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臣扶良_沥沥在木【完结】(44)

阅读记录

  “吕一,又劳烦你了。”

  傅望之自争门殿出来,便取道湖湾,足下踩着纤尘不染的甬道,顺利的出了王宫。

  他坐上马车,撩开车帘朝背对他的吕一笑道。

  吕一点点头,扬起马鞭就催促着座下快马疾步前行。

  傅望之端坐在马车里,十分简易的马车,两扇窗,一道车门。

  他敛着眸,正在思忖一些事qíng。

  没两日便是祭天仪式,他昨日逞口舌之快说将来要做小公子的太傅,那手头送出的礼就不能太过寒碜。

  可是该送什么……他彻夜未眠也想不出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隔日只好向攸廿求助。

  傅望之想着压在心头的事,很快,吕一就将马车停到了将军府。

  府邸回廊迂回曲折,傅望之自廊坊而过,廊柱的红漆是新刷的,有一股刺鼻的涩味。迷离的阳光透过一扇扇镂花窗,在水榭里、藤板上洒下一道道的光晕。

  石桥下,早有一个婢子在等候。

  傅望之抬手遮了一下明媚得略微刺眼的光线,看见前方的婢子朝他恭然敛身,“傅大人,将军有请。”

  此时此刻,肖老已经在紫竹苑门前等了很久。头顶上的秋阳过分惹眼,晃得他睁不开原本就浑浊不清的眼睛。

  “傅小公子,老奴可算等到你了。”肖老总是这般恪守尊卑,也总是称他为“小公子”,入耳一听,就令人不敢怠慢。

  傅望之连忙过去扶起正yù躬身行礼的老仆,“肖老受累了。怪望之昨日未约好时辰,害肖老苦等了许久。”

  傅望之满目歉意,肖老却不敢受,心底只觉面前之人不同于游走在朝廷和坊间的幕僚士子那般心高气傲,立马脸上堆笑道:“傅小公子快进去吧,将军可比老奴等得久。”

  肖老说罢便推开了门扉,紫竹苑里满目的紫竹傲然挺立,婆娑生姿。

  竹院深深,幽径的尽头便是背身孑立的男子。

  傅望之缓步轻移,却还是踏碎了一片形同枯槁的落叶。

  攸廿自一地碎魄光影中转过身来,那青墨锦袍的男子往前走了一步,漆色眼眸里的光愈来愈亮。

  “望之,你来了。”

  攸廿注视而来的目光原本该是冰凌魄人,现下却流转出盎然笑意,直耀得华光满目,人面迷醉。

  傅望之从惊叹中回过神来,伸手搭上他的肩,道:“攸廿,你就该多笑笑。你若是面目含笑,不知有多少妙龄闺秀会蜂拥而至。”

  他的话语间满含打趣,知晓他至今未婚娶,不由得冲他狡黠一笑。

  竹影朦胧,明媚的阳光正烈烈地燃烧着。

  攸廿忽然抓住他放在肩头的手,出神地望着背对光影的男子,就这样站了许久。

  宽厚的手掌间有常年用剑留下的薄茧,轻轻痒痒的,挠在他略显冰凉的手背上,令他旋即抽手,却发觉覆在手背上的这只手太坚韧又太执著。

  傅望之有一双狭长的丹凤眼,不媚,反而愈显清贵。他伸手抚上这双眼,尚好的端砚泼墨而成,一凝眸,便是一树墨梅枝。

  “望之……”

  攸廿喃喃自语,垂下手,整理好心底yù喷薄而出的qíng绪,然后松开了他的手。

  傅望之呆滞的双目有些难以捉摸,他后退一步,脸庞和双耳也跟着炙热的阳光烧灼起来了。

  “攸廿,你可有什么好法子,能帮我寻到一份称心的礼物?”

