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师道何德何能,我唐门弟子神she穿石千机百变之能,与机关玄象打多少年jiāo道,尚且过不去那一关,他哪来的神人,能将内堡机关毁去近半?”唐浩青道,“唐家堡雄踞蜀中多少年,怎会这般好欺侮?”
唐晋北不语。
“我怕过甚么……”唐浩青笑一声,“晋北啊,若你是我,你当如何?你可会护那武公xing命?”
唐晋北忽而在唐浩青面前重重跪下了。
“你这是做什么,男儿跪天跪地跪父母,跪我作甚。”唐浩青也不扶他。
“青哥儿,你看得通透,是我无知愚钝,不知你作为真意……”唐晋北沉声道。
唐浩青心想你一句愚钝是说得对了,不晓得老子为保你们的命,自己豁出去几回命。
口里仍是一字不吐。
唐晋北又道:“只是这裴度府中……重重把守,万困之境,青哥儿还是……先走罢。”
唐浩青道:“这便对了,你同我先出府去……”
话未说完忽而领会唐晋北话里意思,瞪了眼道:“你仍要留下?”
唐晋北跪在地上,点一点头。
“他这许多护卫,少你一个也死不了。”唐浩青道,“李师道的人迟早会寻到你……”
“虽万死而不辞。”唐晋北道。
唐浩青眼见他意已决,再劝不住,便自怀里掏出一物来,丢到唐晋北面前。
“这是……”唐晋北问道。
“保命东西,收好了,到时自有用处。”唐浩青冷声道。
“那你……”唐晋北又问。
“我?”唐浩青道,“祸害留千年,我这等不忠不义不孝的,死不了,放心罢。”
说罢掸一掸袖子,心疼自己给白熏这许久,榆木疙瘩不开窍,白跑一趟远路。
再去推了车,转头看晋北仍傻站在远处,便道:“晋北。”
唐晋北应声道:“啊?”
“青哥儿这便走了。”唐浩青道。
“嗯。”唐晋北道,声音沉稳,“青哥儿……师兄,保重。”
唐浩青转回头去,将车推了走。
晋北与他不同,或是成大事的。唐浩青想道。
也不知这师门幸与不幸。
思及此,便笑一笑。
若崔宏在,看他这副模样,定要“不许”、“我来”这般板起面孔全给他拦下……
……崔宏。
莫多想了,下一世还他便是。
只这么一想,心头松快不少,顺当出了府将车向暗处一扔,脱了衣裳,暗地里使了个轻功身法,便往长安城外去了。
☆、二十七
家中母亲健在,唐浩青放心不下,托尹成将母亲自恭州接出去,便嫌自己无个兄弟,到现时不知托谁照料。
两头挂心,又晓得时日无多,自然心急如焚。
“禄儿,有心事罢?”沈娘子车中出声道。
“没有。”唐浩青答道,“阿娘且歇着,待到了便唤你……”
“旁人瞧不出,我还瞧不出?”沈娘子道,“过两日是你爹忌日……”
“嗯,近日来不太平,我一人去便是,阿娘只要……”
“那时不晓得入了唐门是……”
“阿娘。”唐浩青道。
“嗳。”沈娘子道,“阿娘未到七老八十,莫束手束脚,有事要成便去,莫记挂。”
“哎。”唐浩青应一声。
“禄儿。”沈娘子将车帘子掀了一角,唐浩青便将车止了,转头去问。
沈娘子拿手将他鬓边散乱几绺头发拢到耳后:“阿娘若是遇事,晓得传书,只是……”
唐浩青不言语,只静听。
“阿娘不知有生之时看不看得到你成家生子……”
唐浩青心里动一动,道:“阿娘,前头到了我便要走……一去怕是要几年不得见,事成便回来。”
“去罢。”沈娘子道,“家中一切莫要挂牵。”
将母亲安置妥当,唐浩青便又只身上路。
走时匆忙,都未记得留些物件……算了,留甚留。
唐浩青抚一抚腕上系的一条旧细布,本是崔宏给他裹眼睛的东西,拾回来洗净了也仍是那副模样,布帛么,还能如何变,再变也未有人心这般难测的。
坐在城郊高枝上晃dàng一只脚,慢慢嚼完了手里一块儿蒸糕,唐浩青向墙瞧一眼。
孩童不晓事,捡了长枝作大马骑。
唐浩青犯困,眼睛一眯,便仿佛见了幼时崔宏拉着自己,在河边拣长枝打仗。
彼时崔宏照旧挨了打溜出府,天渐凉了,身上还是一件薄裳。
小重禄不知事,捧着几枚gān枣儿去寻他,叫宏哥哥吃。
崔宏神神秘秘,两手背在身后,也不去接。
“宏哥哥不吃?”小重禄问。
崔宏咽口口水,摇摇头道:“不吃啦,重禄自己吃罢……”
小重禄眼睛转一转,自己抓一颗塞到嘴里,剩了三颗,塞到衣服里。
“阿娘说四颗都给宏哥哥……”
“那算宏哥哥给重禄吃的。”崔宏道,“回去沈娘子也不说你。”
小重禄道:“我吃你一颗枣子,剩下的一会儿还给你。”
崔宏道:“不还也没事……”
小重禄道:“宏哥哥,拉手。”
崔宏两手仍背在身后,吞吞吐吐道:“……今天不拉手罢……”
小重禄眨巴两眼瞧着他,崔宏道:“喏,拽着衣角……”
小重禄便将手在衣服上蹭一蹭,伸手拽住崔宏一边衣角,再扭了头抬头看崔宏问:“去哪里呀——”
“重禄想去哪里呀——”崔宏心不在焉学他讲话。
“找王婆婆去……”
“找她做什么?”崔宏问。
小重禄将崔宏衣角拽着,歪头想了一阵,道:“吃甜水儿呀。”
崔宏便道:“哦,走罢。”
便领着小重禄慢慢往王婆婆一张小小摊头走。
“重禄来啦?”王婆婆一见了重禄就眉开眼笑,舀一碗汤给他嘬着吃。
小娃儿吃得滴滴答答,下巴都淌了一片,崔宏手缩在袖口里,拿衣袖给他揩脸蛋儿,小重禄便捧着碗笑嘻嘻叫宏哥哥也吃。
崔宏道:“……不……不吃啦。”
买甜水儿的大娘再盛一碗招呼崔宏道:“崔家小少爷么?唉……小娃儿,也吃一碗。”
崔宏道:“我没铜钱。”
月钱折的铜板都给崔举抢去了。
大娘有些岁数,面上褶子都和善些,道:“不收你铜板,往后想吃便来找王婆婆啊,来。”
便将甜汤递到他眼前。
崔宏犹豫片刻,小声道了谢,仍拿袖子捂了手,两手去捧那汤碗。
汤碗温热,崔宏捧到手时嘶一声。
王婆婆两眼不花,问他:“手上生冻疮了罢?……这天里还穿层单布裳……可真是……”
崔宏将手掩着,不答话。
小重禄问:“冻疮是什么呀?”
