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我端着甜粥又回去的时候很是壮胆了一番,李大人的管家依旧守在门口,我站得离他远了些。
“公子。”
屋里没有声音。
“公子?”
有时李大人在时,公子没耐心了便会去里屋坐着,我不是喊得更大声了些。可为何李大人也不应声。
喊了几声后,我也觉出异常来。
李管家神色一变,推开了门。
血腥气扑面而来。
整间屋子都是血,而李大人躺在血泊中,已经没有了呼吸。
“大人!”
旁边的管家撕心裂肺地大吼一身扑了上去抱住了血泊里的李大人。李大人的尸体软绵,被仆人抱起后,大量的血水从口鼻中流出。
我完全不敢眼前这一幕。怎么会有这么多血?只是李大人一个人的?公子呢?我踩着一地的积血冲进里屋。
公子从软榻上坐了起来,显然是刚被惊醒的样子。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他站起来赤着脚朝外走去。
我拦住他,下意识不想他去面对外面那一幕。
可管家的哭声十分清晰,他一声一声地喊着大人,从屏风望出去,血红一片,公子站在屏风前。血从屏风后流了进来……
“腐骨穿心,是腐骨穿心。”他嘴唇惨白,眼神空茫一片,仿佛失了神志不停地低喃。
园里死人是很平常的事,常常听说哪家的公子不守规矩被打死,哪家姑娘被负心郎薄了qíng投了井,一些老公子在后院病死老死也不是稀罕的事。
我最多唏嘘一声,随众人去烧些纸钱便罢。
死亡是什么。
我看着那碗已经被血变红的百合粥,心里不断变凉。
“大人!大人啊你醒醒!!”那个中年仆人抱着李大人的尸体不停地叫他,声音凄凉,闻者落泪。
我哆哆嗦嗦地走到公子面前,拉着他:“公子,冷静些。”
公子的手指冰冷,嘴唇抿着一个脆弱的弧度。
公子也在害怕,他也在害怕。
妈妈很快赶了过来。
见到房里的场景,几乎要晕倒。
“天哪……”
房间里全是血,李大人的嘴里,鼻子里,眼睛里,耳朵里却还在往外渗着血。他的胡子也被血糊成了一片,看上去十分可怖。
“到底怎么回事?”妈妈问公子,公子苍白着脸摇摇头。
房间涌进来很多人。有公子,有管事,有问询过来的老爷。
“这是怎么回事?”
“浅秋这次惨了。”
“这可是朝廷命官。”
“澜园可保不了他。”
“李大人一世英名啊,死在jì院,诶。”
公子一直没有说话。
“浅秋,大理寺的人已经过来了。”妈妈踩着血水走了过来,绸缎绣鞋被染得失了颜色。
“好自为之。”
她又踏过一片血水离开了,一步一个红色脚印,将浅秋一个人留在血泊中。我心中不忍,
上前给公子擦gān净血迹,穿上了厚袍。
“公子,别担心,他们只是需要调查,公子只需要在牢里住几日。我听说大理寺卿曹大人公正不阿,一定能找到凶手,为李大人报仇。”
我絮絮叨叨地说着,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进去。
大理寺的人到了,我和公子被抓了起来。澜园的人站在远处冷漠地观望,在蒙上黑布前,我看到了站在角落里的虹彦公子,他满脸担忧地看着我。
书里有句话叫患难见真qíng,之前自己的怄气是多么地幼稚。
我以为我和公子会被关进一个牢房里,我怀里还有一本公子爱看的书卷和一些gān粮,这是我在这么些时间里能准备的最多的了。
可我在被取下头上的黑布后,身旁只有我一个人。
“大,大哥,我家公子呢?”
牢狱不劳烦地推开我,“浅秋公子什么人,你什么人,就算坐牢,他当然也是住的最后的牢房。”
我倒是松了口气。
他前些日子风寒才痊愈,根本受不了这样yīn寒的牢狱。
牢狱看了我一眼:“小子,担心担心你自己吧,你可知你住的是死牢。”
牢狱走后,四周彻底安静了,这个牢房冷了冷了点,好在也没有老鼠的声音。
我盘坐在角落,裹了点gān糙在脚边。
浅秋公子有羲和公子,或者那位为他修建荷花池的权贵,甚至澜园的老板,应该不必担心会遭什么罪。
我看着昏暗灯光下,旁边影影绰绰的刑具。
谁能救我呢?
我抱着膝。想着这应该是我能安然睡着的最后一晚,抓紧时间再睡一会儿。可yīn冷的恶风不停地往领口里钻。
我再把自己抱紧了些,忽然手里边就摸到了一个温热的瓷瓶,它安然无恙地躺在我里衣袋里。
克制不住的,在这绝望凄凉的境地,我居然勾起了嘴角笑了一下。
尽管不脏,我还是扯出gān净的里衣吧它擦了擦,想来那位管家并没有用力,我脖子也没有觉得很痛了,就没舍得用。
我在烈火中奔跑,我知道这是梦。却能真实地感受到那种恐惧。梦里不停有人影晃过。
浅秋公子面目凄凉,在众目睽睽中,砍头刀落下。
女子轻抚我的脸颊。云鬓摇曳,垂下的头饰冰冷冰冷。
“这粥不错。”李大人喝了口百合粥,胡子上沾了颗米粒。
“大人。”
他还笑着,眼睛却流下血来,接着是鼻子,嘴巴,耳朵。
“不!”
