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想什么呢?”
语气中满是埋怨。
“没想什么,”萧聿光放下手,十分坦然地回答,“想不到你还挺有闲qíng逸致啊,连开国历史都找出来看了。”
褚衡怔了一怔,继而面露微笑,伸手将书捞到面前,不急不缓地翻开。
“看这个可比看奏折有趣多了。”
柒相国的前身为大衍王国。一百多年前,衍王十世于禄州微服出游,独身狩猎时被shòu群困于峰林,后为一对猎户夫妇所救。衍王见那少女正值锦瑟,花容月貌,不由心生爱慕,因而趁着猎夫外出之时对其施加yínbào,然后将其掳走。猎夫得知此事后悲愤至极,又听说衍王统治bào戾无道,尽失民心,于是与一名打铁铺的旧友一起招兵买马,蓄积jīng锐,yù取衍王而代之。
“友萧亓易乃一铁匠,善锤兵,亦善武。神兵利器,多出自其手。”
褚衡细细地品味着这句话,然后眼神复杂地瞧了萧聿光一眼。
“十年chūn,挥师北上,至东南帝都,势如破竹。于时前朝政权动摇,变故迭出。举国之内烽烟四起,杀伐不歇。”
“桦帝元年,迁都禄州,易国号为妻名,以悼亡人。”
褚桦率兵攻入皇城之后,才知道柒相当初并没有被衍王带回国都,而是在半途中自行坠崖,早已丧命。然而,不久之后,竟有一名自称是孙帮帮主的青年带着柒相进宫面圣。褚桦大喜之余,册封柒相为后,并大力扶持孙帮,使之成为新州五大门派之首。
褚衡看到此处不禁垂眸感叹了一声。这时,篇末的几行小字又吸引了他注意。
“萧大哥,你看这里,”他把书稍稍递向萧聿光,“上面说建国初期有一位叫玖良的将军,他率领的一万士兵在决战中尽数身亡,于是他将这一万英魂封在了一面战鼓之中。只要他的单传后裔用尽心头鲜血敲击这面鼓,就能召唤出鼓中的师灵助战……唉,竟然还有这等事?不会是史官胡扯八道吧。”
萧聿光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史官都是经过严格筛选的,应该不会昧着良心欺瞒世人。不过,这件事听起来确实极为荒诞。”
“要是这位将军的后裔还在,朕倒很想见一见他啊,”褚衡抽回书,苦笑着往后翻了两页,“只可惜,这个家族在开国后不久就杳无声息了。”
“是么。”萧聿光惊奇地道。
褚衡抬眼瞧了瞧他,随后把手里的书合上。
“没有消息也好。要是真有这么个人存在,命运对他也太不公平了。”
说完就缓缓地站了起来,还不忘把书揣在怀里。萧聿光则忙不迭地跟着起身,然后随他走出殿门。
守候在外的陈青玄见状立即站到了褚衡身后。萧聿光飘飘然地瞟了他一眼,然后恭恭敬敬地给褚衡行了一个告别礼。
“糙民告退。”
“嗯。”
褚衡目光晦涩地看着他离开,然后迈步走向藏书阁。
“荣州王推荐的那个人现在还在御医院做杂务么?”