  为了使方才暧昧不明的氛围冷却下来,不至于掀起轩然大波,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另一种更要紧的事qíng来掩盖。

  攸廿像是明白他眼底的小心思,望之与他,一个不敢正视心底萌生的qíng绪,一个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成全自己。

  他仰首远眺紫竹苑顶上那愈加嫣红的漏日,秋风起,一株一株紧挨着的紫竹好像在默默低语着,式微式微,胡不归。

  “望之,你且跟我来。”攸廿快步走进紫竹亭,紫竹亭里摆放着一把七弦古琴。

  傅望之紧跟在他的身后,一见此琴倒是惊诧难平。

  他以为善于持剑cao戈的武将很难耐受这“至静之物”。

  攸廿坐在古琴的对侧,眼神忽然变得幽深起来。

  “望之,听闻‘琴棋书画’乃是文人雅士修身养xing的必由之径。不知望之可否赏脸让在下一饱耳福?”

  攸廿话语间反问的语调,裹挟着调侃和极高的兴致。

  傅望之一愣,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思索片刻,他还是坐在古琴前,伸手轻缓地撩拨琴弦,一声声,宛若清泉石上流。

  “椅桐梓漆,爰伐琴桑。”

  清、和、淡、雅――

  攸廿闭目静听,眼底浮现出两人在某日chuī箫抚琴、吟诗作画、登高远游、对酒当歌之景,何其神往矣。

  调素琴,阅金经。

  一曲《流水》罢,傅望之不禁想到家师之言,便悠悠开言道:“琴者,qíng也;琴者,禁也。”

  纵使“众器之中,琴德最优”,亦抵不住绝尘而去的孤寂。

  抚琴本是风雅之举,攸廿却偏偏听出了挽歌飘雨的伤感。

  琴声似乎绕梁不绝。

  傅望之抬眸看着他,“这琴弦,可是月蛛丝弦?”

  传闻悬崖绝壁之上的月鸟喜捕水蛛织线,蛛线经雨淋霜打,软韧剔透,用作琴弦可隐而流光,出音如清溪汩汩,甚有抛丝寻人之诡谲用途。

  傅望之一问,攸廿便点头。

  “望之,这可做得你送小公子的礼物?”这份礼,倒的确太过贵重。

  傅望之欣喜道谢,须臾又道:“用月蛛丝弦做山玄玉环佩上的丝绦可好?这丝弦软韧剔透,配上山玄玉,倒是一绝。”

  他黑漆的眸光眩目,攸廿依言回答,“如此,自是绝佳。”

  他靠得近了,只瞧见面前人玉貌卓然,不由自主地低语道:“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普天同庆

  夜幕下,万籁俱寂。

  线香的烟霭中,佛光袅袅。苏娣举起手里的三寸线香,跪坐于蒲团之上,虔诚地凝望着内堂里摆放的佛龛,准备上最后一柱香。

  苏娣叩拜了三下,将手里的线香端肃地cha|进香炉内。氤氲的烟气便随之升腾,灰烬落,一片片似黑蝶翩跹。

  风,chuī散了火息。

  苏娣端穆地跪在佛像前,耳畔是炭火噼里啪啦的脆响。

  不知过了多久,等守在内堂外的阿袖迈着轻缓的步子走进来,苏娣还在闭目沉思。

  佛祖,请保佑我的孩儿!

  佛祖,请给我以指引……

  苏娣整张脸熏在袅袅的线香里。那笼罩在夜光中的女子,一袭雪纱宫裙,静静地跪在佛龛前,螓首蛾眉,眼睑半敛,只看得见纤长的眼睫覆在清冷如雪的脸颊上,簌簌颤动。

  “娘娘,夜深了,小心受凉。”阿袖将宽摆的外衫搭在她的肩上,伸出手想要扶她起身。

  苏娣将手搭在她的手上,起身的时候略微蹒跚,另一只手总是小心翼翼地护住自己的小腹。

  “你也退下吧,明日一早还得去祭天仪式。”

