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佶“嗯”了一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然后略显艰难地把伤口处理了一阵。萧聿光见状心生恻隐,便嘱咐黑成虎送褚衡进帐休息,自己则帮梁佶包扎好伤口,接着又从包袱里找出一颗红色药丸递给他。
“这是什么?”
“补血药。”
梁佶虚乏地笑了笑,落在别人眼里显得有些惨淡:“不必。”
萧聿光蹙眉看着他,心存疑虑:“你留了很多血。况且,枫焰是有毒的,所以你脸上的划痕也该好好处理一下……”
“……”梁佶沉默了一阵,抬手摸了摸脸颊,然后释然一笑,“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你放心吧,我没有中毒。”
萧聿光忍不住在心底长长地嗟叹了一声。这人怎么救治别人的时候能尽心尽力,对自己就这么马虎大意呢?
“枫焰的毒xing尚不明确,你怎么能够断定自己没有中毒?能练成天渡之术的人少之又少,就算你能驾驭,但总没办法救你自己吧?”
梁佶闻言不由缄默。诚如萧聿光所言,施展天渡之术的真气需来自于外界,仅凭一己之力是不可能成功驱毒的。
“景醇啊,我可是军医,”他叹了口气,浓黑的剑眉看不出是锁是松,“如果有毒,我会不知道么?你就别在意啦。”
萧聿光却更为忡然,慢悠悠地走到他身边坐下。
“再怎么说,你这伤也是替我挨的。”
梁佶勾了勾嘴角,垂首不语,暗淡的眸光仍然透着浓厚的疲惫。萧聿光转过头,看见帐中亮起昏huáng的光,便知黑成虎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出来的。他又瞅着梁佶的侧脸,踌躇再三,还是开口道:“梁大哥,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
梁佶愣了愣,继而轻轻讪笑:“问吧。”
萧聿光却有点犯难了。不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只好装出一副坦然的模样,语气平淡而内敛地问:“你……信我么?”
梁佶一听便知晓了他的意思,不由轻轻挑眼,眉头也随之舒展了几分。
“cháo王把紫玺都jiāo给你了,我不信也得信啊——怎么,莫非你觉得我在怀疑你?”
萧聿光微微攥拳,手心里逐渐铺上了一层凉汗。他的沉默与隐忍看在梁佶眼里却等同于默认。
“我不相信你,为何还舍身救你啊。”
萧聿光听后心里一堵,感觉自己倒好像变成坏人了。他犹豫了一阵,低头qiáng笑道:“梁大哥,你对我说实话。你有没有怀疑过我是柒相国的细作?”
“什么细作?”
萧聿光顿了顿:“比如,销毁沧典。”
梁佶忍不住面露戏谑:“哦。你想听实话?”
“嗯。”
“……”梁佶缓缓点头,嘴边的笑意含蓄而冷冽,宛若沾露的晨花,“起初,我的确怀疑你是冲着沧典来的。”
言讫低叹着伸了个懒腰,语气轻快地道:“其实,你若把沧典毁了,我还能落个自在呢。”
“诶?”萧聿光惊讶不已,挑起两条剑眉,奇道:“此话何意?”
梁佶转头看了他一眼,眸光深沉得难以琢磨。他没有回答萧聿光的问题,而是涩声问道:“你当初为何研习医道?”
“啊?”
萧聿光愣了愣。他本是因为年少时不务正业、作恶多端才被萧珞送进深山野岭跟随高人修习,但是这样的理由说出来并不光彩。于是他沉吟了半晌,露出一个微微的笑容,如同花苞初绽,令人心醉。
“我没什么悬壶济世的念头,只是想保护所爱之人而已。梁大哥又是为何从医呢?是因为你的家族么?”
梁佶面色沉冷地摇了摇头,自嘲一笑:“说不清楚。”
停顿了须臾,接着道:“可能是看不得别人受病痛吧,就好像自己能切身体会到一样。”
萧聿光心里一怔。
就是因为这个纯粹的原因,所以他不惜施展天渡之术救了褚衡?
