标不治本。我们这样打来打去,死人流的血都快把这片地染红了,这样值得吗?」
「值得。」男子说:「只要有几片丰饶富庶之地,能让南越人从此吃饱不再饿肚子,一切都值得。」
「yù望永无休止的一日。」苏三横说:「今日你只要几片地,后日便想占我家国,要全部的地。」他说:「我们也有亲友家园要守护,只要有苏家军在的一天,即便是你双láng军,也无法踏过我向空城。」
男子一双眼睛看着苏三横坚定的双眼不放。突然,他说:「你的眼睛很黑很亮,身在敌营却仍敢对我如此说话,所有人都怕我,可你不怕。」
苏三横笑道:「我怕你做甚?命就一条,最坏的结果左右也不过就是个死字,在这前面,有什么好怕的。」他道:「你又有什么好让我怕的?」
男子的神qíng渐渐变了,脸上佯装的微笑也逐渐收了起来,但他的眼睛却不再如最初冰冷,琥珀色的眸子稍微温和了些。
他绕开书案,走到苏三横面前蹲下。
他看着苏三横,然后伸手摸了苏三横脸上的泥一把。
他说:「你叫什么名字?」
苏三横反问:「那你又叫什么名字?」
男子说:「南越最初乃巫族部落群聚而成,真正的名字是禁忌,能知道的只有父母与一生的伴侣。」
「一生?」
「对,一生。」男子说道:「我们一生只会有一个伴侣,认定了,就是一辈子。」
苏三横突然有些感慨,他说道:「那还真好,哪像我们,三妻四妾,看久觉得烦,开始嫌妻妾不够美不够好,随便给张休书,就把人蹭远了去。」
「你不喜欢三妻四妾?」
「我只要看对眼的,看对眼的就好。」讲到这个,苏三横突然有些兴奋地说:「喂,如果以后我们不打仗了,我gān脆搬去南越住好了。我们家到我这代只剩一个,上头那些祖宗们个个都想我多娶点,简直烦死了,逃都没处逃,唯有跑来守边疆,耳边才得清静些。」
男子看着苏三横,而后突然笑了。他说:「真名还不能告诉你,但你可以叫我『贪láng』。」
「贪láng?」苏三横说:「怪名字。」
贪láng看着苏三横,他很喜欢苏三横的眼睛,亮得像故乡森林里的星子,只要他仰头向天上看,它们总是在那里。
苏三横也打趣地说:「既然你不能告诉我真名,那我也不能告诉你我家里人给我取的大名。不过你可以叫我『螃蟹』。」
贪láng倒是没对苏三横的小名有什么意见,他说:「我本想留你三天,但你实在合我脾xing。」
「你该不会是想把我留下来当随从奴役我吧!」苏三横说:「不可啊,士可杀不可rǔ,况且我还得回去向空城,手底下的兵正等着我呢!」他心里知道那原本的「留你三日」是解释成「三日后砍你头」的意思。
双láng将可不是什么心善之人,苏三横可还记得上次那战,这家伙差点废了他的右手,还好他军营里有个没事跑来战场晃的神医坐阵,若非如此,拿戟的右手早就没了。
贪láng却笑。他说:「小螃蟹,你合了我的眼缘。我早该发觉、第一眼就该发觉。」
当下苏三横不知为什么,突然一片jī皮疙瘩跑出来晃dàng,背脊一阵恶寒,从脑袋瓜子一路寒到屁股去。
☆☆☆
苏三横也打算只留三日。
苏三横发现,贪láng是个很奇怪的人。
贪láng几乎不睡觉,白天在校场上cao兵,傍晚与手下沙盘推演作战方法,晚上不是看书就是找他说话。
苏三横也不睡觉。虽然他已经全身洗gān净、换了套南越衣服、脸没糊泥、铁链也只拴在腰上意思意思,还在营帐角落有块厚毯子当窝了,但身在敌营哪敢真睡着。
贪láng最怪的是,白日是个骁勇善战,能把最壮硕的亲兵扛起来整个往泥地上摔,咧嘴大笑,笑容猖狂到一整个就是目中无人的将军;傍晚和将士议事,则又变成足智多谋、睿智冷静得不可思议的谋士。
而苏三横以前眼中战场上的他,倒像是这二者合一的战将,先谋而后动,思虑周全武艺高超,智勇双全的棘手人物。
贪láng第一日时还有些正常,但之后独自与他相处时总是一会儿正经八百、一会儿慡朗大笑,混乱的xing格简直让苏三横怀疑这个南越将军是不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
可苏三横想想自己不也是这般?
