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个傻子。”唐浩青哭笑不得道。
转身再走两步,使飞鸢泛月走了。
崔宏再看了一会儿,待连唐浩青零星一点影都瞧不见了才转身回去。
☆、五
唐浩青到戌时过一刻回转来,见崔宏不在堂内,悄悄向掌柜的多要一间房,将手里提的东西放妥了,再回先前那一间去。
崔宏不在,唐浩青将榻上凭几随手丢去屋角,自己在坐榻上躺了,总之是客栈小舍里过夜,不是主人家里设宴,没规矩也罢,叫崔宏睡chuáng去。
崔宏回来时唐浩青睡得半梦半醒,门板吱呀响了响,随后极轻地慢慢掩上了。
一寨之主做贼一般蹑手蹑脚,有功夫武艺在身,轻功讲究一个提气,要踏雪无痕没有,少些声响还可。
唐浩青心里刚要夸一句识趣,崔宏下一刻便挤上坐榻来。
坐榻不比寝铺,本就窄许多,崔宏身量高大,硬生生要挤上来,bī得唐浩青又睁了眼。
“chuáng铺都让给你,还寻什么事。”唐浩青道。
“吵醒你了?”不想崔宏道。
唐浩青道:“给你这么挤,石刻的菩萨都要醒了。”
崔宏便道:“坐榻小得很,去chuáng上睡罢。”
唐浩青当崔宏发了好心,叫他去铺上睡,自己睡这板硬坐榻。欢天喜地翻身跨过崔宏下榻去寝铺上,不忘将方才搬来软褥照样搬回去。
正要睡下,崔宏又挤上铺来。
唐浩青本是赶了许多路,再去暗道里摸了一通,正疲乏时候,到铺上总算还宽敞些,也背过身睡,随崔宏去了。
没成想闭眼不过片刻,崔宏得寸进尺,自背后将他抱着,二人再贴近些。
唐浩青忍不住道:“要入伏的天……热不死么?”
崔宏便笑道:“抱着睡……小时候不也这么来?”
唐浩青小时只记得个大概,困得打个呵欠,昏昏沉沉要睡过去。
崔宏又开口:“重禄……浩青,有过娘子不曾?”
唐浩青吐息渐匀,似是睡熟了。
崔宏也不顾他睡不睡,再问道:“先前在长安,去过几家?平康坊里的小娘子腰软颊香,有过没有?”
唐浩青只觉得有哪里来的蚊蝇在耳边嗡嗡嗡个不停,扫也扫不走,怒道:“没有!好了罢!让我睡上一刻……”
崔宏道:“真没有么?”
唐浩青道:“没有……就去了一回张久素家,跟师兄弟去听消息的,还白给觥录事灌许多酒,尽顾着睡了……”
崔宏道:“没有便好。”
唐浩青模糊里听他说好,便安心睡了。
方入梦去,那蚊蝇又来嗡嗡,正是崔宏声音:“浩青……浩青……”
如魔音灌耳,唐浩青yù哭无泪,告饶道:“求求你了崔大相公,明日又要赶早上路……让我睡些时候……”
崔宏听他讨饶便受用得很,笑道:“睡罢,崔大哥在,出不了岔子……”
唐浩青冷不防给他一口温热鼻息喷在后颈,脖颈缩了缩,不自在地向里墙靠一靠,又被崔宏挤过来一些。倦得狠,便这么睡了。
到第二日,唐浩青一早起来打点了包袱,叫崔宏去马棚牵马,自己去另一间空屋里查了,东西没了。
便心安理得去牵马走人。
到大门外,崔宏牵了一匹马等他。
“……马呢?”唐浩青问道。
“这不是么?”崔宏道。
“还有一匹呢,我骑来的那匹?”唐浩青问道。
“……昨夜里被偷了罢……不知道,没寻着。”崔宏道。
“一贯……”唐浩青话未说完,给崔宏截了。
“早先朝廷批下买卖,要足二十五贯……一贯便当破财消灾,我……”
唐浩青当他要说再去买一匹,正想嘲他财大气粗,俱是不义之财还当流水。
岂料崔宏道:“我与你同骑一匹罢。”
唐浩青怒道:“马不会压死么!再去租一匹!”
