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于算计中,心中也怜惜闻蓉。
李江已经死了。
被阿南所杀。
李江心胸狭窄,也不是什么好人。李信确认,即使阿南不杀李江。李江再那么走下去,总有一日,李江也会死在他手中。
不论是左是右,李信和李江,在间接上,都是对立的。
他们都不无辜。
最无辜的,是苦苦等待的闻蓉。
闻蓉多么想念二郎,她见日地想。她想少年会长成什么样子;她也紧张,怕少年不想回来。好像李郡守觉得闻蓉会充满怀疑,实际上闻蓉并没有。她病入膏肓,而病入膏肓的人,抓住那一点,便不舍得放。
少年与妇人在下午说话,拉着手,温温和和地说话。说起这些年发生的事,也想问对方的生活,还要确认是不是会一直这样,再也不走了。一下午的时间,闻蓉问了好几遍“你还会走么”,李信从一开始的“说不准”,到后来的“不会”。她一遍遍问,他一遍遍确认。
忽有一瞬抬头,李信看到闻蓉眼中的泪。
他心头缩了一下,停顿了一下,起身坐到她旁边,问,“我想坐得离您近些,您不介意吧?”
闻蓉手指颤抖,被少年握住。她指尖冰凉,而他的手火热无比,有少年特有的血xing。闻蓉鼻子发酸,几要忍不住落泪。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
下午的日头煦煦,李怀安走进院子,先看到几位侍女坐在回廊下逗着猫。那只猫还是那么高傲不可一世的样子,侍女们都轻手轻脚地起来,跟郡守行礼,那猫只是哼了一声,就扭过了头。雪团儿又想跳上窗,进去看那对说话的人了。它没有跳上窗,因为再一次被机灵的侍女捉住尾巴,提了出来。
老嬷嬷跟主公请示道,“女君在与二郎说话。女君很喜欢二郎,二郎待女君也非常细心。风大了,二郎还让人给女君披衣,扶女君进屋说话。主公不必忧心。”
李郡守没有吭气,他惯来不怎么吭气,大家都习惯了。
他站在花圃边,模模糊糊的,已经看到了窗前的光影,看到了坐在光影中的妻子和少年。
多少年时光从中走过。
多少人留得一心凄凉。
而时光静静过,有些人,一辈子都不可能再等到;有些人,却越过千山万水,巧合地走到了这里。
茫茫大雾中,当从黑暗中走出来,又是多么的心生荒凉。
而现在,看到那说话的妻子和少年。又好像感觉到一根若有若无的线,在牵着两人。李郡守没有进去,而是转身离开:就让这个错,错一辈子吧。他可以骗阿蓉一辈子,也望李信能骗阿蓉一辈子。
让他的妻子在梦中一直开怀下去,再不要醒。
任何想唤醒她的人,想让她回到残忍现实的人,他李怀安都会杀掉。
……
李信几日在一边读书,一边与闻蓉说话。闻蓉的jīng神还是那么恍惚,一会儿记得闻蝉说什么二表哥,一时疑惑李信的出现缘故。这一年来,她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中,无数次幻想二郎在自己身边。而当二郎真的出现时,她有些分不清二郎到底是丈夫找回来的,还是从来没离开过自己。
李信一次次耐心地提醒她,他是走丢过的,他是再次回来的。
他帮她理顺思路,让她不至于jīng神混沌,某一时刻受到刺激,再次觉得二郎从来没出现过。
闻蓉现在需要李信,李信便片刻不得离开她。
他除了读书的时间,都去陪闻蓉说话了。
以至于也没时间找闻蝉。
闻蝉也在苦哈哈地一边整理自己乱七八糟的感qíng,一边被二姊bī着写字。她姑姑那边喜爱种花,而她在这里天天撕花——“我喜欢他……我不喜欢他……我喜欢他,我不喜欢他……我不喜欢他!”
女孩儿颤巍巍地看着手指间撕得剩下一瓣的花,眼珠瞪大,“什么?!我不喜欢他?!不可能!重来!”
她又要去扯窗下摆着的那盆新送来的月季了。
青竹进来,看翁主这么破坏花花糙糙,红艳艳的花瓣撕了一地。青竹简直快疯,她深吸口气,问翁主,“您说的他,指的是‘李信’吧?其实您喜欢您二表哥的,大概因为您撕花时心神不宁,想到了江三郎啊等其他人,还觉得不甘心,所以最后结果成了‘不喜欢’。您肯定是喜欢的!您还是别撕花了!”
青竹现在也是脸热:她早些劝翁主不要跟李信jiāo往过深。第二日,李信就摇身一变成了翁主的二表哥。她的话跟放屁一样……李信要是李家二郎,翁主愿意结jiāo就结jiāo,她真没什么意见了。
她最有意见的,是翁主闲的没事撕花玩!
既然喜欢,您就去找人呗!在这里坐着纠结什么啊!
孰料青竹自以为开解闻蝉的话,闻蝉听了后,非但没有茅塞顿开,脸色反而更凄苦了。她仰起瘦了一圈的脸,黑眸中都心酸得快落泪了,“可是我说的‘他’,并不是我二表哥。而是江三郎啊。”
青竹:“……”
所以翁主是撕花,得出了个“我不喜欢江三郎”的结论,震惊到了翁主自己?!翁主不敢相信?!
