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馥站在高拱的面前,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坐下。
“今日之事大体如此,妙珍表姐怀疑我可以,捉jian也可以,可她不该无缘无故打满月。”
面色微沉,高拱想起珍姐儿,又想起珍姐儿那个不中用的爹,什么火气都上来了。
后宅如朝堂,换了是张居正忽然有一天给了自己身边的大管家高福一巴掌,高拱也要bào跳如雷。
他们可以在朝堂上掐个你死我活,可当面打人巴掌的事qíng,决计gān不得。
更何况,早在把谢馥领进府的时候,他就担心出现别人排挤谢馥的qíng况。
是以高拱曾通知高府上下:谢馥不是什么表小姐,就是高府正正经经的小姐,谁也不许在下面多嘴多舌。
可现在,高妙珍gān的这都是什么事儿!
“啪”一声,高拱直接把手里还在翻着的奏折扔了出去:“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这是要让我高某人在京城把面子都丢光了不成!”
一个大姑娘家,怀疑自己的妹妹与人私会,还带了人去捉jian,传出去像个什么事!
高拱真是越想越气不打一处来。
谢馥平时与高妙珍乃是井水不犯河水,丝毫不相gān,这一次对方踩过界,若是谢馥松松手,就这么轻轻放过了,那有一就有二。
有时候做人还是得过分一点好。
今天她回来,来给高拱请安过后,第一句话就说得清楚明白了:馥儿是来告刁状的。
至于这状到底“刁”还是不“刁”,那就看高拱怎么想了。
高拱沉吟片刻,叹气:“罢了,天晚了,你先回去吧。只安心在府里住着,旁人的风言风语半句不要听。自有外公为馥儿挡风遮雨。”
望着高拱那一双近乎慈祥的眼眸,谢馥心里暗暗叹息了一声。
她躬身告辞:“外祖父也注意休息,馥儿先回房了。”
出了来,谢馥回头看了一眼还亮着的书房,还有高拱投在窗纸上的影子,心里却想到了她娘。
高胡子当初多疼高氏?
却没想,好端端一个京城的闺秀,在遥远的绍兴香消玉殒。
“多谢管家,这灯笼还是给奴婢吧。”
高福提着灯笼走过来,满月连忙接过。
这时候谢馥身边有霍小南,还有满月,自然不用高福再相送。
谢馥朝高福微微点头:“有他们送我就好,劳烦管家了。”
高福道:“小姐客气了。”
他一笑,退到了一旁。
谢馥带着霍小南与满月一起从回廊绕过去,霍小南送她到了房前,这才折转身回了自己下人房去。
屋檐下,鹦鹉英俊正打着瞌睡,看它摇摇晃晃的样子,竟然是险些要一个跟头从上头栽下去。
经过的时候,谢馥停下脚步来看它一眼,无奈。
“小东西,下次还是得给它栓根链子,回头若是睡觉摔死了,可没地儿喊冤去。”
满月抿嘴:“它可还有翅膀呢。”
“这肥的,都能炖一盅了。”
谢馥叹气摇头,终于还是熄了把鹦鹉往锅里炖了的想法,抬步进屋。
屋里已经点了灯,亮堂堂的。
谢馥叫屋里伺候的小丫鬟们都出去,只留了满月一个。
满月知道她意思,方才在分别的时候,霍小南已经把那法源寺带回来的银鞘转jiāo到自己的手里了。
“奴婢是真不明白,您到底留着它gān什么?”
说着,她把那镶满宝石的匕首鞘递了回去。
谢馥接过来,半开玩笑道:“没看上头还嵌了那么多宝石吗?你撬下来还能卖不少银子呢。”
“姑娘!”
满月险些绝倒。
谢馥看着她浑然忘了自己挨过一巴掌,现在半点没感觉,心里也是无奈:“别说七说八了,这一次的事qíng是怎么出的,你也明白了吧?他日管好这一张嘴,别再胡言乱语。脸上还有伤,赶紧去吧。”
“哦,马上就去。”
满月连忙收起表qíng来,点了点头,一摸自己的脸,才发现有些肿了,想起高妙珍来,却是无比的同qíng。
可怜的珍姐儿,摔她一巴掌倒无所谓,可谁叫她满月是二姑娘的脸面呢?
