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乃颜跟着他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以阿斯兰的xing格来说,是万万不可能丢下不管的。
阿斯兰就是疑惑:程家军不是向来跟阿卜杜尔那个家伙勾肩搭背,láng狈为jian吗?怎么会捉乃颜?他们难道还想跟自己开战?这距离有点远啊,程家军的后备力量不足,真敢跟自己开战?这么多天过去了,他们也该问出乃颜的身份了……就这都不放人?
程家军什么时候这么有血xing了?
阿斯兰眯眼,已经让自己的亲骑军日夜赶路,前往并州。阿卜杜尔那个胆小鬼不敢打仗,他来!
当阿斯兰在并州市集中转悠时,郡守府中,乃颜已经被放了下来。陇西军的将军赶了过来,礼对于他。乃颜换了身gān净衣服后,在大堂中见了两鬓斑白的林将军。林将军与程太尉是连襟,程太尉的三郎媳妇,正是林将军的第六女。捉拿乃颜的事,从头到尾都是陇西军主力的。程家军帮了些忙,却并不知道林将军为什么要捉这个人。
陇西军终于从乃颜这里问到了自己想知道的话,事关重大,将士们做不了主,林将军亲自从陇西赶来,接见乃颜。
林将军与乃颜说话时,声音因为激动而哆嗦,“这位壮士,你确定当年丘林脱里死了,关于舞阳翁主的身份就无人问津了吗?”
乃颜淡漠看他一眼:“自然。我们大都尉从没关心过这种小事。”他顿了顿,“我们大都尉不是那种儿女qíng长的人。不管舞阳翁主是谁,我们大都尉都不会关心。两国打仗是男人们的事,你们不用把一个小娘子扯进来。”
“不不不,乃颜兄弟,那是你不了解,”林将军神qíng肃穆无比,“你们大都尉的这个女儿,在大楚,是我国长公主和曲周侯的女儿。她出生时还被陛下封为了翁主……如果这是真的,对于我们大楚来说,是奇耻大rǔ!我们绝不会容许一个外邦女子做我们的翁主!”
乃颜不耐烦,并颇为后悔自己说漏了嘴,“丘林脱里已经死了,我只知道他当年的意思。真假什么的,我给不了。你们内斗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
林将军也觉得此事棘手。他自得知消息,便觉晴天霹雳轰于耳,被震得一整天jīng神恍惚。左大都尉阿斯兰!这可是一个煞星!他的女儿!长公主和曲周侯在长安,那也不是什么好得罪的人!
林将军在边关打仗这么多年,他见识了多少大楚的将士被蛮族杀死,多少马革裹尸……然而他们的翁主却是一个外邦女子,如何对得起死去的将士们?!
林将军得知消息的第一刻,就想杀了那个女子,以绝后患。然他冷静下来,又知道这件事恐怕不是自己能cha手的。他已经将消息给了并州军士,再把消息传回长安,想看程太尉的意思。程太尉身在朝局中,自己这边一举一动都会受到影响。既然自己这方先查到消息,自然要传给程太尉知道。
同时,在并州这边,事关重大,并州郡守是程家军出身,他没有想到绝妙的主意前,只想先找到阿斯兰。这件事最开始如何,最终结果如何,都逃不开阿斯兰。得知阿卜杜尔派人前来并州寻找阿斯兰,郡守也派出人协助。程家军向来礼待蛮族人,他们不想跟阿斯兰的军队打,只想先稳住这个变数。
并州因为一桩秘闻,所有知道消息的人都被控制住了。
长安这边,未央宫中一宫青绿,太子于东宫中,刚刚收到李二郎从并州送来的大车竹简。
已到了chūn日,冰河裂碎,万物复苏。宫中绿树葱葱郁郁,在风中日光中摇晃,光线打照在东宫一殿的长矮方案上。光点斑斑驳驳,在绿意浓浓中,晃的人头脑昏沉。
太子殿下手撑着额头,翻阅着这些竹简。他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扣着竹简的手指微微发白,青筋bào动。
殿外传来笑声。
一会儿,宫女在殿门帘外问,“殿下,今日是女儿节,您昨日答应与太子妃并小翁主出宫玩耍。太子妃问您还去吗?”
隔会儿,太子殿下的声音有些虚地传出,“孤有要事,以后有时候再去吧。”
宫殿外,得知了消息的太子妃与小翁主都有些失望。小女孩儿仰着脸不高兴地看母亲,扁起了嘴,“阿父总说话不算数。不像阿糯的父亲,她父亲就说话特别算数。阿糯想养猫,她父亲见了猫就咳嗽,身上就长红点,特别可怜。就那样,他答应让阿糯养猫,就还让阿糯养猫。我阿父就不行,说陪我出宫,他又不去了。”
小翁主口中的阿糯,是宁王家的女儿。小翁主年长阿糯几岁,这几年阿糯随父母进京后,小翁主就领着阿糯玩,两个小孩子的关系还挺好的。
太子妃伸手,在女儿头上敲了下,斥责,“什么她阿父?那是你五叔!”
小翁主哼了声,不甘不愿地改了口。
太子妃见女儿不开心,就温柔劝她,“你阿父有事qíng忙,你既然喜欢阿糯,不如我们出宫找阿糯玩?”