“梁大哥如此仁义,真是让人敬佩。”
梁佶回以苦笑,眸中不觉染上了一层凄迷。此时,他如同喝醉了一般,脸色竟有些微微地泛红,整个人无jīng打采的,声音也很含糊:“我从医本是为了救死扶伤,现今却奉cháo王之命研制沧典……景醇,你觉得这算不算是背德之事啊?”
萧聿光见状有点担忧:“梁大哥,你怎么了?”
说着就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探向梁佶的脉门。梁佶却蓦地推开他,瞬间恢复了清醒的状态。
“我没事。”
“……”
萧聿光悻悻地收手。他方才捕捉到了梁佶眼中一闪而过的愧怍,心里便随之泛起一阵莫名的愁绪,语气也带着几分苍凉:“皇命难违。你不能拂逆cháo王的意思,又不想打破原则,所以你现在很为难,是么?”
梁佶扯出一个惨淡的笑容,默然不语,眉宇间依稀透出几丝无法抹灭的苦闷。萧聿光看得心里很不是滋味,一时之间产生了一种诡异的冲动,竟然鬼使神差地安慰道:“刀剑无qíng。在战场上,只有兵不血刃才是无上良策。cháo王让你研制沧典,也并非是件坏事……”
话刚说完,他就忍不住在心里掴了自己一个耳光。
他到底是来gān什么的?
梁佶听了他的话似乎有点动容。萧聿光抬手捂了捂嘴,心里陡然升起一种十分怪异的感觉,他轻轻地咳嗽一声,不失时机地问道:“战事一起,生灵涂炭。梁大哥心中必然极为不忍,为何不劝说cháo王放弃?”
“呵呵,恐怕你有所不知,cháo王也是迫不得已啊,”梁佶把头抵在膝盖上,闭目养神,语气飘然,“拿下柒相国,这是东禹历代先皇的遗愿。老国王驾崩前千叮万嘱,必要将柒相纳入版图。当初cháo王协助褚寅登基,正是因为他深知褚寅为人。抓到了他的软肋,才能攻瑕蹈隙。”
萧聿光闻言暗暗一惊。
表面上看,褚寅似乎是不费chuī灰之力就攀上了天子之位,实则却是在与虎谋皮。
“梁大哥,其实你……梁大哥?”
萧聿光瞪着陷入昏迷的梁佶,心底大乱,连忙将人背起,送进帐篷。黑成虎正在里面拾掇枫焰的羽毛,脸上带着几分喜色,见到他背着梁佶走进时当下愕然,匆匆起身上前帮忙。
“他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突然之间就晕过去了。”
萧聿光擦去额头上的汗珠,仔细替梁佶检查了一番,最后舒了口气,无奈道:“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发烧而已。”
拾贰
“是么?”
黑成虎装模作样地探上梁佶的手腕,然后又摸了摸他的额头,接着“嗯”了一声,脸色郑重地点了点头:“的确是发烧了。”
萧聿光知道黑成虎其实不懂医术,更不会诊病,所以他这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看起来很能让人啼笑皆非。
“天澄怎么样了?”
黑成虎伸手一指,淡淡道:“在叶泽玟的帐篷里躺着呢。”
萧聿光点了点头,缓缓起身,走到另一顶帐篷旁边,掀起帐幕。褚衡已经醒了,正背对着他蹲在帐门外。萧聿光见状一喜,走了过去:“衡儿,你醒了?”
褚衡伸手拽着帐外的绳子,闻言身形一滞,紧接着就开始剧烈地呕吐。
萧聿光翻了个白眼,蹙眉上前:“哎,我有这么恶心么。”
说完又关切道:“没事了吧?”