青竹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觉得闻蝉有病。
闻蝉自己也觉得自己有病。
她烦恼地叹口气,扔了手里的花,就往前趴到案上。她直挺挺地趴下去,身体碰到案角,又猛地哀嚎一声,尖叫声吓了满地捡花的青竹一跳。青竹抬头看,看闻蝉用手压着自己微微起伏的小胸-脯,泫然yù泣。
青竹这样年轻的小娘子,一时之间还没有反应过来翁主在叫什么。
是门外的嬷嬷进来,了然于心,走过来,同时责怪闻蝉,“翁主,我跟您说过多少次了。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能别动静这么大吗?压坏了,以后就长不大了。”
青竹看嬷嬷叫人关了窗,扶闻蝉去chuáng帐方向,忽而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红着脸咬着唇,和碧玺等侍女也跟过去看,心中欣慰:翁主发育比旁的小娘子晚一些,大约是幼时体质虚弱的缘故。都到十四岁多了,胸还那么小,看得伺候嬷嬷们着急得不得了。而也不知道最近受了什么刺激,好像自来了会稽,闻蝉那里就终于苏醒,开始长大了……
帷帐放下,老嬷嬷与侍女们围着闻蝉,让闻蝉褪了衣,去看她rǔ白微翘的胸。女孩儿颜色姣好,肤色雪白,胸那里,也小团子一样挺起了很多。之前尖头被案头撞上,痛得发了红。现在她们去看,只觉得形状圆润弧线漂亮。一众女孩们看了,都有些口gān舌燥、不忍直视感。
大家族中侍女们本来就是俯视女公子的。如青竹她们,只听着嬷嬷讲翁主日常的保养习惯,也没觉得多么不好意思。而闻蝉,她的身体从小到大就是被侍女们看惯的,她红脸是红自己长大了,并不是不好意思被看。
闻蝉还苦着脸跟嬷嬷抱怨,“我觉得这里沉甸甸地,走路都难受,碰一下就疼。”
嬷嬷说,“你以前不疼?什么时候开始疼的?”
闻蝉支吾了一下。她什么时候开始疼的呢?一个月前,被李信箍住胸的时候开始的啊。但是她怎么敢跟嬷嬷说?
嬷嬷看着她挺翘的胸,欣慰笑道,“没关系,这说明翁主长大了。再过几个月,就不会痛了。等明天过了及笄礼,再过上几年,翁主就可以许人了。”
闻蝉说,“我现在也能啊!”
嬷嬷笑一下,不说什么。她说的是破身,和闻蝉天真的嫁人概念,完全不同。大世族家的娘子们,嫁人都不会太早。一般是十五。但养得好的女郎,即使是嫁人了,被身边嬷嬷看着,也不会叫她们太早破身。虽然没有明确说法,但世族中经过多代研究,总觉得破身太早,对女儿家不好。
像闻蝉的姐姐闻姝。
她十五岁嫁宁王。
到十七岁时,夫妻二人才真正同了房。
同了房后,又因为宁王身体不好,两人一直没要孩子。
外界不知道怎么传宁王妃呢,恐怕说宁王妃不能生、还霸着公子不放的说法,流传于民间。但闻家的规矩就是这样,皇室也觉得有些道理。再兼宁王本身不在意,也就随外面说去了。
“小蝉,你在屋里gān什么?”几个侍女正围着翁主说私密话,互相逗笑。突听到门外一道女高声,闻蝉立刻一个哆嗦。之前她褪了外衫那么久,赤着半边肩头和侍女说了很多话也不觉得冷,而她二姊在外面吼一声,她胳膊上立刻起了jī皮疙瘩。
慌慌张张地穿好衣,出去见闻姝了。
闻姝白她一眼,都懒得说这个妹妹见到她跟老鼠见猫似的了。闻姝今日qíng绪还好,问了问闻蝉的功课后,虽不满意,却也没说什么。反是她犹豫了一下,跟闻蝉说,“我听说江三郎在城西教书,也不知道在搞什么鬼。我想过去看看,你有什么话让我带的吗?”
闻蝉敏感地觉得二姊是要对江三郎去登门问罪。
问那个江三郎为什么骗她这样的小娘子喜欢的事……
江三郎啊。
江照白。
闻蝉想:我这几天天天在想这个人。可是我想的,恐怕和大家以为的不太一样。我天天在想这个人,可是我觉得我和他,距离已经越来越远了,越来越不可能了。
每次心跳加速,都和江照白无关。
她也许没有弄清楚自己对李信的感觉,因为也没那么喜欢。但她更清楚地意识到,她对江三郎,同样没那么喜欢。
二姊还要替她去问罪……
闻蝉咬了下贝齿,很坚定地抬头,“我也要去城西,我也要去找江三郎。”
闻姝讶然了一下,她踟蹰着要妹妹对江三郎放下心,她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把妹妹拐走了。但看妹妹一副想开了的样子,闻姝只能心里忧愁着,面上不作什么反应。
闻姝愈发厌恶江三郎了。
她知道一些江三郎的过去,正是知道,她才觉得江三郎不会和妹妹发生什么;而即使她不知道江三郎的过去,就她与江三郎打过的几次照面,对方是良人,却不适合她那个太单纯的、整天只知道qíngqíng爱爱的妹妹。
姐妹二人出府时,天近huáng昏,忽降大雪。正应了前两日李信对闻蓉说的话,这两日恐怕会有大雪。一路上马车辚辚,闻蝉坐在车上,心神恍惚。她掀开车帘一角,去看外面飘飘洒洒的雪花。她忽而想到李信好几次说,今年气候太反常了。
不知道李信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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