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手里有任意调动兵士的权力,同时,他肩上也有了无数的xing命责任。他担着这责任,小心翼翼地周旋,不多牺牲任何一个人。毕竟这些兵,都是他们自己的。朝廷不派人,上面不管事,双方之间还互相算计倾轧……只有战场上死去的那些人,才是最可怜的。
每一张面孔,每一滴血。战鼓咚咚,旌旗飘扬,长天不夜。这些倒下去的、消亡了的,夜夜梦回,全飘dàng在少年郎君的心中。
李信心中疲累。
山河破灭,千疮百孔。然即使在这个关头,海寇都威胁到了己方,雷泽的官员还在算计,还想从李信这里占到便宜……
这样的江山,这样的官员!
李信仰头,看天边落日,看火红落日中飞下来一只雄鹰。会稽城外的江河边,李信牵马而坐,看苍鹰在空中盘旋,发出一声声嘹喨振奋的叫声。他望了许久,看那苍鹰落下来,鹰眼与他对望。那大鹰胆子极大,一步步小心翼翼地挪向这个面色淡漠的少年。
李信忽而翻身,腾空而起。苍鹰被惊住,拍着翅膀就振翅往高处飞。周边气流有微妙的改变,扇着翅膀时,雄鹰重新冲上云霄的角度一斜,被身后少年郎君扯住了翅膀。李信轻松地将这只胆大妄为的鹰抓在了手中,眼中露出了笑,“怎么,连你也觉得我好欺负?”
“大鹰啊,你说这大楚山河,从头烂到了底子里,也没什么挽救的可能xing了……我是不是不该多管闲事了,自寻出路呢?”
雄鹰在少年手里挣扎,发出凄惨的叫声,还几次拍着翅膀要去啄少年郎君。然它的喙被郎君一把合住,那郎君似笑非笑瞥它一眼,雄鹰不服输,愤然瞪着对方。鹰与少年对望了片刻,李信蓦然间有了主意,“等我训好了你,就把你送给知知玩吧。”
他心想,自己匆匆从人间地狱般的战场上回来,身上也没什么礼物送给知知。gān脆训好这只鹰,去给知知玩吧。
他那无起伏的心湖,因想起年少的女孩儿,才有涟漪轻柔dàng起。他心中涌起激qíng,只要一想到那个女孩儿,就摆脱了之前的死气沉沉,觉得周身充满了无限动力。李信抬头去看会稽郡城,这才牵着马、带着鹰,摇摇入了城。
天已经黑了,李信回了府上后,把鹰与马jiāo给小厮,也没换身衣服,就翻过一堵又一堵的墙,去寻闻蝉。他想第一时间见到她!哪怕只是看她一眼,再回去换衣服,再再回来找她呢!按李信的想法,这样的晚上,闻蝉应该在屋中看书。她也没有别的娱乐活动,自娱自乐的时候,也就剩下竹简了。
少年翻过了墙,推开遮挡视线的桃树枝,轻轻松松地跳下了墙。
然他诧异的是,闻蝉并不在屋中,她就在院中,就站在一重重桃花红光下。
侍女们提着灯笼,排排站在廊下围观,李信来得悄无声息,又穿着一身黑衣,当他站在桃树下看人的时候,好些人都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众女专注地看着场中,看年轻漂亮的女郎挽起了长发,穿着便于行动的窄袖胡服,正与年轻俊俏的护卫过招。
一男一女站在桃树下,过招得很慢。花瓣稀稀疏疏地飘落,落在两人的身上。年轻护卫面容温润,眸子清澈,正一板一眼地与翁主拆着招。他不太适应翁主不着急的风格,然并不敢误伤了翁主,只好随着翁主慢悠悠的节奏,给翁主当陪练。
李信面无表qíng地看着他们。
忽然往他们的方向大步走去。
桃树花落纷纷,如重重雾影,飘飘洒洒,落在少年郎君鬼魅般飘过去的身形上……
第98章 901
闻蝉正专心致志地与自己的护卫对招,她习武也就学了个架子,内功什么的都万万不可能这么快跟上。而李信又是内功高手,当他无声无息地掠过来时,没有杀气的时候,就像是一阵风chuī,一片花落。
倒是跟她陪练的护卫最先察觉。
习武人天生对周围气流的变化敏感,年轻护卫猛然察觉到一股锁定自己的寒气,他往旁边一看,少年郎君的一掌就推送了过来。护卫身边便是翁主,不得不咬牙挺上去。年轻护卫被打得胸口闷沉,咽下了喉头血:“翁主小心!”
闻蝉走个神的功夫,两人的对招,就变成了三个人的对招。李信完全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先打了护卫一掌,忠心小护卫被他打得后退了两三步,他没有趁机相逐,而是手中招式向着闻蝉而来。
闻蝉登时头皮发麻,手忙脚乱地凭本能去格挡李信。
有月下飞花、廊下青灯,少年郎君面沉似水、身形秀颀,他行走间翩若惊鸿,与面前人对上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带着韵律感,好看十分。然闻蝉根本来不及欣赏,她表哥跟得了羊癫疯似的,不光针对护卫,还针对她!
她那点儿武学皮毛,这会儿就用来应对李信了。
桃花纷纷落,李信突然袭过来,让无论是闻蝉还是护卫,都变得有点儿手足无措了。且李信武功皆在他二人之上,就是一对二,也让两人身心发麻,只能硬着头皮应敌。
就是李信很区别对待——与闻蝉对打的时候绵绵细雨如闹着玩;与护卫对招时电闪雷光如晴天霹雳。
旁侧廊下原本站着围观的侍女们都慌了,不知道李二郎从哪里冒出来的。院中其他护卫们也彳彳亍亍,不知该不该上前拉架:李二郎,可是翁主的qíng郎啊。这上去拉架,要是拉得不好,回头又得被怪罪……人家小qíng人chuáng头打架chuáng尾和。他们跑去拉架,说不得翁主自得其乐,怪他们多管闲事呢!
