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却不生气。
他靠坐于案边,噙着笑看她都在看什么书。翻完了一卷子画,又觉得她这么傻。这么大咧咧地把画摊在这里,等她二姊真过来了,必然大怒……
少年收了竹简,并提了她案上未gān的láng毫,开始给闻蝉修饰竹简的外围。
写上《道德经》一类装模作样的字样。他的字也就那样了,徒有气势,却没什么功底。李信自己看了,也觉得恐怕瞒不过人。他咬了咬笔杆,又开始在“道德经”几个字下,画老子骑驴的画像……
冬日室暖,一案相挨,少女睡得人事不省,少年坐在她身边,提着笔帮她“毁尸灭迹”……
也不晓得睡了多久,闻蝉感觉到有灼热直接的目光盯着自己。胳膊和脸也枕得有点疼,她不舒服地动了动,想翻个身。然后就觉得自己被抱了起来,不舒服的睡姿被人换了个位置。她靠上了一个怀抱,闻到了阳光的gān慡味道……
闻蝉刷地一下睁开了眼。
对上少年低下来的眼睛。
他坐在案边,将她揽在怀中。他一手搂着她的肩,一手在给她调整睡姿。闻蝉醒过来的时候,少年gān燥的手,正捧着她的脸,在轻轻揉着……
两人四目相对。
李信先笑起来,眉眼飞扬,放得很开,“你睡的时候真可爱。”
闻蝉木呆又傻眼:她还没有适应一睁开眼,就是李信……她还在糊涂,二表哥为什么在这里?
然后她的二表哥,就开始夸她了,“你睡觉一点声音都没有,特别的乖。长发给你自己压着了,你疼得皱眉,都不舍得睁开眼。呼吸那么轻,嘴巴小张,可好玩儿了……”
闻蝉还是傻乎乎的,都忘了推开他了。实在少年身上有阳光的味道,没有乱七八糟的香料。阳光的气息gān净而暖煦,闻着就舒服无比,让人昏昏yù睡。闻蝉刚迷糊着醒来,都没反应过来自己还被他抱着,“你、你一直看我睡觉?你怎么不叫醒我?你不无聊啊?”
李信眼睛在笑,“不无聊啊。知知,看你睡觉,我能看一下午都不无聊。”
闻蝉眨眨眼。
他也眨眨眼。
他的眼睛漆黑,又深邃若海。眼睫压眼,一片浓黑。看得久了,吸魂摄魄,让人心跳跟着……
闻蝉猛地反应过来,一把推开他,“你为什么在这里?!”
李信被她挣扎开,也不恼。他今天心qíng实在是好,闻蝉怎么闹,他觉得自己都不会生气。李信笑眯眯地换个坐姿,“听说你在练字,我怕你太辛苦,就过来看看。”
练字?!
闻蝉迷瞪了一下,然后想起来——对了!她在练字!
少女心里一慌,怕自己的秘密被发现。视线往案上一看,竹简乱堆,好像还是自己睡着前的样子,李信没有动。怕李信发现自己的秘密,闻蝉往案上一扑,便慌慌张张地捧着几宗竹卷到怀里。她非常警惕地看着李信,“对啊,我就是在好好练字!你做什么要打扰我!你快点走!”
李信看她紧张竹简,就知道她怕自己看到她在“不务正业”。少年快乐死了,还一本正经道,“我没有打扰你啊。我也是要读书的,听说你这里竹简很多,过来找几样。不介意吧?”
闻蝉打开他yù碰她怀里竹简的手,义正言辞道,“介意!我可介意了!你要读的书,是那种浅显易懂的,跟我的完全不一样!咱们起点不一样,你从我这里什么都不会学到的!你真是烦死了,快点走!我还要读书,还要练字呢!”
李信就看着她梗脖子、一脸骄傲地跟自己说她在读书练字!
他哈哈哈笑起来,伸手拽她,“知知啊……”
闻蝉嫌弃跳起来,还抱着她的卷宗,“别碰我!离我远点!我这么乖,这么懂事,我是要读书的!你快点走啊!”
她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字,还慌张地催李信赶紧离开。
李信被她笑得腰又开始疼了,龇龇牙,长手一伸,就把闻蝉搂了过来。闻蝉力量远不如他,再挣扎,都被她二表哥搂到了怀里。而他笑着与她咬耳朵,“你在看图画书,别以为我不知道……我还帮你改了封皮呢,要不要感谢我?”
“知知,咱俩谁跟谁呢。你瞒得过我?傻不傻啊你。做坏事想瞒我,还不如让我帮你擦屁股呢。”
“……”
啪嗒。
少女惊的,怀里的竹简全都掉下去了。
她红着脸,耳边被少年滚烫的气息喷着。她正要嗔他“什么屁股,恶心不恶心你”,门哗啦一下就拉开了。刺眼的阳光从外照入,少年少女仰着头,便看到满脸寒霜的宁王妃。
而宁王妃不光看到散了一地的竹简上画的各种画像,还看到了少年大咧咧地勾搭着女孩儿的肩,女孩儿似嗔非嗔,抱怨地抓着少年的手。两个人在说什么话,忽抬头看到她,都愣了一下。
闻姝同样愣了下。
她过来时,看到侍女们全在外面,门窗紧闭,就猜妹妹又在胡玩了。她过来抓人,却没料到李信也在……
一道长鞭,便从宁王妃袖中飞出,打向前方少年。伴随王妃怒意——
“你果然混混出身,一点也不学好!不光带乱七八糟的画给小蝉看,还骗小蝉躲在屋里,不知道你们想要gān什么!”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凭你也配坐在这里!”