足多折腾半个时辰,崔宏重去租了马来,还买一些gān粮炒米,都系到唐浩青马上,都安置妥当了二人才出发。
唐浩青又给崔宏占便宜抱着睡一夜,夜里不翻身,睡得半边肩背发酸。一路上骑着马不住松动筋骨,崔宏又全看到眼里。
到下一城前全是荒芜野地,连个庄家农舍都不见,二人沿路寻平处歇。
唐浩青也不讲究旁的,坐下去gān粮袋里寻吃食,崔宏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便在他一边坐下,伸手捏了捏他肩背酸疼处,唐浩青未管他,直顾着寻gān粮。
翻了一刻摸着一块大东西,取出来看竟是拿了不知什么叶子裹起来的一只羊腿。
“你这……”唐浩青一手拎着羊腿,不知说什么好。
崔宏道:“另寻的都是些没味的东西……怕你路上吃得嘴淡。”
唐浩青:“……”
唐浩青将烤羊腿取了,皱着眉看一会儿,无从下口,索xing拿手撕了ròu吃,顺手扯几块递给崔宏,就着饼面吃。
二人吃饱喝足,一条羊腿二人分食倒也正好,剩了些贴骨的ròu屑,唐浩青便随手丢在野地里。
唐浩青倒没有快马加鞭的意思,一路上悠悠哉赶马,崔宏跟在后头更不急,二人骑着马晃dàng晃dàng,崔宏不知怎么便出了神,马镫子扬了扬,一瞥间遮回幼时去了。
崔宏十一岁,按道理已过了发蒙读书的年纪,不去读书,也未有先生来府里。
听季三娘道族中某户的儿子到十一岁,送去选做千牛备身,将来祖上蒙荫的事。
这种好事是轮不到他的。
更可笑的是,他现在给人按在地上吃饭。
一碗给狗吃的剩饭。
旁的少年小儿围在一旁嘻嘻哈哈瞧他láng狈模样,崔举仗着年长他两年力壮些,一膝跪在他背脊上压着,双手拗在背后按住,迫得他趴在huáng沙地里,硬要他张口吃脸前一碗狗饭。
崔宏将嘴紧紧闭着,死也不张,崔举便叫崔历与崔庆将他嘴掰开,要把这碗饭塞进他嘴里。
崔宏挣得使力,挣不过三个人,死死咬着牙不肯松,崔庆拿手掰他下巴,他便甩头想挣开,张嘴去咬他手,被猛地塞进一口馊饭。
一旁看热闹的便又叫好。
崔宏要吐出来,崔举瞪了眼睛道:“你不是杂种吗,该吃狗饭,还想吐出来!”
说着还得意洋洋下令道:“给他再塞进去!咽下去,不许吐出来!”
崔宏便死也不张口,浑当自己是个死人,将头埋到沙土里,动也不动。
六岁的沈重禄急得要哭,挤不进去,大叫:“放开宏哥哥!宏哥哥不吃狗饭!”
一边去扯最外头几人的胳膊腰带,要挤出一条fèng去,反被推了一把,险些跟着挨打。
六岁小儿叫嚷哪来的什么用处,众人充耳不闻,全是续着瞧这粗野恶戏。
小重禄眼珠子转一转,想出办法来,大喊道:“我要叫阿娘来了!”
一听要叫阿娘,正玩乐兴致便全失了,本是孩儿玩闹的事qíng,闹去大人处便无趣了,沈家崔家关系本就匪浅,又是官家人,一会儿闹去自家府上吃家法便要遭殃。
崔举将崔宏放开了,站起来还踩他一脚,道:“先放你这回。”
崔宏筋疲力尽,又趴了一会儿。
小重禄小心走过去蹲下,不敢拉他,叫道:“宏哥哥是不是死了?”