崔宏道:“……就是手上破皮了。”
小重禄似懂非懂:“疼吗?”
“不疼。”崔宏道,“吃完甜汤儿捉蛐蛐儿去不?”
“蛐蛐儿没啦,阿娘说的……”
“唔……”
“蛐蛐儿去哪儿啦?”小重禄问。
“死了罢。”崔宏将两只空碗叠在一块儿,还了王大娘,随口道。
小重禄还不是晓生死的时候,便问道:“死了就没了呀?”
崔宏思索片刻,点一点头,领着小娃儿往河边去,问道:“宏哥哥要是死啦……”
“宏哥哥不要死呀——”小重禄扑过去抱着崔宏道,
崔宏拍一拍他脑袋道:“……宏哥哥不死,嗯。”
“重禄也……不死,嗯。”小重禄学崔宏讲话,伸出一根小指,“打勾勾。”
“嗯。”崔宏想一想,小心翼翼露出一根小指同他勾在一块,弯一弯腰道,“打勾勾。”
两个小娃儿便勾着小指,一晃一晃朝前走。
崔宏孤身一人去大漠,鬼门关里不知来回爬了多少趟,不知是不是记着当初打的勾勾,如何都是不能死的。
反倒唐浩青忘了个一gān二净,总想着以身赴死,端的是个坦坦dàngdàng大丈夫,要自个儿走独木桥,阳关道便都留了给旁人走。
多少年了?
记不得了……总归十余年罢。
唐浩青将腕上布条儿向衣袖里掩一掩,翻身下了树。
八方金玉佛到晋北手里便无需他再安排,尹成或许寻不出法来解,晋北悟xing却是足了,早便晓得李师道往他们一路上排眼线,吃喝里下过酒曲散。若不是李师道心急,要早寻出他们来杀之而后快,讲不定唐浩青还觉不出有异来。
巧的是早拦下的几名杀手身上搜出一枚酒曲寻蜂。
想这酒曲散三月方才出成,晋北得八方金玉佛,将金身内所刻咒文解了便能找出这秘药消法,尹成在堡里暂且无虞,晋北觅得解药法子也不会将尹成生死置于不顾……
到时拖两个替死鬼,再加他一个早露过面的,一真二假,便不信这李师道还能察出错来。
尹成晋北保全了,师父死前托他遗志便算是未负。
到了阎王殿里,还可笑嘻嘻喊句师父。
唐浩青于是吐口气,将腰间短匕抽了,手掌心里划一道,挤出一滩来,再蹭开些,拿些树叶掩了,骑马入城去了。
自崔宏伤重给柳泌一路颠簸带回鄞泽山,光yīn苒冉,双是新chūn。
“这一趟是肥差,嘿嘿,少不了补个衣瓦片柳……”当头骑马儿郎形容伟壮,似是要新赴任往南面去的。
身后跟了数十仆从小厮,看来便是要讲几分后道的。
一队人怕是未先问过,走山道不选生死,走了山下死道。
正走着,忽而马蹄一松,给绊马索拉得失了蹄,登时轰然倒地,将马上人摔出几尺,正挡到一双弯刀下。
那人两眼闭着只顾叫痛,破口大骂道怎无人来扶。
便有人伸一只手给他。
那人仍骂道:“没眼见力的东西……”
眼一睁,光看到手里一把弯刀寒芒忽现,眼里便印着这弯刀寒光,随头颅飞转出去了。
那一队护卫仆从眼见主子转瞬间身首异处,个个吓得魂飞魄散,几是束手就擒,给自旁贯出的赵赫等人一一擒住了,拖去野地里杀尽了便埋。
管杀管埋,山匪里算有义,还叫人省得曝尸荒野,给畜生们填了肚皮。
将东西拖了上山去,柳泌仍一把长须,不见长也不见短,仍立在寨前矮楼处待他们。
“折了人不?”柳泌道。
崔宏看也不看他一眼,将刀口沾的血拿手一抚,甩了柳泌一身。
柳泌跳脚大骂,崔宏也不理,便径自入寨去了。
“啧……”柳泌可惜自己一身衣袍,扯来扯去瞧沾了多少。
赵赫捧了一箱生绢来道:“崔大哥今日出刀又比昨日更快了。”
柳泌道:“随他,整日板一张脸,欠他么?”
赵赫道:“两年前你把他拖回来时不都没气了么,救回来便这模样,莫不是伤了脑子?”
柳泌便笑了笑:“哪里是伤了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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