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挑眉。他又开始痞痞地笑了,漫不经心的笑,让人脸红心跳,“你这么说我就不高兴了,混混惹你了?你这么瞧不起混混?”
闻蝉点头:“对,我就是瞧不起。”
李信:“……”
她说得这么gān脆,把李信一时怼得都无话可说。他平时肯定要收拾她,不过他现在没有那种心qíng。他好不容易把祸乱压下去,好不容易重新见到她,他又怕自己再见不到她,心里怜爱万分,哪里舍得说她呢?
闻蝉此人,就属于顺杆爬的。
她一介翁主,察言观色能力,却不比在乡野中讨生活的人差。
李信不吭气,闻蝉就有了无限勇气。
她方才还昏沉沉的,然不知道为什么,见到李信,她的思路好像就活过来了,能够让她清晰地思索了。闻蝉与李信站在雨中,大脑飞快地转动,想着:是了,表哥他带我到这里,离出城的地方这么近。别人晚上出不了城,我表哥当然想出就出了。他大概就是舍不得我,就是爱我爱得不得了,才忍着可能bào露的危险,跟我见面,跟我告别。
他这个傻子,他都不知道要不是我找执金吾托了关系,执金吾的人早跟他打到一起去了。到时候羽林军再出动,他就是神,他也别想逃出长安了。
而我也不会让他离开长安。
表哥是个厉害的人物。
在野时就qiáng大,然如果给他助力,到我们贵族圈子里,他学的东西多了,见识开阔了,他只会成长得更快。我不管他是怎么到李家,怎么成为李二郎的,但是他好不容易得到走进权力顶峰的机会,绝不能再重新退回去。
我不是瞧不起混混。我只是瞧不起成为混混的表哥而已。
因为他明明可以不止这样。他明明比很多人都应该走得更远。
不能因为我,不能因为杀了一个蛮族人,就毁掉他的前程。
闻蝉再次恨:你为什么非要这么莽撞,非要杀那个丘林脱里?你揍他一顿,或者威胁他一顿……你那么聪明,你怎么就想不出别的办法,就非要用最无解的办法来呢?
但是痛恨后,她又得想:没关系,不就是杀了一个蛮族人么。有我阿父在,有我阿母在,一定能兜过去的。我去求我阿父阿母,我去一哭二闹三上吊,对了还有我二姊夫,还有对我有好感的郝连大哥……我全去求一遍,哭哭闹闹,他们都会心软的。
只要我表哥不走。
只要我表哥不畏罪潜逃。
那么长安的大人物们,想要他活,一定能想出办法来。
李信不知道闻蝉在琢磨这些事,他见她良久不语,心里也轻轻叹息。他走近她,再抱她一下,难得地温柔说,“知知,我走了。我不想被长安当做牺牲品,就只能走了。你好好的,待在这里,等我回来。”
他停顿一下,“给我三年时间,不要嫁别的郎君。等我回来,好么?”
闻蝉端正无比地看他,“不好。我和你又没什么关系,你什么也没给我,我gān什么要等你?听不懂你的话。”
李信愣一下后,手指点了点她眉心,无奈地笑一下。他叹口气,“你呀……”
总是不给他一句好话。
好像不给他一句好话,他就不会走一样。
李信不敢再看她清澈的眸子,怕再多看一眼,自己的心就无法狠下来。他扭过脸,平息了好久,转过身,向着城门的方向,大步走去。
闻蝉还是靠着墙,站得笔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背影。
李信走出了十步远,忽然听到身后女孩儿一声哽咽。他身子僵了一下,腿如灌了铅锤般,抬起来很困难。他再艰难地走了两步,又听到了身后女孩儿的惊叫声。
雨下得这么大。
她好端端地靠墙站着,只要等执金吾的人来了送她回去就好了。她无缘无故的,又哭又叫gān什么?!
李信火大无比。
烦死她一面对自己,这种一而再再而三戏弄他的招数了。
但是闻蝉当真一哭一呻吟,李小郎君仰头长叹,一步都挪不动了。
他黑着脸回头,脸沉的架势跟要揍人似的。少年郎君气势汹汹地问后面靠着墙的小娘子,喷火般道,“你又怎么了?!”
“又”字被他咬得格外重。
闻蝉红着脸看他。
隔着雨帘,少年都看到她脸上那种尴尬与羞意。
他不耐烦地等了半天,听到闻蝉咬字清晰地轻声,“表哥,我来癸水了。”
李信:“什么?”
他没听懂。
闻蝉隐晦地白他。
心想莽夫,乡巴佬,糙汉子。你根本不懂我身为女儿家的一腔羞意!就知道吼我!
李信根本不知道她说的“癸水”是什么,闻蝉靠着墙,全身冰冷,双腿僵得不敢动。她也不知道事qíng会这么凑巧,也不知道是她的大幸运,还是大不幸了。但是她却知道,如果李信就这么走了,她也完了。
闻蝉忍着窘迫羞赧,声音更小了,“就是女郎每个月要来的那个。”
李信还是茫然。
闻蝉快要疯了。
她叫道:“就是来了后就长大了,可以成亲可以生孩子的那种!来了会肚子痛,会难受的那种!就是两腿间……”
李信:“等等等等……你别说了!”他涨红了脸,尴尬得不得了,“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了。”
闻蝉:“……”
李信:“……”
少年尴尬无比地对望着。
李信已经完全生不起气了,他从耳根红到了脖子,人站在不远方,飘飘虚虚的。他估计都忘了执金吾的事,就一心沉浸在尴尬与羞涩中了。好半晌,李信咳嗽一声,问,“那什么,你肚子疼吗?”
