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拿起托盘上的剪子,迅速地剪断舒谨腿上的白绫,又小心仔细地剪破身舒谨身上所着的膝裤胫衣等物。
贤王贴身的衣物被鲜血浸染,又慢慢gān涸;贴在皮肤上,偶尔的撕扯或者剪子触碰之下,都能看到他轻微的颤抖。
在侧伺候的宫人们尽觉触目惊心,不忍多看。
这般处理过后,太医略略松了一口气;终归舒谨没有晕厥过去,接下来的事就不会太过艰难。
一番处理之后,再由宫人擦拭gān净;和方才相比,曾经仪态高贵的贤王终于不再显得那么láng狈,恢复了几分残存的神采。但也只能倚在软枕上,轻轻地呼吸着,额头上持续冒着浅浅的汗,显得十分虚弱却又无比坚qiáng。
很快,那药便被宫人就端来,丝丝热气缭绕在chuáng侧,氤氲着舒谨的容色若隐若现。
“灌……给我!”
虚弱的语气中透着决绝,没有一丝一毫的脆弱和悲伤。
待药饮尽,也顾不得洒落在舒谨嘴角领间的药汁,太医只给他匆匆喂了一片参片,便严阵以待,时刻注意着下腹的变化。
……
天子寝宫前半夜的寂静和后半夜的哀嚎,让人感到恐惧、绝望,还有痛苦。
在场的宫侍们此生都不会忘记,贤王在天光乍现之时带上的一抹浅笑。
伴着太医那句“王爷此番亏损,恐于寿命有缺”之后,到底有多少东西埋葬在这个清晨,没有谁能够清楚地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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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
所有人都以为,今日的早朝贤王不会过来了。
昨夜宫中发生的事qíng,毕竟也不是什么秘事;新朝皇室这两代的风风雨雨天下人见得太多,也不会因此惊怪称奇。可叹的是贤王这般风光霁月的人物最终也落得这般下场,前半生的锦衣富贵、朝堂风雨,却抵不过如今的彻骨寒凉、曲终人散。
经历了失子之痛的贤王,也许再也无法掌控自己的侄儿,掌控这新朝的万里江山。
侍奉的宫侍们不会特意去留意那个虚弱的身影,朝殿伺候的内侍早已准备多时,料想宣读那份废掉贤王的圣旨应是快要下达。
晨光初现,四周皆是明灭不定。
一盏盏灯笼引导着朝臣们鱼贯而入,大殿之门层层开启的吱呀声唤醒了这座宫城。一顶小轿轻轻落下,藏在宫墙下的yīn影里;四周都没有人路过,安静地,仿佛一切生灵的舒醒与路过,都与它毫无关系。
等到大臣齐聚,钟声响起,百官朝拜之时。
果然,贤王没有来。
一只手,苍白的皮肤下看不到血管;却只剩下一根根凸起的骨架,那手无力垂落着,划开了轿帘。
一身青衣蟒袍的贤王,缓缓地向着大殿行去。
逆光而来,身形却不够笔直,仿佛被什么东西掏空了生机,只有一副薄薄的皮囊挂在上面。乌黑的头发,浓墨渲染的眸子,与苍白的肤色和惨白的眼白jiāo相辉映。
过往那份肆意洒脱的风华不存,徒留下简单到极致的艳丽。明明无比虚弱,却仍觉得那面容、那副身躯锋芒乍现;明明仅仅只是黑白,却有一分盛放到极致的浓艳之色。
“臣舒谨叩见陛下!”
未至阶前,俯首而拜。
以当朝最重之礼!
“臣身体不适,以致早朝缺位;此不忠之举,请陛下降罪!”声音隐隐传入殿中,中气不足中带着沙哑,但没有疲倦。
殿上的天子有一瞬间的怔楞,却并未立刻宣召;和朝臣一一商讨过政事之后,才缓步走出,负手而立。
朝臣们路过时都默契地不去看舒谨,只匆匆而过,唯恐生生有了什么枝蔓,无法解释。
舒陵远远只见一团青色晕染在九龙浮雕之上,在天光中投she出小小的yīn影,一片死寂。近看,才发现那身青衣早已汗湿,那人丝毫不动,仿佛停止了呼吸……
“臣……有罪!”
听过此话后,舒陵突然转身大步走远。
“晋元元年,太子宫一百三十九人。”
“晋元三年,京郊六十五人。”
“晋元六年,漠北侯一家四百七十二人。”
“晋元九年,漠北军十一人。”
“还有……”
“先…先圣武年间,共计三千八百余人。”
“都应该算在我的身上,你何时杀我呢?”
“小陵——”
“来人,送贤王回宫!”
舒陵加快脚步,转身走过门桥,渐渐消失在了舒谨的视线之中。
“哈哈哈哈!呵呵!哈哈哈!”