小翁主先是眸中一亮,然后更加失望了,“阿糯跟她父母出京了。”她越说越伤心,“阿糯前天跟我说,我五叔要在女儿节时带她去郊外爬山玩。他们要在外面过节,要看山看水看日出……他们一家子今天都不在家。”
小翁主瞪着太子妃。
太子妃呃一声,心想没见过这么宠女儿的,还勾起了自己女儿的伤心事。太子妃只好抱起女儿哄,说咱们也出京,咱们也爬山去。咱们不光爬山,咱们还去寺庙礼佛……她哄了半天,才将女儿哄高兴。
太子妃一行人离开了东宫,出宫后又出京。坐上马车后,太子妃担忧地看眼身后渐被抛远的未央宫宫殿,不知道夫君那里出了多大的事,竟连原先说好的事qíng现在也不成了。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太子张术在宫中,仍然对着竹简发呆。
李信给他送来了非常多的证据,李信这趟差事办得格外好。李信没有跟竹简一起回来,说去墨盒看一趟。张术没有在意李信不回来,光李信让他看的这些有关兵马生意的朝中大臣的名单,太子殿下就已经目呲yù裂了。
一大半的朝臣都在做损害国家利益的事!
难怪自己每次提出兵,他们都要拉着自己!
最可恨的是程太尉!
程太尉曾是他的太傅,教他读书教了很多年。他的治国理念,很多都出自程太尉。程太尉口口声声支持他,要驱除鞑虏。然而在并州!在并州!太子虽早就怀疑程太尉未必跟自己一条心,但他从没想到,程太尉居然牵头,将大半个朝堂上的臣子全牵去做兵马生意了!
这是觉得大楚迟早是蛮族的,迟早会没救吗?
才这么去巴结那帮蛮夷?!
张术无比的心口胆颤。
他从天亮坐到天黑,他看到了程太尉的可怕野心,看到了历历在目的名单。他多少次手发抖,多少次将竹简一挥掉地,却又无数次地重新捡起来。他恨得心脏脾肺肾剧痛,鲜血弥漫在口腔中,恨不得杀光这些人!
大楚的江山!
他的子民!
就是被这些蛀虫们害死的!
每年边关之祸,南蛮之祸,他们永远说没兵没钱。蛮族之祸多少年得不到解决,近年南边也出了事。大楚国土一点点丧失,他们仍然不在乎……是啊,他们何必在乎?那江山又不是他们的,子民也不是他们的。他们只顾着自己的利益,只想着不损害自己的利益就行!
那么百姓呢,那么大楚呢?
实在可恨!
张术僵硬着身子,坐在一室黑暗中。他仿若处身于孤零零的荒岛上,仿若是那失了国土丢了美人的西楚霸王。汉兵略地,满目疮痍,他手提长剑立在乌江畔。乌江水逝,虞姬已远。他趔趔趄趄,望着血流成河。八千子弟,慷慨悲歌……他进退两难,跪倒在地。
太子闭上眼,眼前是两条路。
一个是顺应他们,就这样吧。大楚不再是以前的大楚,却也还是大楚。屈服于蛮族,每年给上供些财物,长安依然歌舞升平。反正受苦的永远是百姓,剥削来源永远是平民们。像他们这些贵族,除了偶尔能感觉到那么一丝屈rǔ感,其他时候仍然尊贵。国土完不完整,等过上几代,也没人知道了。
第二个是解决他们。他顶着所有人的压力,把这些蛀虫一一拔掉。然而这是大楚多少年的积弊,他要一朝拔去,必然极其伤身。但是他没有时间了,他只能快速解决。这些人个个背靠大世家,他动了他们的势力,他父皇本来就不喜欢他……他这个太子的位置,恐怕就危险了。
张术很可能因为他非要cha手兵马生意,而失去储君之位。
而如果他不管,他就还是太子。他父皇找不到理由废除他,他父皇已经越来越不耐烦待在这里。他父皇很快会熬不住而退位去,他到时当了皇帝,想做什么,会比现在顺遂的多。
太子双拳抖动,颊畔肌ròu缩起。
道理都明白,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然他每每看一眼这些名单,每每想到自己辛苦治国,内里却被这些蛀虫们蚕食。他心中不甘,他无法原谅,无法忍受。大楚是他们张家的,他们有责任有义务守护这个王朝。即使眼看它垂垂老矣,也想要力拔山兮,将之救回。
这只是一个选择。
一个是救了国家,失去了自己的地位;另一个是保住了自己的地位,亲眼看国家走向无法挽回的那一步。
太子殿下在宫中枯坐。
一殿之外,长安城中沉浸于女儿节的欢喜中。大楚的节日很多,几乎每个月,都有各种名头来祭拜。长安城中繁华无比,车水马龙,从日升到日落,在不宵禁的时候,没有哪一时刻,是不热闹的。
晚上,太子妃一行人回宫。
小翁主带了礼物给父亲,喋喋不休地在太子面前抱怨了许久。太子妃半天找不到女儿,听了宫女的话后,忙过来将女儿带走,不打扰太子处理公事。
太子妃亲抱着小女孩儿,在一室灯火中沿着长廊往外走。女郎不知道跟怀中女孩儿说了什么,小翁主被逗得咯咯直笑,搂着母亲亲了许多口。
太子麻木地看着他们。
一时想,为了她们,我不能冲动,不能失去眼下的一切。
一时又想,为了她们,我必须解决朝中蛀虫们。不然现在的一切,迟早会失去得更多。
太子的挣扎,无人理解。
他整日整夜地煎熬,每夜被噩梦惊醒,神志恍惚又憔悴。
于一日bào风雨中,太子与太子妃在殿中jiāo谈。午夜后,太子妃离宫。太子坐于窗边,看着天边电闪雷鸣。看那雷鸣声中,妻子的身形被无限拉长,即使走在排排灯火中,仍然寥落又凄冷。张术听到嘈杂的很多声音,雨声,雷声,说话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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