满月想想有些小高兴,甜甜一笑:“奴婢去外头寻膏药。”
“去吧。”
谢馥应了一声,终于有时间低头看看这一把银鞘了。
方才只是粗粗一判断,现在仔细一瞅,她已经确定这就是鞑靼来的东西。
鞑靼与大明去岁才歇战,前月鞑靼的俺答汗刚被封了义顺王,他孙子把汉那吉来京朝觐领赏,听说不久之前还献上了一位波斯来的美人,妖冶无比,迷得隆庆帝神魂颠倒,名曰:
奴儿花花。
这些,都是高拱茶余饭后随口说的闲话。
谢馥如今想起来,却也无法判断这些信息到底是不是与这银鞘有什么关系。
她思索片刻,拿出手绢来将这银鞘裹了,藏入了箱箧最底下。
不一会儿满月就回来了,谢馥坐在chuáng沿上,招满月过来。
满月坐在chuáng前的脚踏上,仰着脸,任由谢馥慢慢给自己涂脸侧的伤痕。
“都是奴婢口无遮拦,以后再也不敢了。这一巴掌也算是个教训。姑娘您就别心疼了。”
“别贫嘴,这边。”
谢馥手指上晕开了膏药,慢慢地给满月涂上去。
当初她刚到谢府,也就满月一个小丫头陪着,胖胖的,怯怯的。
那时候她夜里睡不着,都是满月守在旁边一整晚。
有时候谢馥的眼睛还没闭上,满月已经因为疲惫而早早趴下……
能得个真心对自己的人不容易。
对自己人,谢馥一向很宽容。
“这次的事,怕要折腾好一阵了。”谢馥给她涂完了药,便顺手把药盒放到了一边,琢磨了起来,“等这几日风头一过,咱们就去摘星楼一趟。”
“幼惜姑娘怕是早就想您想得慌了。”
满月起身来,招呼人伺候谢馥洗漱,打趣了一句。
谢馥点头,却也没多说,不一会儿便收拾好躺下了。
临睡前,她又问满月:“谢家那边如何?”
满月正要给她放下chuáng帐,闻言一顿,才道:“恐怕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快到了。”
谢馥明白了,躺回chuáng上,拥着锦被,闭上了眼。
长夜漫漫,对有的人来说很长,对有的人来说很慢。
天还没亮开,市井里的消息就已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京城。
天桥底下的说书先生们每日都要搜集近日大大小小的新鲜事,免得自己说书没人听了。
前一段时间,闹过了谢二姑娘给张离珠出价三文钱,还被退回两文半的事qíng,说书先生们早在嘴里把故事给编圆了千百回,眼见着大家都听烦了,正愁没料。
谁想到……
才一发愁,料就来了!
乖乖,十五年了,法源寺竟然又出现了一盏明了一夜的花灯!
这可是大事啊!
街头巷尾顿时奔走相告,口耳相传,皆说出了个徐文长第二,京城里将出第二位大才子!
人人激动不已,士林之中相互打听,想闹明白这来龙去脉到底如何。
可怎么打听,也只知道昨夜国丈爷家的公子陈望,在法源寺站了一宿,冥思苦想也没想出答案来,还因为在外受了风寒,回家就病倒发烧,现在宫里皇后娘娘派去的太医都还在国丈爷府里没出来呢。
到底这一位出灯谜的是谁?
没人清楚。
天一亮,早已经被街头巷尾传成“徐渭第二”的“大才子”谢馥,总算睁开了眼睛。
“姑娘,快起chuáng吧。”满月撩开了帘子。
谢馥眨眨眼,看了看明亮的天光,伸手挡了挡:“就起。”
那声音,从骨子里透出一种懒洋洋来。
人虽说了话,身子却没见半点动作。
满月一看,就有一种晕倒过去的冲动:“您前几日说要理理自个儿手里的账目,到昨天账本还堆在桌上,真不能拖了。快起吧。”
“都说了一会儿就起,你去把窗开开。今天英俊会说话了吗?”谢馥靠在枕上,引开了话题。
“……”
满月现在只想一头碰死。
得,她知道了,今天谢馥中午之前是起不来了!
无奈之下,满月走过去,打开了窗,看见了肥肥的英俊。
鹦鹉英俊浑然不知自己昨晚已经在鬼门关前面转了一圈,昂首挺胸,见谢馥推开了窗,便叫唤起来:“二姑娘好,二姑娘好!”
☆、第017章 摘星楼
“叫得这么jīng神,我琢磨着……是时候给炖了……”
谢馥咕哝了一句,看了英俊好久,等它叫唤不动了,才懒洋洋起身,披衣站在窗口上,手肘支在窗沿,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自己的脸颊。
她的皮肤白里透红,早晨的阳光,仿佛还带着露水的清透,这么一照,真是光艳又好看。
端着衣服从下头过的喜儿看见了,不由得也呆了一下。
“喜儿。”
谢馥轻声唤道。
喜儿这才回过神来,连忙一躬身:“姑娘,早上好。”
谢馥脸上不由得露出笑容来:“早上好。现在天气渐渐热了,你回头去趟账房,支领几匹新窗纱来换上。”
“是,奴婢马上去。”
喜儿眯眼笑了笑,一躬身就端着衣服退走。
满月出去端了东西进来,听见谢馥对喜儿的吩咐,放下了手里端着的托盘:“您总算是起了。回头姑娘最爱的豆绿色的窗纱一换,可就是真的夏天了。”
“快夏天了……”
谢馥转过身,慢慢走回来,面上带了几分思索。
她没说话,满月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伺候着谢馥洗漱完,她才开口:“姑娘可是又记挂着谢家的事?”
“我是记挂着盐城的事。”谢馥摇头,“一会儿你去前头问问小南,算算时间,差不多也该有了。”
原来是那边的事。
满月了然地点头:“奴婢省得。”
今早用的是一碗红豆薏米粥,看上去还不错,谢馥坐下来用粥,满月吩咐好了人伺候谢馥,这才跑了一趟,去小南那边拿了消息。
说来也巧,霍小南一大早被人叫起来,才刚得了盐城那边的信儿,满月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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