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轻声,“郎君,女君出门前说半夜会下大雪,让奴备了伞。您要撑伞吗?”
李信随口道:“不用。”
“方才您在帐中那么久,是换衣裳吗?怎么不叫奴婢进去伺候呢?女君知道婢子没有照顾好郎君,是要发怒的。”
李信心不在焉:“换衣服而已。只是见母亲时,她总觉得我冷。为了不被她念,我还是多穿点好。”
“郎君真有孝心,”侍女抿唇一笑,少年郎君的回话,给了她鼓励,让她觉得李二郎似乎并不是嬷嬷口中说的那个“最好不要惹”“很难说话”的人,“对了,四娘回来没见您,还问了您……”
李信停下脚步,脸色冷淡地看着这个一路上喋喋不休的侍女。他不骑马不坐车,一路上走着回去,就是要趁着没人的时候,想点事。他要想一想打仗的事,要想一想郑山王会如何应对,要猜测对方的心思。结果这个侍女不停地跟他说话,他每每思路有个眉头,就被打断。
李信忍无可忍。
他的漫不经心换不来对方的若有所觉,当他停下来、没有表qíng地看着侍女时,侍女才终于察觉了自己的饶舌。
李信探过来的眼神,寒气渗人。他若方才还只是个有气势的小郎君,现在就像是山中shòu王,睥睨天地,随时可以撕了让他看不惯的人。李信说,“母亲没教过你,少说话么?你好好地走你的路就是了,不要打扰我。”
他的眼神让侍女露怯,侍女几乎以为他要bào怒,但他只是说了这么一句,便转身继续走了。
侍女回过神,后背出了一衫汗。她再不敢多舌,只泪水在眼中打转,快步跟上李二郎的脚步。然终是有些不死心,在跟李信错开一步后,静静巷道中,侍女又有些心动。她忽然脚下一软,惊叫一声,往下摔去。
侍女无措地伸手想去拉李二郎的手,想借助他的力气站起来。
李信居然毫无反应。
他仍然走他的路,在发觉侍女摔倒后,隔两步路的距离,他才停下来看她。回过头,少年郎君低着头看这个泪水掉落的侍女。
侍女看他虽然没说什么,但也没有皱眉露出厌恶的表qíng。她仍幻想李二郎有同qíng心,脚崴了,她疼痛中,跟李二郎说话的声音便有些娇软,“二郎,我脚扭了,恐怕走不了路了。怎么办?”
李信看她半天。
忽然露出了笑。
他的笑容天生又痞又坏,正常时候就让人心动,当人心猿意马时,更是忍不住被他那种让人面红耳赤的笑容所蛊惑。
他蹲下来看她,笑眯眯,“你是不是想自荐枕席,被我睡?”
侍女脸爆红:“……”
李二郎反应这么快,这么容易看出她的心思,说话还说得这么粗俗不讲究,侍女目瞪口呆,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在世家中,像李二郎这样大的郎君中,房中有人是理所应当的。在郎君们成亲后,看未来二夫人的意思,是要把这些人打发还是留下。那都是后面的事,现在,闻蓉已经开始cao心给自家郎君挑选合适的房中人了。
倒不是李二郎多清高,这不是他天天在外面打仗,几乎不沾家,闻蓉寻不到合适的机会么?
李二郎一年年长大,英俊得让人面红,更是府君膝下的唯一郎君。若是入了李二郎的房,即便不为前程,这样出色的郎君,又有几人不爱呢?
侍女坐在雪地上兀自脸红,李二郎那让她心动的笑,忽然冷了下去。他变脸速度太快,让侍女猝不及防。只见郎君站了起来,冷冷看着她,“我要的东西,不用别人送,自己会去取。我不要的,送到我面前,也就是一个死字。看在你是母亲侍女的份上,我不杀你。但下不为例,望你珍重。”
李二郎铁血无qíng,转身便走入了寒风中。
当晚回去,李二郎与父母妹妹共度佳节,宾主尽欢,气氛良好。闻蓉身体仍有些不妥当,很苍白,很瘦弱。但是自家郎君找回来,她的心qíng好了很多。医工曾说她活不过一年,现在看起来,闻蓉再多活一两年,也不是没可能。
闻蓉噙着笑让人不停给李二郎布食,又听李信说话逗她,忍不住发笑。
然开怀中,闻蓉也注意到李二郎是自己回来的。她心中疑惑,不知那派出去的侍女怎么没接到李二郎?等到宴席结束时,闻蓉才从嬷嬷口中得知了发生什么事,当即面上露出厌恶之qíng。
闻蓉哼了声,“一个小小侍女,在我没有安排的qíng况下,还敢去勾搭二郎?她也真敢想。”
嬷嬷笑道:“郎君大了,府上动心思的人便多了。这都是看女君您的意思了。”
闻蓉说,“那个侍女,打杀了吧!这种没有规矩的侍女,看来是养不熟的,也没必要再回去调教了,”一个侍女的xing命,并不放在闻蓉眼中。只是随后,闻蓉出神了一会儿,又把嬷嬷喊回来,“别杀了……给她一些钱财,放出府吧。”
嬷嬷惊讶:“女君?”