我惊醒。
一个身着红色莽服的人站在我面前,笑意盈盈地说了声:“醒了?”接着他朝旁边的属下吩咐,“吊起来。”
我知道开始了。
我自进了澜园,到现在快八年,其实并没有受多大的罪,甚至比一些需要侍客的三等公子还要好些。
所以我不知道我这么怕疼。
当我被抽了第九鞭被淋上盐水后,我几乎以为自己死了。
“你为何下毒谋害李大人,可是你家主人的命令?”
“不,我没有杀害李大人!”
“还敢狡辩,厨房的人都已证实,那碗粥只有你一个人经手。”
“我没有。”我虚弱地否认。
“现在只要你承认,是你家公子指示的,我便给你一个痛快的死法。”
我死死咬住牙,想到一人。
“管家,李大人的管家,我下去做粥中间有半个时辰,只有他一个人在那里!”
“可惜,李府管家忠心为主,已随李大人而去。”
我心中震惊,他在看到李大人尸体后绝望痛苦的神态绝非作假。是么,随主而去,忠心耿耿,畏罪自杀这样的说法都是玷污了。
是有人,铁了心要陷害浅秋公子。
我不能认罪,我不能认!
“大人!不是公子杀的李大人,他完全不知qíng,他在里屋睡着了。”我满嘴的血味,忍住哆嗦才把话说清楚。
“一个名jì,把客人晾在外面,自己睡觉?”
“是的,公子他是第一公子从不接客,大人尽管去问澜园里所有人。”
“不是浅秋公子,难不成是有其他人进了屋子暗杀了李大人?”刑官冷笑,“你能说出那人是谁?”
在无穷无尽的疼痛中,我终于想到月下的那抹身影。身姿修长,穿着锦绣长袍,白靴纤尘不染。
他给了我的那个药瓶,治的不是瘀伤是外伤。
我咬牙,喉咙腥甜。
那人笑着,见我明显想起什么的神qíng,眯着的眼睛像一条歹毒的蛇,“那个人是谁?”
“……”
“嘴硬?那就接着打!”
我是个胆小鬼,我怕疼。
所以在我浑身是伤倒在gān糙地上的时候,我咬不掉自己的舌头。
我把瓷瓶从gān糙堆里拿出来,我怕在这个雪白的瓷瓶上染了血迹,隔着gān糙拿着它,我浑身脏兮兮的,看着这雪白gān净的瓶子感觉好了些。
我想说不定熬了几天,浅秋公子洗刷冤屈后,能把我也保出去。
在这昏暗不见天日的牢房里,我好像已经忘记自己是个小人物阿荣。看着瓷瓶,想着说不定他不会让我死。谁会给一个死人药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身上再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那个大人脸上的笑容也再也挂不住。
“你是不是在那晚见到了其他人?”
“我……没有……”
“你不说实话,莫不是还期盼你家公子能来救你?他已经承认,是你受了重金贿赂,往李大人的碗里下的□□。”
“……”
我没有再说话。
我太累太疼了。
“你可要想清楚,谋害朝廷命官可是凌迟得到重罪,只要你说出,那晚你见到的人是谁?给你这瓶药的人是谁?你保你活下去。”
是了,那个药瓶最后还是被发现,陆家的药一个小厮怎么可能买得起,而矜贵如浅秋又何需这样的外伤药。
我双手被吊在铁拷上已经失去了知觉。我想认了罪只求一死,他却还是不肯放过我,要我招出羲和公子。
这场局,本来与我毫无gān系。我却死咬着那个名字。
“你……”
他以为我要说了,忙凑近了些。
“你这狗官,滥用私权,诬陷无辜,糙菅人命,我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我被狠狠地挨了一巴掌,可偏偏没能晕过去。
我期望他能一刀杀了我,让我从这煎熬中解脱。
可老天爷,就算死,也不能如我所愿。
白瓷瓶碎成了八块。
我到底还是熬到了被人救了下来。
来救我的人是个年轻的男子,他一脸为难,不知道该碰我哪里,才能将我完好无损地从地上扶起来。
他是救命恩人,在昏过去之前我记住他的脸,朝他感激地笑了笑。
虽然血ròu模糊下,不知道他还看不看得清。
醒过来后发现自己躺着一张雕花的大chuáng上,似乎已经被包上伤口,无法动弹,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口渴得厉害。
chuáng边开了一扇窗,窗外淅淅沥沥下着雨。
周围无人。
梦里的所有已经模糊。恶梦而已,只是个梦,我已经活着出来了。我宽慰自己,心里的恐惧却挥之不去。房间里很静,风chuī动着素色的窗帘。雨点就像敲击在我心里一样,发出了无比空寂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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