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浩青低头并不直视李师道,双手合礼举过肩,躬身道:“实不相瞒,我与那崔宏……jiāoqíng颇深,不至于……恨我入骨。”
“什么jiāoqíng,能深过这般生死大事?”李师道笑道,“莫非你二人是……”
唐浩青迟疑片刻,咽了咽口水沉声道:“……是,正是李淄青所想,我二人……”
李师道眯了眼,不动声色上下打量他一通。
“好。”李师道将手里茶杯一放,道,“你去劝他,若仍是劝不好,虽说府上不短吃用,却也不想多养个废人。”
李师道话说得清楚明白,唐浩青撬不开崔宏的口,崔宏便只有死路一条。
“带他去罢。”李师道一张脸似笑非笑,抚一把髯须,手挥一挥,便有人来领唐浩青。
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走狗,来人也一张似笑非笑面孔,手一摆,做了个要推的手势,想到什么,又止了,硬生生改个请,给唐浩青领路走。
方出了门,领路人扯一根黑布面来,正如将他二人绑来那时一般,将他眼蒙了。
还说一句:“府内规矩,唐兄弟不日当受李将军重用,这点儿还是要懂的。”
唐浩青心细,都称将军了,怕是避讳只余一层,再有几日便不知称什么了。
仍是同给押着走,不过是两手松了,筋骨活络些。
李师道只派一人引路,也不怕他逃了。
蛇菰未听过,怕是李师道刻意寻人制的毒,唐浩青将看过听过的那点儿杂闻见谈全想一遍,摸不出头尾来。
“到了。”领路人道。
唐浩青面上黑布扯了去,两眼稍稍见了些光。
一看之下,唐浩青眉头便皱成一团。
原以为崔宏不过同他一样,囚于暗室不见天日,三餐齐备,当生客一般。
不想是如此qíng形。
崔宏双手为铁梏,双足为石桎,坐在暗牢一角,见囚门开了,抬头看一眼。
仍是这一双眸子,叫唐浩青看得不由有些心惊。
唐浩青走进去,牢门便关上。
牢房内yīn暗湿濡,走近了才看得出,崔宏身上竟有无数鞭痕瘀伤,许多处皮开ròu绽,身上不知浇了什么,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几处伤竟已有合口模样,李师道是给他用了药的。
这李师道深谙用刑之道,若是行过了,人死了,便无用处了。
有用处时候,人是死不得的。
“浩青?”崔宏开口道。
唐浩青也不嫌恶臭扑鼻,走到近前,蹲下身去,挤出个笑来,道:“还认得出我?”
崔宏道:“他放你出去?”
“嗯。”唐浩青应一句,“怎么才两日,弄得这不人不鬼的……”
“出去就好,你……”崔宏剩了半句,似是不知说什么好。
“我什么?”唐浩青道,“你这人不知真傻假傻……我这么骗你,你还想着我好么?”
崔宏抬头看他,四目相对,唐浩青一时哑巴了。
“旁人骗我,我都讨回来。”崔宏道,“你骗我不算,骗了就骗了,我崔宏,不过是这一条命,给你又何妨。”
唐浩青开口又说不出话,一张嘴又犯了哑病。
“何况……你本不是要骗我。”崔宏道,“我知道的。”
唐浩青愣一愣,嘲道:“你知道什么……”
一句话总算开了口,未说尽,唐浩青忽而疾出一手,扣住崔宏下颚迫他张嘴,另一手一枚丸药塞进他口中,于他喉口二xué疾点,便落肚了。
唐浩青松了手,崔宏咳嗽两声,正要张嘴问,却出不得声了。
唐浩青便笑了笑道:“清河崔氏一脉手握十番宝密宗,得此宝可令天下,可惜这清河一脉渐落……照我们看来全是放屁,可这一心要做皇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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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眼里便不是寻常了……我哪知道你是哪一家,骗他的,否则这李师道早要了你的命。”崔宏给唐浩青一枚药弄哑了,半句声响发不得,只隐约想得出他打算,两手要去拉他,反被唐浩青双手制住。
“我晓得他会用刑,但我也晓得以你修为,这点儿皮ròu伤便只是皮ròu伤。”唐浩青压了嗓子道,“崔大哥,出去后去寻柳泌,我早先做过打算以防不测,飞鸽传书叫他接应,现下应是在小石河沿石舍内。”
崔宏说不得话,张着嘴急出一头汗来。
唐浩青看他一双眸子,伸手将他脏乱头发理一理,笑道:“哎,知道你要说什么,柳泌走前给你的锦囊……你又不防我,我趁你睡熟偷偷拆了,也所幸我拆了这锦囊,晓得怎么寻他……其实柳泌说得不错,若是早知你如此大用处,我恐怕当真要先离间你二人。”
“出去千万小心,别叫人看出来了。”唐浩青道,“若再给李师道逮回来,我这全副安排可算是功亏一篑了。”
崔宏不动了。
唐浩青便仍笑着,不轻不重,到他面颊上拍一拍,问道:“听到没有?”
崔宏摇了摇头。
“不走?”唐浩青问。
崔宏不应他。
唐浩青身上暗器刮得gān净,连嘴里保命的一根针也搜了出来,只是左手指骨里,不论谁来搜,都是搜不出的。
拇指于中指二节处单掐一记,唐浩青疼得嘶一声,银针露了个尖。
唐浩青右手将这寸长银针抽出,甩一甩左手,一串细血dàng出,淅沥沥洒在地上cháo烂茅糙上。
“记着我的话,我给你吃的药能堵你一日的口。”唐浩青道,“去寻柳泌……回你的鄞泽山去当你的山匪,当是未见过我……莫多想旁的,我自有办法脱身,莫回转来了。”
手头功夫了得,三两下竟连这专锁悍匪qiáng贼的铁锁也撬得开。
崔宏手脚得了松,一把拉了唐浩青向门走。
唐浩青叹了口气,一手将他拉住,道:“怎么,想杀出去么?”
