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连忙赶路先往前去,免得你们起疑,谁知却在那时撞进了林子里,摔到姐姐摔进的那个坑里,完全失去记忆。后来你在那里遇见我才不是偶然,是因为我本来就一直都在你身边。你不该骗我的,我那么相信你……」
「那又如何?」柳长月对小阙说:「我的一滴jīng血造就了你,你是我的孩儿,自然也是我的骨血,既然是我骨我血,你即是我,我同你行那事又有何不可!」
小阙怒道:「你是我爹,还和娘生下了我,你和娘才是应该在一起的。我是你儿子,我得去喜欢别的人,你有很多人喜欢,可却也把我变成只喜欢你一个的人,这叫违逆天伦,寻常人根本不应该爱上自己的父亲!」
小阙心里纠结难受,却qiáng忍着泪。他不想再掉下眼泪,动不动就哭的人,根本不像个男子汉。他说:「如果一辈子都不恢复记忆就好了。」顿了一下,又说:「不,要是我没有离开浮华宫出外游历就好了。」
柳长月愤而道:「你gān脆说要是你娘不生下你就好了!」
小阙愣了一下,抬头看着柳长月,然后喃喃自语说:「对,要是我娘没生下我就好了……」
虽然话是自己先开口的,但是从小阙嘴里说出来,柳长月却觉得比死都还难受。
他蹲了下来,看着小阙。他试图再一次抚摸小阙的脸颊,但小阙却又再一次闪躲他的碰触。
柳长月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割开了一道口子,鲜血从那里慢慢流了出来。而这孩子承诺要给他的东西,也随着那些血,一点一滴地流掉了。
柳长月放低了姿势,缓缓对小阙说: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恩爱别离苦、所求不得苦、怨憎会苦、忧伤别离苦。再怎么,也是个人,再怎么,也只是因心里苦。所以不停杀人的我,是所求不得、怨憎离的苦。
你说你那时就想,如果你在我身边,而正巧我也高兴你在我身边,你笑时我跟着你笑,我就不会苦。仇人来寻时你护着我,我不杀人不结怨,就不会苦。若我还是苦,就让我告诉你,你要替我苦,不会再让我受苦。这些你都忘记了吗?」
柳长月轻声说道:「人生有八苦,我心中有痛处。但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不兴杀意、不造杀孽,再无所求不得、怨憎离的苦。」
小阙听得发呆,但他没想过自己说过的话,柳长月会一字一句记得这么清楚。
柳长月说道:「我骗你,只有一个原因,就是我不想失去你。如今的清明阁已不是以前的清明阁,我不曾想要浮华宫的一切,我只想你留在我身旁。如果你喜欢,我便将百花堂堂主之位传给你,到时你可以统领四部,你所要所得,再没有做不到之事。」
小阙看着柳长月。「可是我不想。」
柳长月道:「小阙,太晚了,我曾给你机会离开我,但你没有,而现下我已经无法放开你了。」
小阙静静地看着柳长月。
突然间柳长月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慌,也许这一次,他真的可能会失去这个孩子。
小阙在柳长月的注视下慢慢下了chuáng,然后一步一步缓缓地走,看着远方。
苏笛就在门外伺候着,这时见小阙面无表qíng地出来,就觉得要发生大事了。
小阙举起脚,低着头往门外踏。
柳长月突然怒吼一声:「你要去哪里。」
小阙说:「我想回家啊,我说过很多次了。」
柳长月快步走到门前,重重捉住小阙的手,几乎是想将小阙手腕折断那般力道:「我也说过很多次,你不许走!」
小阙说:「如果我想走,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会离开这里。如果拼了命却拼不过你们,那就让我的尸体留在这里。我始终要离开的,你关不住我。」
这时柳长月慌了,他慌得不知所措,因为从来没人给过他这样的感觉,一时间他竟不知该如何才能挽留小阙。
最后,小阙的另一只脚要跨过门槛了,柳长月一个心急,突然见到同样焦急的苏笛,心里猛地窜出了一个念头,当下,他松开小阙的手腕,却狠狠掐住苏笛的脖子,苏笛顿时无法呼吸,脸色慢慢胀红起来。
柳长月几乎发狂地道:「你若敢离开,我就立即掐断苏笛的脖子!」
苏笛不敢挣扎,只能颤颤发抖着。
小阙震了一下,立即反手要把柳长月的手从苏笛脖子上掰下来。
但柳长月五指却扣得更紧了。
小阙没想到柳长月会这么对苏笛,他一紧张,立刻就道:「你放开他,不要掐死他!我不走、我不走了!」
「再说一次!」柳长月吼道。
「我不走了,我再也不走了!你不要伤他,他对你那么好,你不要伤他,不要伤他的心!」小阙几乎快哭了出来,他的声音哽咽,只要想到苏笛会因自己而死在柳长月手里,他就无法忍受。
「回去,回到屋里去!」柳长月说着。
小阙颤抖着收回自己的手,一步一回首,紧张地看着扣在苏笛咽喉上的那只手。
直到小阙走到了chuáng边,柳长月才放开苏笛。
苏笛一整个软在地上,双手护着脖子,不停咳嗽着。
柳长月这时缓缓地走回小阙的身边,看着小阙,眼底尽是疯狂,那一身的嗜杀之气令人不寒而栗。
小阙咬紧牙关,抬头怒视着柳长月。
柳长月嗤笑道:「觉得我太过绝qíng?难道你忘了,我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
久久,小阙才缓缓开口,他的声音带着颤抖,掺杂着怒意说道:「才不是这样,我只是在想你真可怜,连对你那么好的人也要杀,日后若老了,恐怕不会再有人留在你身边。」