陈青玄微微垂首:“回陛下,赵公子已经通过考核,被提为御医副手了。”
“是么,”褚衡淡然一笑,眉眼微弯,“想不到他年纪轻轻,本事还不小嘛。”
“陛下明鉴。”陈青玄奉承道。
“你去御医院传朕口谕,让赵伍纪明日去给襄平姬诊病。”
“这……陛下,御医院的所有太医都治不好襄平姬的病,恐怕赵公子……”
“荣州王推荐的人肯定差不了。暂且让他试试吧。”
拾玖
日光融融,糙长莺飞。
褚衡身着黑色便服,静静地站在陈青玄身前。他们眼前的这座宫殿极为僻静,也不恢宏华丽,暗红的漆色沉寂苍凉,瓦泽也不似其他宫室一般光鲜亮丽。
檐下有块被嫩柳依稀遮挡的陈旧匾额,带着微微的湿意,其上“襄平”二字倒是流光溢彩,威然大气。
褚衡抬起头仰视,心中不禁无限感慨。在他的印象中,慕容皇后和襄平姬是绥帝生前最宠爱的妻子,然而她们作为举国之内最为尊贵的两个女人,尽管享有无穷无尽的荣华富贵,却都是命途多舛。
慕容皇后体弱多病,在他十岁的时候就与世长辞了。而襄平姬虽然活到了现在,却早已迷失心智,犹如一具行尸走ròu,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他记得很久以前,自己曾经问褚绥,慕容皇后和襄平姬,父亲到底更爱谁。
当时褚绥亦真亦假地笑着说,天澄是太子,为父当然最爱你的母亲了。
他闻言奇道,那父亲为什么对襄平姬这么好。
褚绥笑,不置一语,只紧紧地把他搂在臂弯里。
后来,襄平姬唯一的子嗣病殁,她本人也由于悲痛过度而变得疯疯癫癫。褚绥对她心怀恻隐,担心她日后遭受凌//rǔ,便将她安置到了此处,以求余生清静。
未承想到,多年之后还是卷入了这场扰人的漩涡。
陈青玄壮着胆子望向褚衡的侧脸,只见那优美的轮廓似乎正在哀婉地泣诉,让人的心境不免凄凉起来。
他战战兢兢地出声道:“陛下?”
褚衡淡定自如地应了一声,然后转头看着他,勾了下嘴角。
“陈公公,你去敲门。”
“奴才遵命。”
陈青玄轻轻颔首,然后走上低矮的台阶,拎起门环在褐赭色的大门上重重地扣了三下。
两人等候许久,一直不见动静。陈青玄便皱了皱眉,尖着嗓子喊道:“看门的都去哪儿了?圣上驾到,怎么没有人迎接啊,都嫌脑袋重了是不是!”
褚衡闻言咳嗽一声,徐然不惊地上前两步。这时,门间出现了一条fèng隙,随即訇然而开。
开门的内侍神态有些萎靡,一对上褚衡冷冷的眼神便霎时警醒,手忙脚乱地跪下行礼。
“陛……陛下……”
褚衡平淡地扫了他一眼:“起来吧。”
“襄平姬最近身体可好?”
“回陛下,襄平姬夫人一切安好,只是脑疾仍然没有起色……”
“赵大夫每日都来么?”
“赵大夫每日都来,未曾间断。眼下大概还没有离开。”
“哦,”褚衡轻轻点头,“巧了,朕刚好想见见他。”
那内侍微一垂首,躬身引着二人穿过狭窄的游廊,很快就到了一座房室的正门。
“行了,你先退下吧。陈公公,你留在这里候着。”
“是。”两人齐声应道。
褚衡背负着双手独自迈进殿中。眼前一片素纱罗帐,空气里隐隐浮动着药香,卷帘之内还传来几声平缓的低语。
他不动声色地绕过屏风,悠悠止步。
站在桌边的赵伍纪稍一回头,当即神色恍变,仿佛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咳,陛下,您怎么来了?”
说着就不由自主地弯了膝盖,打算跪下。褚衡伸臂制止了他:“朕只是来看看。上次不是说过么,不必行跪拜礼了。”
然后接着说道:“赵大夫也来了许多天吧?你给朕说说看,襄平姬的病qíng如何,是否可医啊?”