崔宏看着他,缓缓点一点头。
“你看你现在模样。”唐浩青道,“路也走不稳罢?”
崔宏双眼眯一眯,抓着他一只手不肯放。
“要累我同你死在一处?”唐浩青道,“你活腻了便自己去阎王殿吃茶,算命的说我命里富贵……这还未沾着半寸富贵呢,哪里能死。脱衣服。”
崔宏虽开不得口,脸面上写得清楚,唐浩青便开口道:“我二人换一身衣服……低头走路,脸面遮掩些……”
唐浩青这一句说得轻巧,早算计了一招,只可碰运道了。
“若是给他瞧出来了……”唐浩青将方才银针递到崔宏手上,“务必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快,迟了便都没命。”唐浩青道。
崔宏仍不动。
唐浩青无法,只好道:“李师道不是放我……是要我替他办事,便是留我有用处,死不了。”
“但倘若此时进人来见我接了你锁栲,怕是没那么好收场了。”唐浩青道。
崔宏不理,唐浩青亦无耐xing待他,索xing制住崔宏,qiángbī他换了衣物,再自己将崔宏衣物换上,再将手足桎梏挂上,不待崔宏动作,大叫道:“我肯说了!叫人来!”
唐浩青一门绝活,将崔宏声音仿了九成九,若不是十分亲近之人,乍一听倒真听不出破绽来。
趁还未有人来开门,唐浩青双手受制,向崔宏招一招:“过来些。”
崔宏嘴角面颊微颤,跨两步过来,唐浩青伸手压了他脖颈,二人前额抵在一处,哑声道:“怎么,莫不是要哭?……你比我高些,出去一路含胸弓背,总之也未带东西,身形改不走……我把你封骨bī出来,顶多半炷香,功力便可反三成,到时……到时你们明教不是有门绝学么,尽可逃去……”
崔宏张了张嘴,还是不可出声。
唐浩青笑了:“莫白使力了,封你一日口,也好赔我前几日给你催命般地叫……人要来了。”
仍是方才领路的,开了门见这二人靠得近,面上不怀好意笑一笑:“唉,唐兄弟,这点时日莫争了。”
便去拉崔宏。
拉一记,竟还拉不动。
“怎么?”那领路的说,“还要做同命鸳鸯?”
唐浩青只低头不说话,心里发急,怕崔宏这时犯浑,白毁了他一番营设。
幸而崔宏只站了片刻,便转身走出去了。
唐浩青悄悄抬眼看,果真含胸弓背,便想自己大话出口好歹是未落成虚话,他的话,崔宏是听的。
崔宏方出去了,唐浩青松半口气,这面立时有人来了。
“肯说了?”来人手里短鞭带血,一看便是浸过盐水的。
给崔宏用刑的是这人?唐浩青心想道。
“说话!”
便是毫不留qíng的一鞭,疼得唐浩青龇牙咧嘴,半晌闭不住嘴,只好猛力点头。
白挨这一鞭。唐浩青心道。
凡在这刀枪里换饭吃的,身上总多少要有疤。
可唐浩青没有,这便是头一道。
往日总耍些小聪明,独善其身占得便宜,杀人有如风过掌,小打小闹而已,头回接了大文,也就这一回栽了跟头。
内堡三名外姓弟子,唐浩青名姓都捏到手里,聪明如他哪里不知道门内打算。
乱世保身,怎可不伤兵卒。
“说,东西在哪?”持鞭人问道,“还要吃鞭子?”
“在……你叫李师道来……”唐浩青捉摸着崔宏的嗓子嘶哑道。
算来李师道到此处,崔宏应当是出去了。
便看柳泌……崔宏与他相识六载,总不至于见死不救,若是连医理也行招摇撞骗这一道,皮外伤总可医罢?
唐浩青闭一闭眼,学柳泌念一句:“福生……无量天尊。”
☆、十七
崔宏冒冒失失闯门时候,柳泌正石头屋里坐着清闲,要寻事做,赋诗半首。
“……崖壁盘空天路回,白云行尽见琼楼……唔,不妥……白云行尽见琼台!好句啊!”
咣一声响,门板给震得要裂。
扫兴。
柳泌走两步将门启了,崔宏直挺挺地倒进来,便面朝下躺在这泥地上一动不动了。
道士掩鼻伸脚踢一踢,问道:“死了?”
崔宏动动指头。
柳泌见他尚可活动,便坦dàngdàng回坐榻上,两脚一收。
“白云……什么……他娘的晦气,给你这一搅,方才的好诗忘了个jīng光。”柳泌忿然道,“几里的走shòu都给你熏跑了,什么味儿……”
崔宏躺了片刻,自行撑起身来,就地坐着调息。
不多时睁眼,张了张嘴。
“哑巴了?”柳泌问道。
崔宏点一点头。
“……真哑巴了?唐浩青果真不是什么好东西……”柳泌道。
崔宏两眼怒瞪,柳泌收拾脸色道:“好好,说不得他差……看你模样是吃了药,谁药哑的?”
崔宏便又闭眼了。
……还是那唐浩青罢。柳泌眉毛一挑,懒得开口。
“听你行步,封骨隔脉,功力只余了三成,谁做的?”柳泌再问。 52书库推荐浏览: 几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