上战场该杀的就杀,杀到以为自己都没了为人的qíng感,疑惑怎么能像串丸子一样一戟一戟地捅穿敌军胸膛。
可下了战场回到城里,沙场上的一切他都不想记起,只是大口酒大块ròu地把自己喝饱吃撑,偶尔和苏家军们嘻笑打闹。
原来人都是有很多面,什么qíng境就放上相应对的那一面。
苏三横想了想,他和贪láng也没什么不同。
每日的沙盘推演其实很有趣,尤其对手就在你对面。
两排城墙,贪láng一边,其余将领一边。
数百颗石子分为黑白,黑为南越,白为向空城。
苏三横挤到将领这边,看着象征向空城的白石出兵。步兵在前,骑兵在后,步兵盾牌抵挡,手握刀剑步伐一致往前推进。
贪láng步兵在后,骑兵在前,骑兵冲锋,两军对决之际,贪láng先锋骑兵舍身冲破步兵盾牌阵,贪láng先锋虽死,向空城步兵却缺了口子。
贪láng骑兵陆续往前冲锋,击散向空城盾牌阵,向空城骑兵由左右二路绕开包围贪láng步兵,贪láng步兵集结,十兵杀一骑,瓦解向空城士气。
苏三横觉得手痒痒,于是挤开人自己站到了象征向空城的城墙中央。
他先将散开的步兵集结,四人成一阵形,四面盾牌密不透风抵挡骑兵之茅,刀剑又可从盾牌连接的细fèng刺出伤敌,成为所谓刺头兵。
双方骑兵皆比步兵少,单一骑兵用此阵即可瓦解。
而向空城骑兵则冲锋陷阵,于贪láng步兵中来回杀敌,打得贪láng步兵溃不成军。
贪láng一愣,抬眼看苏三横,却见苏三横嘴角微翘,笑得得意。
此战,白石城胜。
一旁将领叽哩呱啦地看着方才阵势用南越语讨论。
贪láng呆了一下,而后换上沉稳面孔,赞道:「其实你不是苏三横手下将士,而是他的军师吧!」
「过奖过奖!」苏三横拱了拱手。
这时他身旁的南越将士才发现苏三横这个囚兵怎么跑到他们中间来,叽哩呱啦得更大声了。
之后,贪láng竟叫那些将士都离了主帅营帐,重新将沙盘石子归位,说:「敢不敢再来一局?」
苏三横来了兴致,喊道:「呔,来战!」
接下来的战事只能说,那是战死了又来,来了又死,一局比一局缜密,步兵偷袭、yīn谋阳谋、投石入城,巨木撞城门,日夜大战不歇,烟硝味弥漫。
定好十一局内分胜负,苏三横先赢一局后屡战屡输,可到第六局等他完全摸清楚贪láng想法,便一路赢到了第十一局。
最后那一局贪láng整张脸都黑了,苏三横畅快大笑。
之前苏家军与双láng军实战不过三场,第一场主帅皆在后,第二场苏三横输给贪láng手险废,第三场苏三横手被神医接好后对上突袭的双láng军,但对战之际贪láng看见他才不过几日又恢复了的右手眼睛险些掉下来。
前几局都没能让苏三横摸清双láng军的用兵规律,可这十一局却叫苏三横完全了解了贪láng。
虽然,自己也是被摸清了不少。
贪láng谋定而后动,审慎行事。
苏家军敢冲敢拚,勇者无惧。
突然,贪láng一整个怒火升起,将大沙盘掀翻过来,站在对面的苏三横没料到会被突袭,沙子石子全往他身上掉,装沙的重木盘还往他脑袋砸了下来。
他把沙盘拨开之后连退几步,被满室沙尘呛到咳个不停,眼睛也被沙子瞇得睁不开眼。
他边咳边说道:「你这无赖,老子已经够没品了你居然比老子更没品。老子不过赢了六局你就翻脸,你赢了老子五局老子都没往你脸上揍了,还敢掀沙盘砸老子。」
苏三横眼睛睁不开,一手揉着眼,一手捂着肿起来的脑袋,就像个从沙子里钻出来的人一样,一身huáng土,láng狈得要命。
苏三横说完话后,营帐内突然诡异地静了下来。
就当苏三横想这贪láng该不会是恼羞成怒要杀他出气之时,却听见了贪láng的大笑声。
那不是怒极的笑,而是畅快愉悦的笑。
苏三横正觉得莫名其妙,这时有只手伸了出来,轻轻拨下苏三横脑袋上的沙子。「眼睛瞇着了?」
「全都是沙子,要瞎了!」苏三横道。
贪láng语中带笑,声音中突然带起了一抹苏三横未曾听过的温柔,道:「别动,我帮你chuīchuī!」
而后一道有些湿润的气息拂向苏三横眼眉,chuī得他的睫毛搧啊搧地。
苏三横起了一小片jī皮疙瘩,觉得目前形势有些诡谲。两人靠得这么近他又看不见,贪láng只要一伸手就能掐断他的脖子,让定波将军很难看地死在南越军营里。
这事如果传回向空城、再从向空城传到京城,他霸王蟹苏三横肯定给那些王孙公子笑话死,一世英名尽丧。
可就在苏三横要兴起敌意的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嘴唇像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那种惊竦的感觉让苏三横汗毛都站起来了。
湿湿的、湿湿的还软软温温的!到底是啥啊!
就在苏三横连退两步,浑身都毛起来的时候,突然听见贪láng说道:「你别怪他,他xing子比较冲,偶尔会发一下疯。」
贪láng的声音平稳温和,彷佛方才掀翻沙盘和放声大笑的人并不是他。
「他?谁?」苏三横努力睁开眼,眼睛却因沙子而起了水雾,但朦胧中却似见眼前的贪láng卸下了所有高傲矜持的将军模样,用一种奇怪的表qíng看着他。
可苏三横这个对感qíng一窍不通的家伙只能感受到贪láng对他无敌意,其它的qíng感就不在他所能理解的范围之内了。
52书库推荐浏览: 绪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