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句句真话。”郭盛饶有兴趣地晃着杯子,“哎,你到底有没有意思娶凌大小姐?嗯……龙威镖局和逍遥堡,好,qiángqiáng结姻,加上你的天资、你的为人,将来名头必定能盖过殷凤翔!”他憧憬道。
程飞闻言眼睫微垂,淡然道,“人生在世,问心无愧便好……名头盖不盖过谁,不是小弟所求。”
“好好好!知道老弟淡泊名利,喂,那你到底对人家凌大小姐有意思不?”
“我真的没想过……”程飞依然一窘。
“唉,算了算了,跟你谈女人真是白搭!还不如谈你最讨厌的人qíng世故!”郭盛摇摇头,啜了口茶,“你觉得殷凤翔如何?”
“……jīng明能gān,心思机敏。”
“这个自然。我是问啊,你觉得他为人如何?”
程飞沉思地蹙眉,“虽然高傲,却……不像是jian邪之辈。”
“风华山庄侠名在外,当年他这个少庄主在江湖上也做了不少惩恶扬善的大事,可是啊,好人也有心胸狭隘的一面,他若有心挤兑你,将来就会有麻烦,你还是凡事小心的好。”
“知道知道,以后啊,我见他再不实话实说,行了吧?”程飞一笑。
“哎,我可是为你好,你还不当一回事……”
院门外,舒展着手臂出门的张效迎面遇见了殷青玉。“咦,殷大公子!这么早?”
“哦……”殷青玉记着昨晚答应了郭盛“一起喝茶”,怕失了约,一早就来了,“请问郭兄在么?”
“嚯,老郭和阿飞他们都在里面,请进吧。”
“……那我问你,你觉得殷大公子如何?”郭盛话题的目标从殷凤翔转到他兄长,“殷大公子对我们可热qíng得很,虽然不爱说话,可像是对我们投缘……听说他从前都不肯见外客的,这样的qíng况是第一次。”
程飞脸上闪过一道复杂的神色,沉默片刻,“……我讨厌他。”
“为什么?”郭盛讶然,完全没料到。
“我也说不清……”程飞微微皱起眉,颇觉困难地表述,“反正一见到他,心里不知怎么,就烦躁起来……他又经常那样……”
“哪样”
“要说什么却不说,总是yù言又止……让人,让人……”说着程飞又烦躁起来,暗忖真是奇怪,这种烦躁之前从未有过,“真不知道他想怎样!难道就不能慡慡快快说个清楚么?”那种憋闷,就像一团布堵在心底,怎么都不舒服……
他这样也算了,自己沉默自己的,偏偏又总是有事没事走来,几乎算得上殷勤……更让人心里堵得慌……
郭盛疑惑道:“贤弟,从前遇到的人里,也有不gān不脆的,你明明也很有耐心,怎么这回……”
程飞也觉得异样,有些烦恼地放下了杯子:“……我也不知。”
郭盛叹了口气,望着他:“阿飞,你是程总镖头的独子,正牌大少爷,不懂人家庶子的苦恼……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想说就说、想做就做?你也知道殷公子身世的传言,他过的日子,怎么能跟你比?人家会拘束顾忌,也是常qíng。”
程飞轻轻点头:“大哥的话,我明白……我也不知我是怎么了……”突然变得这么不宽容,他内心也颇为自责。“是我错了,大哥。”他冲郭盛一笑,明亮的笑容十分诚恳。
“呵呵,这就是了……”
……
殷青玉快步走着,脸色微微苍白。快步地走出院门,走过竹林,走过湖边,走过长廊,一路不曾歇一歇……直到进了清露园,才扶着柱子开始喘气。
原来,他讨厌自己……自嘲地嘴角一弯,摇了摇头。人已经到了前厅,正要进去,恰好就听到郭盛问起自己,当时……不自觉地停了脚步,紧张得放轻了呼吸,没指望他会对平庸的自己有多高的评价,可是……“讨厌”!居然是讨厌!
没有再听下去,回头就走。何必呢……何苦再上门,让人家讨厌、给人家增添烦闷?
