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动一下试试!
有人于是再动了一下,他死了。
眉心破了个dòng,鲜血缓缓地从那里流出来。
他躺倒在地,双目圆睁,还保留着之前的yín-邪,死不瞑目。他怕是万万想不到,自己会死得如此意外,如此戏剧。
在黑暗中,在高一声低一声的杀伐求饶声中,在满空的鲜血满天的层云遮月中,闻蝉觉得世界变得好安静。
像一首悠缓的曲声。像悠久无尽的长河。像秋天的清晨霜雾。还像人死后的雪落无声。
闻蝉回过头,看到一身血、一身霜的少年,向她走过来。
他从杀戮堆中杀出了一条血路,脚下便是倒下的人,要么晕了,要么死了。只有他一个人,煞神一样站在修罗场中。衣衫褴褛,破dòng破鞋,嘴角也有血。
可是他眼睛那么好看。
他走到她面前,在一地“尸体”中,蹲下了身,把她抱在怀里,抱在他那充满了血腥味的怀抱里。
闻蝉坐在地上,被少年单薄的怀抱护住。他的怀抱温暖,但是他在发抖,她也在发抖。耳边的哭声喊声一会儿遥远,一会儿近在耳畔,女孩儿大脑空白,轻声问,“你杀了他们?”
李信很平静地说:“谁碰你,老子就杀谁。”
“我很怕……”
“知知,不要怕,你不会有事的。你有什么怕的呢?只要有我在,你就不会有事。”
他还是一贯的狂放,声音里,却充满了疲惫。他那颗qiáng韧无比的心,在此刻,坚定,却也焦灼吧?
闻蝉眨着眼,从他的肩上,看到云层上跳跃而出的明月。薄云悠悠地散开,再一次的,清辉普照,血流成河。在那银白色的月光下,少女的泪,夺眶而出。她在月光下的面容,眼神,全是对着李信一个人的。
闻蝉散着长发,巴掌大的苍白面孔上,睫毛卷翘向上,乌黑湿润的眼睛里,波光潋滟,万千湖水被狂风卷起,汇成瀑布,越凝越高。那里面有一汪浓烈的qíng感,需要倾诉。
她颤抖着,看着李信,开口,“李信,我……”
这是闻蝉最感动的时候。
李信想。
她是要说些动听的话了吧?终于被他感化了么?她是否qíng绪激dàng下,当即要“以身相许”呢?
不枉费他在她身上花的心思。
李信安静地看着她,很认真,很执着。他轻声,“你要说什么?”
耳边喧哗全都远去,只看到漫长的岑寂中,流着泪的少女。
闻蝉说,“李信,我……”
哐!
一把刀横飞而来,少年歪头躲开。
砰!
又一声巨响。
那把飞来的大刀转了几圈,掉在土地上,一个黑衣人被从远远踹过来,重重摔倒在地,被撞得人事不省。而一个高个男人,带着一身煞气,从浓黑的夜雾哭吵声中走出来。他胡乱背着一把刀,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跑向沉着脸的少年,和他拥抱着的、泪眼婆娑的女孩儿。
月朗星稀,踩过一地尸体,脸上沾了些血迹的英俊男人看到两个少年,眼睛腾地亮了。他蹲过来,指手画脚一阵,“啊啊啊……!”
闻蝉眼泪挂在睫毛上,愣愣地看着他,“离石大哥?你还好么……”
李信:“……”
何为煞风景?
此谓煞风景。
少年yīn沉着脸,看那两人开始旁若无人地高兴叙旧。而他多想把知知的肩膀转到自己这边——他不关心这里的杀戮,不在乎离石的问题,他就想知道:知知,你先前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你是不是一激动就要以身相许了?
说啊!
第29章 09
因为离石的到来,李信这里加了一大助力。李信早猜离石会武功,但闻蝉是今晚才知道,这个肩宽腰健、身材挺拔的男人,也会武功。她这辈子见过武功最好的,就是李信了。也许是她见识少,但是离石加入李信后,两人合力,好像之前的láng狈一下子就被扫空了。
一青年,一少年,此前从未合作过。然在这个深夜,他们提着趁手的武器,背靠着背,将唯一的女孩儿闻蝉护在中间,不让一点血迹见到闻蝉雪白的裙裾上。
少女披散着浓长垂直膝盖的长发,眸子又清又润,带着哭泣后的紧张之色,看着两个同伴大杀四方。
周围乱哄哄的人流还是那么多,有逃跑的村中百姓,有追杀来的山匪,还有杀人不眨眼的黑衣刺客。李信和离石两人合力,以他们为中心,划出了一个圆圈,冲击着人cháo。
在力所能及的qíng况下,把逃亡的村人尽量往圈中集中。少年和青年在打杀,闻蝉也是在愣了一会儿后,就帮忙招呼人进来。
他们的小圈,如无尽银河中dàng开的一圈涟漪。风雨招摇,摇摇晃晃,却始终咬着牙,不曾溃散。
长夜无比漫长,人无比疲惫,不知道何时,才能结束这荒谬的一切。
“官兵来了!官寺来人了!”黑暗中,从远方,陡然传来高而哑的一声吼,传达过来。
骚动的村民,一下子开始变得激动:
“官府来人了?太好了!”
“阿翁咱们得救了!”
“惠儿,惠儿,你在哪里?!”