碧玺急道:“那也不能让他们打下去啊!李二郎要是伤了我们翁主怎么办?我们翁主身娇体弱,哪里对付得了李二郎那个蛮子嘛!”
青竹看她:“……你知道你这会儿说的话,场中的李二郎能听到吗?我听说武功高手都是眼观四方耳听八方的。”
碧玺慌忙捂嘴:李二郎当然是武功高手了。而且她们都挺怵李二郎的。
侍女们看青竹在一边淡淡然很有主意的样子,不甘心地问:“那青竹姐你说怎么办?真让我们翁主被打吗?”
青竹给大家指出一条明路:“去找府上女君。”
众人这才急急忙忙去找救兵。
再说等他们过去时,李怀安夫妻正准备入睡。中年男人已经洗漱完毕,换上了一身中衣,靠在榻上翻宗卷等妻子。他夫人闻蓉倒不着急,还在外头案边坐着,与侍女们一同剪窗花。当外头灯火亮起、侍女们寻来时,闻蓉还真被惊了一跳。
尤其是侍女道:“李二郎与我们翁主打起来了!”
闻蓉惊得当即起身,她家小郎与她喜欢的侄女,现在双双是她心里的纠结点。这两个小孩子的事她还没有想清楚呢,一听到他们就先打起来了,闻蓉第一想法就是定是二郎欺负小蝉了!
定是二郎冲动得罪了小蝉,两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然而就小蝉那么娇弱的样子,哪是二郎的对手?二郎别把侄女给气跑了!
闻蓉起身换衣,匆匆忙忙要赶去拉架。
外头那么大的动静,李怀安也从里间出来,看妻子要出门,他直接说,“有什么好去的?二郎既然敢动手,就是心里有本帐。你着什么急?别多管闲事了。”
闻蓉说:“那是我亲儿子,是我亲侄女!”
说完便出门了。
留李怀安站屋中,默然无语了半晌。
却说侍女们着急地去搬救兵,在闻蝉的院子里,三个人还在打得分不开来。李信简直是这对主仆的公敌,不分你我,把三人间的局势搅得一片混乱。一开始还好,后来闻蝉已经快应付不了李信了。
女孩儿气急败坏地跺脚:“表哥你gān嘛打我?!”
李信冷笑一声。
闻蝉:“……”
闻蝉也生了气:“那你别怪我出招狠了!我可厉害了!”
李信挑眉,就想看她有多厉害。年轻女郎清清冷冷站在月光下,化指为剑,向他横来。她动作优雅灵活,仿佛跳舞一般轻盈漂亮。对面的郎君则一边拆着她的招,一边伸出二指,又往她腰下点去。眼看李信要搂住闻蝉的腰,又有被打出去的护卫重新回来,横cha一脚,誓死保护闻蝉。而少年郎君原本与女郎的对招有点儿悠然,第三者一cha手,他那股磅礴无比、锐寒无比的气势,又从身上散发出去了。
三个人不分你我,在树下对打,只让围观者看得眼花缭乱。
而李信终是技高一筹。他一人对上两人,一会儿快招一会儿慢招,一会儿冷漠无qíng一会儿耐心放水,旁人看得都快分裂了,他还能稳稳压住场。当李信踩着那根线,左右自如地倾斜时,谁都能看得出他对武学的掌握,已经到了得心应手的地步。
比两年前更厉害了!
却不再像两年前那般放得出收不回。
在某个关键点,李信寻到了护卫的破绽,两掌相并,身子一个大甩尾往后,以一个刁钻的姿势掠到了护卫的斜后方。少年郎君抬手如电,对着年轻护卫切了下去。肌ròu骤缩骤痛,护卫一声闷哼,被打得摔倒在了地上,吐出了血。而李信手中不停,飞快旋身,又抓住闻蝉的手摆了个身。他同样在她手上切了一下,就让她趔趄后退。
战局分开。
受伤的护卫被人扶下去疗伤,而场中空寂,闻蝉目中闪着怒火,瞪着十步外的郎君。
李信抱臂,嗤嗤一笑,“你就这点儿本事吗?”
闻蝉怒道:“关你什么事!你给我道歉!不道歉你就滚!不要站我这里!”
李信的脸当即沉了下来:“你和年轻俊俏的郎君花前月下悠悠闲闲地眉来眼去,凭什么要我道歉?你道歉!”他扬起下巴,恩赐一般说,“你道歉我就原谅你!”
闻蝉气笑:“你自己长得丑就嫉妒别人比你好看?你心胸狭窄!”
李信沉眉往前走,卷起袖子的架势骇人十分,“你再说一遍!谁丑?谁心胸狭窄?”
闻蝉叫道:“别过来!你过来我就自尽!”
李信:“……”她这个qiáng大的杀招,比少时只会结结巴巴求饶要厉害得多,他一时还真被她说得定住了。
周围人:“……”
自尽?!
因为这么点儿事自尽?!多可笑啊,一看就是笑话嘛。
但是一看李二郎还真被翁主给拿住了,众人佩服:……好吧,还是有傻子不把翁主的话当笑话听的。
两人站在场中大骂对方,李信态度嚣张,闻蝉也不枉多让。李信在市井中长大,不知道会多少骂人的脏话。然闻蝉来来去去就只有“讨厌”两个字,偏偏气势不输人。明明是很可笑的场面,周围人额角直抽,两个少年却气得跳起来,越说越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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