……也是,自己又不会说话,又不懂武林事务,根本搭不上人家的话,还硬要凑上去,怎么能不讨人嫌?真是啊,太不知趣了……
抿了抿唇,半晌抬起目光,看着这片安静的小庭。
jú花一朵朵迎风绽放,明丽静好,池水清澈见底,因风泛起丝丝波纹,有蜻蜓悠悠来去……一派闲适安详。
轻轻舒了口气,手从柱子上慢慢滑下,目光从远处收回,看着眼前这座小小凉亭。
眼前的景物渐渐恍惚。依稀有人倚柱而立,背对晚风,幽静的神qíng,单薄的身姿,多年以前的女子……亭阁香晚人独立,面朝西风不解愁。她不善言谈,不活泼,独处的时候,总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出神……
她生得纤细柔弱,gān活却很勤快,把一盆盆美丽的jú花照顾得很好。她人也温柔,就是不爱说话,同伴们愉快谈天的时候只在旁边羞怯地笑笑。当同伴们互相比较新衣服新手绢、议论主人家事的时候,她就悄悄来到无人处,望着花木湖山出神。
又一个傍晚,她来到亭边,靠着柱子歇息,不知不觉,对夕阳发了好一阵子呆,却没想到一双眼睛正看着自己。
是主人。俊美魁梧、高高在上的主人。
她偶一回头,发现主人竟在身后,吃了一惊,有些慌张地行了个礼,就要退去,不想被一把扯住了手腕。
主人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做,更不知道自己汹涌的yù望从何而来。路过此间看到个婢女,再平常不过的事,偏偏目光怎么也转不开——也许是因为她过于纤细柔弱的身形,也许是她静静出神的眼睛……总之在那一刻,他涌起了qiáng烈的渴望,不顾礼节,上前就擒住了那柔弱的人儿。
推拒,挣扎,恳求,泪水……没能敌得过男人心底猎猎焚烧的□□,风声和夜幕掩盖了这一切。
事后,主人后悔不迭。他妻子是名门千金,闭月羞花堪称绝色,两人成亲还不到一年。
他发了什么疯要去对个婢女……还是这么个姿色平平的,他那天定是中邪了。
本想将此事掩盖过去,谁想一夜荒唐,婢女怀上了身孕。
新婚不久出了这种丑事,夫人的心qíng可想而知。年轻的主人不停地给夫人陪不是,百般追悔,美丽夫人的脸色依然yīn云不散。
至于怀了孕的婢女,被安排单独住在小院里,迟迟没得到一个名分,伺候的人手也寥寥无几。
她不能打掉孩子,因为传出去人家会说主人歹毒心狠;她也不想生下孩子,没有人欢迎这个孩子的到来。包括她自己。
她不愿意,她从头到尾都不愿意。
孩子生下,父亲没来看过一眼,昔日的同伴也避她如蛇蝎。很快,有风言风语传播开来,当初羡慕她的人也发出恶毒的议论:
“长得又不美,庄主也就是一时昏头而已,她怎么可能跟夫人比,真是笑话!”
“就是,凭她的姿色,还想勾引庄主!”
“平日看着挺老实,想不到这么有心机!”
“可惜没用啊,就是生了子嗣,也得不到庄主的欢心……”
“是啊,枉费一番苦心,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听着一句句嘲讽,脸色惨白,望着襁褓中的孩子,说不出是厌恶还是怜惜。她的心思跟她的人一样纤细,如何当得起这么多的侮rǔ?渐渐地,她不吃不喝,卧chuáng不起。
终于在一个清晨,她留下刚满月的孩子,拖着无力的身体慢慢来到凉亭前,用尽全身力气登上低矮的阑gān,系上白绫……
这个凄而不美的故事,殷青玉早就听说了,故事里的女子是他生母秋裳。他从小在鄙夷和厌恶中长大,下人们常常议论那个勾引庄主却没好下场的丫头,他自卑又痛苦。直到悄悄关照他的老妈妈实在看不下去,在他十岁上告诉了他真相。
秋裳怀孕,已经为庄主完美得意的人生添了一个败笔;秋裳自尽,又引起了一番恶意的猜测和议论,更为风华山庄响亮光彩的名头蒙上了yīn影。
那一段日子,庄主和夫人可以说是焦头烂额、qíng绪yīn郁,这对江湖中人人艳羡不已的神仙伉俪整整有两个月没露出过笑容。
两年后,二公子殷凤翔出生,风波才渐渐散去,庄主夫妇才得以从yīn霾中走出。可是秋裳的事,已经成了老庄主殷明礼乃至整个风华山庄抹不去的一个污点,永远被江湖人士抓在手里。
从小,殷青玉就没得到过父亲的一个好脸色;对下人,父亲还会露出笑容,而一看到他,那笑容立即无影无踪。若他才能出众,可能还好些,偏偏他又天资平平。七岁时,教入门的师父看了看他和五岁的凤翔,让他们做了几个动作后,对凤翔点头赞叹,对他则大摇其头,向庄主汇报大公子天赋不行,若要学武,努力也只能是平平。殷明礼索xing不让他学了,不学武总比三脚猫功夫给殷家丢人好。
诗书也是一般,虽不笨,却也不甚突出,依旧被凤翔抛在后头。
文不成,武不就,他只好默默地一个人画画,每天画,画花朵,画石头,画飞鸟……年复一年。这里明明是他的家,却又不是,父亲厌恶他,夫人不喜他,凤翔小时候和他玩耍过一段时间,习武后两人分开,现在还是形同陌路。
他想离开这里,很想!纵然他没有本事,没有钱财,他也不想再待下去。他承袭了生母的纤弱体质,不qiáng壮不结实,就连心思,也跟生母一样纤细敏感……他不想这样,他是个男子,也很讨厌动不动就伤心失落。多少次,他告诉自己,看开些,把心放平,不要去在乎别人怎么看怎么说,不要去想……可是,可是还是抑制不住那些刺痛!抑制不住晚上反反复复地回想!
十七岁那年,他想跟父亲说走的事,父亲根本没见他;于是他独自出了庄,在城角摆了一个画摊。他画的画已经很好了,尤其是jú花,姿态天成,笔调清雅,尽得神韵……文人雅士常停驻观看,解囊购买。
他感到欣慰,毕竟,自己也有一技之长的,至于不辞而别……反正自己来来去去,从没有人过问,在和不在,走和不走,对山庄是没有影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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