「我会有,」柳长月道:「我有你一个就够了。」
小阙顿了一下,慢慢说道:「不……你现下已经没有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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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阙的倔qiáng对整个清明阁而言是场灾祸。
虽然他只是不看不听、不与柳长月同chuáng也不肯让柳长月碰触,但柳长月的脾气却让众人感到明显的压迫,大堂上在讨论阁内之事时,谁都不敢乱动乱说话,只怕讲错了一个字,当下就得人头落地。
苏笛伺候着小阙,这几日几乎都在小阙身边。当然小阙也不肯听他的话,有时呆呆地看着墙壁,有时大中午跑到院子里练剑,有时打坐一静就是一下午,不仅饭吃得少,连水,也得苏笛苦口婆心劝上个把个时辰,小阙才肯张嘴喝那么一点点。
倘若柳长月来找小阙那就更糟糕了,小阙会把chuáng边帘幔放下来阻隔柳长月的视线,若柳长月翻开帘幔看他,他就把整个人包在被子里,裹得紧紧的,一点风也透不过去。
柳长月从一开始天天来见,到最后三天才来一次。这绝对不是他想冷落小阙,他也想小阙开心一些,放下心里的包袱,但无论他对小阙说什么小阙就是不听不理,虽然明白最好一段时间后再相见,让小阙冷静,自己也冷静,可自己总是忍不住,忍不住就是想多看这孩子一眼的yù望。
后来柳长月才明白,原来自己已经陷得那样深,白日里身旁没有那人相伴,连个笑也扬不起来,夜里榻上无人相拥入眠,就连闭上眼睛安睡一场,也是种奢望。
到头来自己困住的不是那孩子,那孩子只要心肠再狠点,杀谁也牵制不了他。
是他自己困住了自己,收了太多来自那孩子的心意,因为感受到被人所爱的美好,如今对方抽手了,他就如同龙困浅滩,离不得,挣扎着yù重回天际,也飞不得。
胸口的心跳仿佛也无法搏动,生不得,死亦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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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下午,小阙大字形地躺在地上,任由真气在奇经八脉中随意流转。他没有依功法而行,只是让真气想跑到哪里就跑到哪里,随心而动、随意而行。
苏笛来到他身旁说道:「你在练内功吗?」
「嗯。」小阙分心答了一句。
「练多久了?你从上午就躺到现下,不是一直在练功吧?」苏笛有些担心小阙会弄垮自己的身体。
小阙睁着眼看着高处的榕树树叶,缓缓道:「不记得了。」
苏笛恼了,怒道:「快回房里,我晌午端来的食盒你又都没吃,是不是想饿死自己才甘心!」
小阙静了静,喃喃道:「对啊,其实只要我一死,就什么事都没了……我还剩下五个大xué没打开,若一下子全冲开,再让真气撞几次经脉,到时不论谁想我活,都活不了了。」
苏笛见小阙之后闭上了眼,很显然说出口就想做到,他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立刻道:「你死了主上会杀了我!」
小阙平静地说:「放心,我会留点时间先将你带出去,然后你就不用再担心了。」
苏笛吼道:「不可以!你的命是主上的,只有主上让你死,你才可以死!」
小阙仍旧一副淡漠的神qíng。「我的命是我自己的,本来可以一辈子都是他的,可是我收回来了。」
那头,柳长月才靠近小院就听见小阙的声音,他立即大步向前,一脸愤怒地对苏笛说:「给我点住他全部xué道!」
苏笛得令,立即向前连点小阙全身大xué。
正在冲xué的小阙被这么一阻拦,突然就觉得眼前一黑,原本半数可以顺利运转的真气全被打乱,让他呕出了一口血。
柳长月将小阙从地上抓了起来,扛往房里,将他朝chuáng上一丢。
等小阙在晕眩中回过神来,就见柳长月和他眼对着眼,柳长月那张脸面无表qíng,但小阙却能看见他眼里最深的那处。那曾经被冰封起来而后融化的黑暗处,如今有着痛苦,更有着无法遏抑的愤怒。
柳长月再大的愤怒小阙都见过,可却没看过那么深的痛苦,痛楚是一层一层,包裹在最里面,谁也无法轻易看见的。
但他看见了,看见了这人最痛之处。
原本满满全是温柔的地方,如今只剩所求不得、怨憎离的苦。
小阙原本抬起手,想碰触柳长月的眼睛,但手提起的那一刻,他就放弃了。
柳长月立刻抓住小阙的手,用那因他而烙下蝴蝶烙印的手掌心,紧紧贴住自己的脸颊。
「放手。」小阙说。
「你不是想碰我?那就碰!为何要将手缩回去?」柳长月道。
小阙说:「我想挖出你的眼珠子。」我见不得里面那么痛。
柳长月却没闪没躲,说了声:「好,你想挖,那便挖。挖起来后就将它们永远带在你身边,让我这生这世都能看着你,不论你离开我去了哪里。」
想到之前柳长月也曾经说过要挖自己的双目,往日qíng景历历在目,小阙忍不住淡淡地笑了。「可是最后你的眼珠子会烂掉,烂掉之后会有虫来吃,吃光了就只剩下虫而已,我不要一堆虫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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