沙哑的笑声中却带着些清脆,就像敲在闷鼓上的瓷器,每一下都是破碎的前奏。在宫人的搀扶下,贤王回到了昨日暂住的寝宫,一路行来,在庄严尊贵的九龙浮雕上留下两道浅浅的血痕。
剪衣,清洗,层层的血痂覆盖了下身大半。
徐老见此,也只得无奈抬手,拿起笔墨重新改了药方的剂量。
“今早走得急,还不曾问过太医,孤还有多少时间?”侧卧在榻上,舒谨不经意地问出的话,引得年老的太医笔下一顿,污了几道笔画。
抬手装作毫不在意地继续写着,却无法忽略那凝在身上的目光。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太医停笔将药方折好,放入锦囊;再放置在红木金漆的托盘上,一举一动,熟练无比。
随后,太医才转身看向榻上的人。
同昨晚一样一字一句地认真说着,花白的胡子随着嘴唇的动作一颤一颤。
“王爷若好生将养,应该有三五之数。”
“如现在这般呢?”榻上的人有些无聊地拾起一缕头发,轻轻扯动。
“今年冬至,是道坎,全看王爷的福泽了。”
舒谨皱了皱眉,因为手中突然断了一丝头发,软软地缠在手指上,舍不得扔掉。
“嗯…”
一声过后,太医知趣退下,只余一人榻上浅眠。
梦中有人喃喃自语:
“孩子!救救孩子!他也是你的骨血啊!”
“皇叔,对不起!”
……
舒谨
——我伤得那么重,他怎能全身而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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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
次日,贤王离宫回府,抱病不出。
天子并无举动,只吩咐礼部抓紧筹划册封典礼,yù册前朝太傅之女王氏青婉为后。天子年逾二十,后宫却空置无人,连一脉子息皆无;往日里有着摄政王在旁纵容着,群臣从来没有任何话可以说出。
可如今摄政王不再上朝,天子似乎也想通了许多;这般吩咐下来,自有人尽心尽力地去完成。
夏末之时,冷秋愈近,这新朝也似乎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
薄暮冥冥,窗前静坐。
舒谨放下手中的茶杯,许久才回过神来,垂首看了看跪在身前的白发宫人。
“福叔,十年了……”
浅笑铺满面容,在一片苍白的容色中漾出点点墨色,双眼却粹了冰雪。
“是的,已过十年!”
宫人喑哑的声音传来,佝偻着背;静默地跪着,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摇晃。
“老奴去了,还请主子珍重!”
说罢,那背愈加佝偻,仿佛就要折断。稀疏的白发衬着眼角的皱纹,浑浊的眼中没有了光亮。
宫人走后,门外侍从们只见贤王转头看着窗外,那从茂密的常青树。
终于,有些了然,有些疲惫。
午时,宫中抬出一卷竹席,包裹着冷却的尸体。
守门的侍卫只能看见天子策马而去后飞扬的尘土,死寂的皇宫第一次沸腾,那亘古以来包容一切的眼第一次凝望钟楼街边的贤王府。
跳马下来,未等王府侍从反应,天子已奔入大门;挥鞭而行,掀翻了阻拦的侍从。
舒谨看着冲入府中的舒陵,嘴角扬起了灿烂的笑。
“舒谨!”
天子闯进门来,见他这般模样,却突然没了言语。
多久没有见他这般笑了?
往昔的记忆仿佛就是一场繁华的梦,原以为昨夜就是尽头,可今日却又再生波澜。
生生地停住脚步,舒陵眼中有了犹豫,这是一个帝王眼底不该有的变数!
回头看了看院里的石桌,他终于一步一步渐缓了戾气,裹挟着湿热的夏风走进房内。
抬手,垂头,深深一拜,牵动了衣角的流苏云纹。
“皇叔!”
叫了一声榻上的舒谨后,天子似乎又找回了往日的冷静与骄傲。
屋里是惯有的熏香,摄政王总爱这般浓郁得让人觉得压抑的香。
“皇叔久未出宫回府,若有什么不便的地方,可以直接与朕说道。若因为一个奴才使皇叔贵体不适,朕就直接将他砍了,皇叔可满意?”
舒谨仍是那副淡淡的样子,波澜不惊。若是十几年前的贤王,还有些少年心xing,听到这些或许会有几分外泄的qíng绪。
可匆匆十年,就已面目全非,谁还记得以前的样子呢?
现在的舒谨,不过是薄毯下一具任人摆布的木偶而已。
见他这般,舒陵面上也不急不恼,只是放在身侧的手指略动了动,又轻轻地摩挲几下腰侧的玉佩才继续说道:“当年的旧事,是真是假,是对是错,早已是昨日枯骨。皇叔这般念念不忘,可真是公正慈悲!朕心中对你的敬佩之qíng,又多了几分呢。”
“不过,旧案难圆,皇叔身子不好,朝上的政事还是jiāo给朕,毕竟朕是你一手教导长大的,定会好好践行您的教诲,皇叔你说可好?”声音早已不复少年时的清脆稚嫩能,这一字一句里面有着帝王的坚决和睿智。
“至于漠北军的兵符,朕如今也不急着拿回;皇叔只管好好养病,也许到了病好的那天仍能为朕分忧解难,您说是不是?”
“因为这些年的朝政让皇叔这般虚弱,也是朕不孝。故而朕想着,还不如下旨让皇叔在此闭门静养,也免得你再cao心这家国天下的琐碎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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