“回陛下,”赵伍纪抿了抿嘴,“糙民给襄平姬夫人开了一副方子,经过悉心调理,夫人的qíng绪已经比以往稳定多了,暂时不会有自残行为,但至于能否医治,这……恐怕有点困难。”
褚衡点了点头,脸色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晦暗。
“有点困难,”他轻轻地将这四个字念了一遍,“那就是不无可能嘛。呵呵,赵大夫果然医术超群。全院的御医都束手无策,连先帝都已经放弃了,你却还能临阵不惧,真是让人佩服。”
赵伍纪闻言一惊,垂首瞠目,恨不得把舌头咬下来。
全院的御医都束手无策?连先帝都已经放弃了?
怎么不早说!
“陛下谬赞。对于任何一个病患,只要生命尚存,就应该予以希望。”
褚衡见他言辞间闪烁着坚定与决心,不由深受感染,满怀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字句铿锵道:“好,朕就将襄平姬jiāo给你了!希望你能够全力以赴,必定不要让朕失望!”
赵伍纪咬了咬牙,嘴角微微抽搐着。
“陛下,糙民有个问题,不知该问还是不该问。”
褚衡看着他的表qíng,揶揄一笑:“问吧。”
“如果襄平姬的病没有治好,陛下可会处罚我?”
褚衡若有所思地挠了挠下颔,见赵伍纪的脸都紧张得变白了,也不忍吓唬他,便和善地说:“你尽管放手去治,治不好就罢了。不过,可不能出其他的岔子。”
“糙民知道了。多谢陛下。”
赵伍纪顿时安心不少,释然地松了口气。
“陛下,要是没有别的事,糙民就先行告退了。”
褚衡径直走向chuáng榻:“好。”
于是赵伍纪默默地背起药箱,离开之前还qíng不自禁地望了褚衡一眼。
他觉得褚衡自从登基以后变化颇大,原先的单纯和孩子气正在逐渐消褪,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着迷的高贵、典雅与稳重,透着些不怒而威的气势,宣扬着一种至高无上的殊荣。
chuáng边倚着一名身形瘦弱的妇人。她的头发黑而暗淡,长度超过腰侧,虽然纤细稀少,但已经遮住了她的半边脸庞。chuáng侧还有两个年轻婢女,一个在为那女子梳理头发,另一个则蹲在chuáng边擦拭鞋面上的泥土。
两人见到褚衡皆是大惊,连忙畏畏缩缩地行礼:“奴婢见过陛下。”
褚衡“嗯”了一声,淡淡问道:“方才可是你们在讲话?”
两人对视一眼,微赧着颔首承认:“是。”
“在聊什么呢,”褚衡微微一笑,“听起来好像挺高兴的?”
“回陛下,赵大夫说与夫人多说话有利于病qíng康复,所以奴婢们想帮着夫人回忆一些愉快的往事。可……可是夫人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很少开口说话。”
“朕知道了。你们先退下吧。”
褚衡屏退了婢女,然后缓缓走到chuáng头。
那妇人察觉到生人的气息,倏然抬起了头,满脸警戒,盈满血丝的双眼she着凶光,教人心惊ròu跳。
褚衡定了定神,看着她憔悴不堪的面容,不禁暗暗低叹。
往昔美丽端庄的脸庞,如今已刻上了些许沟壑,还散发着冷漠刻薄的气息。
襄平姬直勾勾地盯着褚衡,双目蓦然放大,宛如幽幽泉眼,源源不断地流出渴念与哀愁。她的双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似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却又无从说起。
褚衡被她看得有点不适,刚一扭头,就被扯进一个冰凉的怀抱。
“子宁,子宁……是你么?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褚衡猛然一颤,随即反应过来。
子宁就是襄平姬唯一的儿子。
“庶母,朕……我不是子宁……”
他被勒得有些难受,便忍不住挣扎起来。
“你骗我!你是子宁,你就是子宁……我怎么会认错呢,我不会认错的,不会认错的……”
襄平姬的眼中泪光闪烁,悲戚无比。她紧紧地抱着褚衡,几滴滚烫的眼泪砸在他的肩上。褚衡停止了挣扎,在她怀里哀叹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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