李信眸子一寒,看着直面而来的银鞭。他当即跳起,直迎而上。身后慢了半拍,才听到闻蝉的惊呼——
“李信,不要伤我二姊!”
第54章 101
宁王张染闻讯赶来时,宁王妃闻姝与李二郎李信已经从屋中打到了院子里。两人中,女郎用鞭,少年空手。那长鞭破空声,飞舞如同银蛇,吓得满院子的侍女战战兢兢,脸色仓皇。那鞭子,却无法奈何身手极好的少年郎君。李信在长鞭挥出的一个圈中周旋,还能与闻姝jiāo上手。空手对长鞭,他其实已经赢了。
侍从们则是两边都是主子,不知道帮哪个。自家翁主都只知道站在回廊的栏杆后傻眼围观,他们也只能gān着急。
所以张染过来时,闻蝉就扑了过去,见到救命恩人一样求他,“姊夫,你快让他们停下来吧!”说是“他们”,其实指的是她二姊。只要她二姊的火气能压下去,李信更好对付。
闻蝉坚信自己永远有对付她二表哥的秘诀!
张染旁观战局,颜色苍白的贵公子与舞阳翁主站在一起,显得比少女还要弱几分。但他身上的气度,却不是闻蝉这种小娘子可以比拟的。至少闻蝉听着那鞭声,看着两人在场中缠斗的身影,便眼皮直跳;然她的二姊夫宁王,却只是冷淡无比地看着,眼也不眨一下。
张染以一种似感叹般的语气说,“小蝉莫怕。你二姊自小喜欢与人动武,偏偏她不能像你阿父一样上战场。她憋屈了这么多年,我又病弱,无法陪她练手。好容易碰到一个对手,你二姊见猎心喜,很正常。”
闻蝉眨眨眼,难以理解二姊憋屈什么。不就是不能打架吗?她就不喜欢打架。她一点点武功都不喜欢学,被二姊bī了这么多年,她也没学下什么。她从二姊夫口中,才知道她二姊喜欢打架喜欢到了这个程度……
闻蝉问,“为什么我二姊想上战场,却上不了?因为她是女子吗?”
张染说,“不是。”顿一下,“因为她姓闻,因为她是宁王妃,”看闻蝉还是不理解,他笑一下,摸摸小妹妹的头。青年冷淡的眼中,掠起几分怜惜之意,“这里面弯弯道道太多。但愿小蝉你永远不会懂。”
闻蝉想了想,觉得自己果真不懂,便没追问了,继续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去看战场了。
宁王笑,小娘子这种豁达无比的心xing,也不枉费他们所有人都疼宠她了。
张染看向打得火热的场中,忽然“咦”了一声。
闻蝉立刻紧张地问,“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我二表哥要输了?”自看清二姊甩出长鞭,她总觉得李信要吃亏。
张染语气古怪说,“不是。是你这位二表哥的武功,实在很有章法,真不是野路子出身。恐怕有宗师级人物教过他,他才几岁,就有这般本事……你二姊不是他对手。”
闻蝉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骄傲感,心想:姊夫说得对!我二表哥就是这么厉害!但他更厉害的,你们还没见识过呢!只有我知道!
但她转念又为她二姊担心起来……
她真是忙,两边都是她的亲人,左手右手都是ròu,疼完了左边疼右边。哪像她二姊夫呢,觉得自己拉不住架,gān脆往栏杆上一靠,开始欣赏起战局来。而从头到尾,二姊夫看的,也只是她二姊一人而已……
场中那打斗的二人,打了近百招,也能看出彼此的水平了。李信若放开了打,闻姝绝对奈何不了他。但他并没有放开,也许是顾忌着闻姝的身份,也许是为了闻蝉一开始的“不要伤我二姊”。闻姝心中怒火更胜,一是为自己竟无法教训这个小子,二是觉得对方不全力以对,是瞧不上自己。
她闻姝自小到大,还不需要这种“相让”!
一边将长鞭舞得赫赫生风,她一边质问李信,“我教妹妹写字,教她成才,你却是她的好哥哥,为什么阻拦?!”
李信答,“当然是觉得你教得不对了。”
闻姝冷笑,一鞭子挥向他,往前追击,口上不停,“我不对,于是你送乱七八糟的画本迷她心xing?还教她关着门窗,在屋里不知道在教什么坏!你这种外面的人,自己不知道学了什么腌臜的东西,回来还教会我的妹妹!简直玩物丧志!”
她翻来覆去,也就这么几个字。她被李信气得要命,可自小的教养,也让她骂不出几句真正难听的话来。
李信对她口口声声的“送画本”事件供认不韪。
他甚至抽空往廊下站着的闻蝉那里扫一眼,小娘子果然如他所料,在她二姊斥责他时,她害怕无比,想要张口解释。
李信心中一软,他怎么会让闻蝉说出真相呢?
闻蝉在她二姊面前,就跟耗子见猫似的,那么胆小。她二姊吼她一句,她都胆怯。她怕她二姊,心里不qíng愿她二姊bī她练字,可又不敢违抗。阳奉yīn违,让李信替她顶了罪,她却又心中不安……
闻蝉的柔软本心,让李信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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