炸开了锅一样,所有人都动作一滞,被这个消息惊到。
而李信和离石,几乎是同时,脸色微微一变。李信看向身边刀滴着血、一脸憔悴的高大男人,心想:我不想见官府,是因为我被通缉,又拐了知知的原因;你倒是惊慌哪门子劲儿?
离石同样惊疑看向少年。
两个人目光一对,达到了共识:走!
而闻蝉和他们显然不是一挂的。
她身为翁主,她天生对官寺之类的充满好感。现在同伴们纷纷jīng疲力尽也受了伤,眼见绝望之际,官寺的人,终于姗姗来迟!少女大松口气,往前一步,便要招手,“我们在这……唔!”
身后一只手,把她的嘴捂住。另一只沾着血的手,从她的腋下穿过,将她往身后一搂,就把她拖入了后者的怀中!少女撞上少年的胸口,嘴还被他捂住,挣扎着对他瞪眼。
耳边是李信痞痞的笑,“嘘!别喊!”
闻蝉:“……”
土匪啊这是!
李信的土匪xing质,关键时候,亘古长存啊!
闻蝉忙眨眼睛,向一边的高鼻深目男人求助:救救我!
离石目光躲闪了一下,不敢与女孩儿明亮的眼睛对视,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看着脚下的一地尸体,研究着人体奇妙的构造。
周围一派混乱,有贼人们躲藏寻后路,也有村民们一窝蜂去找官府人马,只有他们几个,在人流中形成鲜明的异类。李信手臂搂过闻蝉的小身子骨,嘲笑她的挣扎,“乖,知知。咱们也走吧。”
他再次把她往后面一带,力气非常大。
闻蝉:“……”
放放放手!
他手搂的地方偏上,他挨到她胸了啊!
他完全没感觉到么!
女孩儿身子骨纤瘦柔弱,被少年大咧咧地往后一环,整个手臂穿搂过她的胸前。她才发育没多久的、小小半团的rǔ,便被少年的手臂,隔着冬衫,紧紧地箍上了。
比起羞耻,先到来的是疼痛!红红一点的晕尖,稍微一碰就疼得很,闻蝉的眼泪啪嗒就掉了下来。
疼得她一抽气!
宰了李信的心都有!
然李信一无所知。
不光没体谅到闻蝉的痛苦,还和离石里应外合,带着一脸泪光的少女跳入了浓黑夜雾中,纵轻功,以最快、最轻妙的身形,离开了这个村子。
……
附近只有一座矮山头,三人上了山。离石在前开路,李信挟持着怀里捂着嘴的闻蝉跟在后。青年和少年好像都特别习惯野外生活,几下观察地形,就找到了合适的过夜山dòng。
等进了dòng,李信手一痛,嘶了一声后甩手,而闻蝉立刻跳出了他的怀抱。在李信眼中,闻蝉的动作,一直和慢动作没区别。但是这一次,闻蝉分外的灵敏,借他松懈时,狠狠一咬,咬中他的手掌心。少年吃痛,而闻蝉飞快地跳了好远。
充满仇恨地瞪着他。
少女长发一直散着,凌乱的碎发贴着面颊,眼睛鼻子都红红的,面颊上也染了一层绯色。她痛恨无比地瞪着李信,在少年挑眉时,高声,“你离我远一点!”
李信:“……”
他看出闻蝉是真的生气了。
她气得眼睛都红了,眸子湿润无比。视线再往下,沿着她秀长的脖颈,看到她剧烈起伏的胸……呼吸一样一跳一跳,像白色的软玉,像小小的峰……少年的目光,停顿在那里。
闻蝉伸手抱胸,挡了他黑亮的眸子,也挡住了少年那渐渐变得奇怪、变得微痴的目光。狠狠剜他一眼后,闻蝉脸憋得通红,嘴角颤抖也没吭出一个字来,不再理会他们两个男的,自觉寻了最里面的角落,把自己缩成一团,抱臂坐下,头埋入了膝盖间。
借着月光,少年看了眼自己被她咬的手心。一排齐齐的小牙齿,看起来分外可爱。把刚才一瞬间升起的杂念抛弃,他心想,知知牙口真好。
不过,就因为他捂了她的嘴,不许她喊官府人,她便这么生气?他故意挑衅她的时候,她好像都没有现在这么气恼啊……
李信啧了一声,甩了甩手,不反省自己,却想女人可真是麻烦。他惯常的自大不羁,他从不跟别人认错。这世上,从来都是他欺负人,还没有别人欺负他的。
然而……想到今晚的事,少年眸子里无所谓的神qíng,收了起来。
黑衣刺客、反心大动的贼子、官吏,还有无辜的村民。
一条线,无数条线,串在一起,奔向不同的结果。
而他李信,在其中起到的那么点儿微薄作用,对整个时间发展,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影响。
护不住想护的人。
做不到想做的事。
李信回头,看了眼缩着身子、扭过脸的少女,再转眼,看到尽职尽责在给山dòng附近撒驱shòu粉的离石……在洪水一样的事件长河中,少年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何等不甘心!
……
黑暗中,闻蝉睡了,离石也睡在dòng外守着。而李信盘腿而坐,靠着山壁,始终不曾入眠。他听到男人的呼噜声后,起了身,无声无息地出了山dòng、绕过男人身边,纵入了黑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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