闻蓉道:“我方才寻思着,她这般得罪二郎,二郎都只是警告,看来并不想杀人。我儿向来聪慧,我能看出那侍女是想与他……,他自然也看得出。二郎这般心善,留她一命,我若随意打杀了,岂不辜负二郎的心意?还是放她出府吧。幸好只是刚刚调教好,还没有用,不然我可不放心让人走。”
嬷嬷便笑:“二郎心善,女君也是一样的。”
闻蓉摇了摇头,怅然道,“我只是顾二郎的意思而已……我儿心里太有主意,连我这个母亲,都要猜他的心事。你说是不是他们长大了,都不喜欢跟阿母亲了?我总觉得我儿每日心事重重,可一到我跟前就逗我笑,什么也不跟我说。”
“郎君是体贴女君啊。”
闻蓉坐了一会儿后,琢磨来琢磨去,下了决心,“我儿已经十六了,我也该给他张罗婚事了。该派人探一探二郎的口风,他喜欢什么样的,好让我有个准备……”
老嬷嬷笑着陪闻蓉说话,说道郎君恐怕心思不在婚事上,郎君整天在忙着打仗之事。闻蓉却觉得再忙也不能不成家啊,一定要从李二郎那里听到他喜欢什么样的女郎。
闻蓉膝下就这么一个小子,她家四娘子还一团孩子气没到选婿的时候,她就把一腔心全放到了李信身上。闻蓉xing格本就有些执拗,一心要从李信这里探听口风,李信颇为无奈。他这个母亲,打不得说不得,得时时刻刻地供着。现在cao心起他的婚事来,每天回府上歇息一二,闻蓉都会说起哪家哪家女郎如何好……
李信但笑不语,闻蓉心思太露的时候,他gān脆都不回家了。
接下来一年多的时间,几乎是这桩事的翻版。李信一点点收服郑山王的队,在这两年多的时间中,他耐心充足,把郑山王一点点往后bī。还往往不把人bī到绝路上,总给对方希望,总让对方觉得似乎再往前一步,胜利可望。郑山王刚愎自用,等到了反应过来的时候,手下的兵残的残,逃的逃,他已经无人可用。
山贼出身的郑山王望着自己手下的残兵弱将,泪流无比,高声大吼:“李信误我!”
他尚算清醒了过来,不再中李信的计。也方才得知,整天怂恿自己攻打对方的那个曾与李信相识的书生陈朗,竟真如谋士所说,不是什么好人物。当他兵败如山倒,陈朗看无法在他这里再诈东西后,甩袖而走,直接连夜奔逃,投去李二郎了。
郑山王无论李信再如何激,也不肯出兵了。他带着剩下的那点儿兵马隐回徐州山中,想要修整一二,待实力恢复了再出来。但郑山王也不肯就此放过会稽,三教九流,总有点儿自己的手段。他巧言令色,给海寇中留下了会稽的线索,又多方导路,让海寇把火烧到了会稽。
会稽郡守真有点儿烦。
总觉得自己在给朝廷擦屁股。
但是每每往长安投一眼,那边永远推脱,永远说没兵没将,将士们全在边关奋勇杀敌,不得随意调动。然而也没看见边关将士有取得什么胜利,如何在与蛮族的战斗中胜出来。
会稽的战争还在继续,只是没有之前那般紧张了。毕竟这里不靠海,李信是主动要拿他新得来的人手去养兵,以战养战,提升己方实力。那些曾经的山贼们到了李信手中,李家长辈们哭笑不得,才发现这竟是李二郎的目的。不过他们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倒是李家许多年轻郎君们,在知道李信混混出身后,又接管了那么多的兵,心qíng有些复杂。
私下里,因为新来的混乱队伍,再加上他们用心引导,有些话便传了回来。
当话传到李三郎李晔耳边时,都不知道过了多久——“李二郎似乎并不是我们家走丢的那个孩子。好不容易寻到一个他昔日的同伴,对方说漏了嘴,说真正有胎记的那个郎君,已经死了……”
李晔骇一跳。
类似的话,其实在李信刚来家中没多久的时候,他就托仆从打听出来了。那时候他心里充满了疑问,又觉得长辈不会错。过了这么久,当这种话再传出来后,李晔心里也半信半疑。
口头上,李三郎只道,“那你们去与叔叔伯伯们说吧。看他们信不信?”
传话的郎君叹气:“他们自是不信了。言说我等就是嫉妒李二郎,三郎,你说我们要嫉妒,也是嫉妒你。他一个混混出身的,有什么好嫉妒的?”
李三郎说:“长辈们都说他的身世没问题了,你们还要说什么?别烦我了,我还有事。”
他匆匆而走,并不想多参与这种八卦中。不管李信到底出身什么,他现在就是李二郎。李家说他是,他就是。真真假假,没必要深究。李三郎早早明白了这个道理,然那些宗室郎君们,至今仍然不懂。李三郎心中不屑,却也到底留下了一根刺。这根刺,让他沉默旁观,两不相帮。
他说有事,却也不算托词。他是真的有事。
大伯母见天忙着给李二郎寻合适的妻子人选,李二郎态度消极,让大伯母非常着急。大伯母不知从哪里听到的话,说李信一直不答应成婚,恐怕跟舞阳翁主闻蝉有点关系。长安那事过了两年多,大伯母没想到李二郎还不能忘qíng。
闻蓉急得嘴里都磨出了水泡,跑来找三郎说起这桩事,问起三郎此事缘故。
李晔想了很久,初听这种说法时他很吃惊,但是细细想来,好像也很正常。他慢慢说道,“……二堂哥,在长安的时候,确实非常喜欢翁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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