“……”褚衡紧锁着眉,轻喘片刻,“没事……”
萧聿光探身一看,只见地上有几处浓稠的黑液,颜色深如眼瞳。他叹了口气,在褚衡身旁蹲下,拉过他的手腕。虽然梁佶已确保褚衡平安无事,但面对着那张苍白而布满冷汗的脸孔,他却不能不忧虑重重。
“感觉如何?”
“……热。”
褚衡握紧拳头,垂颈低吟了一声。萧聿光敛了敛眉,正yù用衣袖替他扇风,却忽然瞟见他鼻尖上的晶莹汗珠,便硬生生地住了手。
“忍一忍就好了。”
“你……你说得容易……”
褚衡忿恨地瞪向他,话音未落,骤然脸色一变,连连吐出三口乌血。
萧聿光有些骇然地皱了皱眉,柔声问道:“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必。”
褚衡咬了咬牙,将手指伸入喉咙,又撕心裂肺地吐了许久。萧聿光在一旁面露恻隐地看着,直到他吐出的秽物不再呈现黑色,才稍稍松了口气,递去一个水囊给他漱口。
之后两人又相对无言了一阵。最终还是褚衡按捺不住,先开口问道:“你受伤了没?”
表qíng仍然很平淡。
萧聿光却有种受宠若惊的优越感,嘴角含着几丝笑意:“没有。”
接着又道:“你和梁佶为了救我,倒是伤得不轻。”
褚衡怔了一怔,脸色有点奇怪。他微微转头,闷声问:“梁佶也中毒了?”
“他没中毒。枫焰的鸟爪可能没有毒xing,”萧聿光一想到梁佶,便露出些许疲色,“不过他发烧了,目前正在昏迷之中。”
褚衡听后微微一惊:“昏迷?那我们怎么办?”
萧聿光嬉皮笑脸地凝视着他,眼波dàng漾,神采奕奕:“还能怎么办。明日让黑成虎给商予他们传个信,就说我们三个已经命丧玄阳塔。从此以后,你就跟着萧大哥卸甲归田吧。”
“啊?”褚衡更加震惊了,几分惧意和慌乱在心里油然而生,“你是说,杀了梁佶?”
萧聿光挑了挑眉,微一点头:“此时不杀,更待何时?”
褚衡不可置信地瞪着他。在他的印象中,萧聿光绝不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他惊惧地拉住萧聿光的胳膊,颤声道:“这样不妥……我与梁佶相处了这许多天,看得出来他是个好人……方才黑大哥跟我说,我中了剧毒,还是梁佶救了我……萧大哥,你别杀他,不如……不如我们先走,让黑大哥把他送回去,你觉得怎么样?”
萧聿光但笑不语,只是兴味盎然地瞧着褚衡,藏在心底的笑意就快憋不住了。
“不行。”
褚衡浑身一震,缓缓松手,往昔灵动的眼眸却犹如一潭死水,流露着写不尽的失落。
“你,你怎么如此狠心……”
萧聿光不作任何解释,依然将目光洒在褚衡身上。褚衡贵为储君,自幼锦衣玉食,深得众宠,从不晓得人间的期瞒与争斗,始终保持着善良的心地,恪守着君子之本。只可惜这种忠实纯良的品德,却在世上趋于匿迹了。
他轻叹一声,忍不住握紧褚衡的手,笑得让人心里没底:“我们要是就这么走了,沧典怎么办?”
褚衡愣了片刻,皱眉问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等梁佶制出了沧典,我们再走。”萧聿光淡淡道。
“……你打算把沧典偷走?”
褚衡深深地望了他一眼。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杀梁佶。
意识到自己被耍了,褚衡的脸瞬间沉了下来,他毫不留恋地甩开萧聿光的手,语气不悦地问:“偷走之后怎么办?是留为己用,还是销毁?”
萧聿光沉吟了片刻,说道:“梁佶若能制出解药,我们就将解药一并带走,日后留作他用。否则,就只能把这辛苦制成的毒///药毁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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