崔宏侧过脸,呸几声把馊饭吐了,满脸灰土再转过来,冲小重禄笑一笑道:“没呢,宏哥哥哪这么容易死。”
说罢用些力气慢慢站起来,将手在衣服上使劲擦几下,将小重禄牵了,稍有些踉跄地带着他慢慢走。
“重禄想去哪儿玩?”崔宏问道。
“饿了……”小重禄道。
鼻青脸肿的崔宏想了一会儿,忽然灵光一现道:“枣子吃么?我出来时藏了一些给你……”
说罢伸手到怀里去掏,却只掏出几枚压瘪的枣子。
“瘪了……”崔宏懊丧道,方才挨打时候忘了护住。
小重禄盯着几颗枣子咽了咽口水。
崔宏看看他,再看看自己手里枣子,道:“瘪的也吃么?”
小重禄点了点头。
崔宏浑身上下都脏得要命,只好将袖口翻过来,扯出里头gān净的布面,把几颗压瘪的枣子在布面上仔细蹭一蹭,递给小重禄。
小娃儿见了吃的便咧嘴,一手仍勾着崔宏手指不放,另一手接了枣子便往嘴里塞。
崔宏道:“只有……只有这几颗,季……阿娘不给我多的。”
要管崔举的生身母亲叫阿娘,崔宏心里一万个不乐意,却也只得守规矩。
小重禄看出他不高兴,手里剩了三颗枣子,塞回去给他,道:“宏哥哥也吃。”
崔宏摇摇头道:“不吃啦……宏哥哥不吃枣子。”
“哦……”小重禄手收回去,自己慢慢吃。
崔宏牵着小重禄漫无目的到处闲逛。
崔家小少爷灰头土脸衣裳脏污,崔宏本就早懂事些,拉着小重禄避开人多处,免得给人见了闲话传到家里去,又要挨一顿骂,运道差些还要挨杖。
吃完枣子,小重禄才想起正事般道:“宏哥哥,阿娘说叫你来吃糕点。”
崔宏想了想道:“……不去了……今天宏哥哥穿的……穿的衣服不合宜,下回去跟沈娘子道谢。”
“道谢什么呀?”小重禄问道。
“今天借她名号宏哥哥才没吃那碗狗饭呀。”崔宏哼着小谣,学小重禄说话。
“那我们去哪儿?”小重禄道。
崔宏想了片刻道:“带你去打石字儿罢,一会儿牵着我,莫掉到河里去了……”
小重禄哦了一声,手指勾着崔宏手指,一高一矮两小儿dàng悠悠往河边走。
“崔宏?”
崔宏回神了。
“想什么出神?”唐浩青道,“前头有个小村,寻一户借住一晚罢。”
崔宏道:“好,你寻罢,我跟着便是。”
本以为唐浩青问完便不开口,未想到他又张口道:“方才想什么,相好么?”
崔宏听他问,便笑道:“没有。”
唐浩青哦一声,顾自赶马。
崔宏又补道:“没有相好。”
唐浩青道:“成天在山上,寻不着可心的小娘子么?”
崔宏便道:“是啊,不寻了。”
唐浩青道:“不寻了?”
崔宏道:“你做我相好,肯不肯?”
唐浩青:“……”
崔宏锲而不舍:“肯不肯?”
唐浩青面无表qíng道:“待去下一城里给你寻个大夫……”
☆、六
寻人家过夜,唐浩青不知哪来的钱财,足递了一件袍裳的绢钱,门里娘子将他们迎进去。
唐浩青看准了是个寡妇,家里小声同崔宏道:“唔,不算富庶人家,家中只有两个男奴,没有儿女。”
崔宏面色不动,嗯了一声。
寡妇娘子收了钱财,自然好生安排,唐浩青免了住棚屋,便连崔宏一道得了便宜。
只一间旧屋瓦房,二人挤一挤却也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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