闻蝉点头。
“你能走动路了?”
闻蝉摇头。
李信看她半天,“……你是不是就想我送你回去?”
他聪敏地dòng察到了闻蝉的目的。
闻蝉小娘子眨着无辜的杏眼看他,水灵灵的,清亮亮的。她这种天然纯真的无辜感,李信不知道见识了多少次。她一次次这么耍他骗他哄他,每每他流露出不满的苗头来,闻蝉就开始眼中噙泪地盯着他看了。
李信心想:造孽啊。
但是又有什么办法?
他就算知道她可能是骗他,可是她连“癸水”的理由都想出来了,她还说她肚子疼走不动,李信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少年没有被甜言蜜语冲昏头回来,却被小小一个“癸水”打败。他想他应该先送闻蝉回家,再走不走的话,等之后再说吧。李信任劳任怨地回来,伸手又指了闻蝉半天,没有戳下去。他在她面前顿下,闻蝉非常乖巧地伸出手臂抱住他脖颈,由她表哥背起了她。
雨还是不停。
少年背着心爱的女孩儿,送她回府去。
前路未必是他喜欢的那条,他不愿意被人待价而沽。他想回去也许是死路一条,知知太天真,事qíng哪有她想的那么简单?他不是李家二郎,单这么一条罪,便无人能保住他。
但是算了,还是先顾着知知吧。
他少年多qíng,只一次次为她低头而已。他也没办法,也不想这样,可是又控制不了自己。
李信送闻蝉回了家。
闻蝉并没有骗他。
她真的来了癸水,回到了曲周侯府,闻蝉就被早已等候的侍女们集体带回了院子去。闻蝉回头,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只能看到昏昏灯火下,站着低着眼睛的少年郎君。他一身污秽尘土鲜血,谁人一眼看去,都知道发生了些什么。
李信孤独地站在灯火下。
直到曲周侯得到消息回来。
曲周侯见到李信时,只说了一句话,“执金吾的人在府外等着,不用我说什么了吧?”
李信点头,转身便往外走。
他听到曲周侯的话,“……听说你是为了小蝉杀人。李二郎,你太过桀骜,我都不做的事,你敢做。冲冠一怒为红颜吗?你不觉得可笑?”停顿一下,“我能救你就救,但救不了,你也别怪我。你给我惹了这么大的乱子,我实在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了。”
李信想:大不了就是一死而已。
长公主去陪女儿了,当听窗外的侍女回复说李二郎已经跟着执金吾的人走了,闻蝉便抓着母亲的手,殷切无比地看着她。长公主宽慰女儿道,“放心,阿母会尽力保他的。”
夜色深深,雨声不减。
闻蝉靠在母亲温暖的怀中,她并不知道如果不是李信的话,她有可能失去现在的一切。她搂着母亲的脖子入睡,含含糊糊地恳求道,“你发誓救他……表哥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你要救他……”
长公主温柔地应了女儿,一遍遍地应她。她怜爱地抚摸女儿发烫的额头,哄女儿入睡。出门后,长公主与曲周侯会面,两人叹口气。面对沉沉夜色,想到蛮族人的步步紧bī,他们都不敢告诉闻蝉——李信不光杀了一个蛮族人,他还得罪了程家。
曲周侯并不想承认,但他心知肚明,长安的很多大世族,并不看重一个国家的利益。他们世家大族,修的是无为道,走的是顺应cháo流那一路。蛮族人死了,他们的利益不动摇,李信生生死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但是再加进来一个程家,就不好说了。
闻蝉不应该让李信回来。
也许流落他乡,一辈子不能有个光明正大的身份,都比现在随时可能去死的结局要好。
曲周侯夫妻并不乐观。然李信是为了闻蝉动怒杀人,他们为了女儿,都要想办法斡旋一二。
曲周侯忽然道,“如果明轩愿意来长安,也许有转机……”
明轩,是李郡守李怀安的字。
然李家的人,几乎不来长安的。
一个月的时间,一直分不出章程来。
直到李怀安来了长安,事qíng才有了转机。
李信入狱的第二天,李三郎李晔就向会稽去了信,向家族求助。李三郎本身并没有抱什么希望,他自幼长在这种世家大族里,他明哲保身,他最知道世家大族在意的利益是什么。在李三郎看来,二哥得罪了两个不能得罪的大人物,曲周侯和长公主都变得很被动,李家也许会放弃二哥,把二哥jiāo出去平息怒火。
就连李信都没想到,李怀安会来。
他这个名义上的父亲,一生来长安的次数都屈指可数。甚至在此之前,李怀安只来过两次长安。一次是娶闻蓉的时候,一次是在刚出仕的时候来过长安拜见陛下。之后李怀安再没有来过长安。李家的人不喜长安,从不让子弟留在长安为官,自己也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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