  说话间,她已经被阿袖扶上了chuáng榻,阿袖仔细地掖了掖被角,然后才熄灯告退。

  屏息,止步――

  她做了一夜的噩梦。

  翌日,祁辛特地吩咐宫闱局在华泽殿筹备了盛大隆重的祭天仪式。同时有史官做详细的记载。当日嘱命太乐司作九部乐,务必极尽庄严肃穆。

  卯时,殿门大开。

  自卯时一刻开始,有车辇专门迎送禛清寺的僧人及他国使臣。锦彩轩槛、鱼龙幢戏,凡千五百余乘。

  卯时二刻,迎来绣画等像百余幅、金银佛像两尊、金缕绫罗幡六百面,并柔利所来经像佛舍利,安置于帐座和诸车上,由远及近。

  又于佛像前两侧各放一辆大车,车上竖长竿悬金幡,幡后有狮子神王等在前引仪。

  另装宝车五十乘,此乃各国来使及文武百官进献的礼品。

  祭天大德――

  诸僧手执香花,呗赞其后;次诸位夫人侍君,各局宫人部列陪同;太乐九部乐分列两队,二县音声紧随其后。

  炫目奢华,震慑臣民,一眼望不到尽头。

  辰时,宫闱里几位夫人侍君手执香炉,由苏嫔执熏灯香引安置于殿内。

  辰时二刻,众位大臣进殿。文武百官在左,使臣在右,应邀前来观摩的徐庄弟子站位在右偏下,正好瞧见殿外来来往往的宫人。

  辰时三刻,奏九部乐于殿中,开始祭天仪式。

  神位摆在最前,周饶列祖的牌位于后,祝案前摆列着玉帛、整只牛羊及果酒菜肴。

  在场诸夫人侍君按照品阶列队站立,俱是一袭品服大妆。丹阳为王上亲王妹,亦站在一众人中,静候。

  苏嫔站在最前方,与龙袍加身的祁辛携手走上前去,一柱线香,编钟、编磬奏出韶乐,场面壮观。

  殿内广场上旌旗猎猎,祁辛举起杯,仰面朝天,高声道:“佑我江山,子孙荣盛,千秋万代!”

  随着酒水倾洒,在场诸人尽数跪地叩首,齐声高喊这句话。

  一时间,殿内鼓乐齐鸣,十八和韵绝响千里,煞是震撼。

  九部乐罢,祭天仪式落幕。随之而来的便是华泽殿前的筵席。

  群臣落座,柔利与翟魏来使因事提早退场,傅望之坐在左上首,隔三人便是端坐席间的攸廿。此时,右下首的临近两席少了一人,傅望之一瞥,发觉仓镜师兄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席。

  祁辛望着座下众人,目光自然而然的停在了傅望之身上。

  “今日祭天仪式,普天同庆!更令孤为之欣喜的是,孤的小公子已得太傅,正如天佑,何其有幸!”

  祁辛再度举杯,群臣闻言开始窃窃私语。

  苏嫔与丹阳相视而笑。隐于众夫人之间的楚哀捏紧了手中的酒樽。

  群臣有异,已经开始互相猜忌、恭维。唯有攸廿一人举杯斟酒。

  祁辛的目光扫视底下众臣,很快,众臣噤声。

  “傅爱卿,还不快快上前,进献你的收徒礼。”祁辛语调平直,令群臣辨不清qíng绪。

  一语罢,筵席间所有的目光全数转向了左上首的傅望之。

  傅望之自一片议论声中抬起头来,顺着群臣指指点点的声音起身,然后走上前去,将预先备好的宝盒双手呈上。

  “怎么会?从哪儿冒出来的huáng口小儿!”

  “名不见经传的外臣,听闻他是争门殿的现任掌事,说破天,就是一个没有品阶的芝麻小官儿……”

52书库推荐浏览: 沥沥在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