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聿光缓步踏入屋中,悠然环视。从外观看,客房似乎都是新建的。房屋内部虽然单调苍白,但设施还算齐全。
他接着走到窗边。窗户本就开着,外面是广阔无边的青绿色。墙根的杂糙已经快长到窗口,就像一根根纤细的利刃,直指他的下颌。
正出神间,一阵突兀的敲门声忽然响起。
萧聿光走到门边,把门打开。原先那小厮手里正端着一盆水,身后还站着一名褐衣男子。其人身材纤长,五官端正,炯炯有神的眼睛迸发着稍显锐利的光芒。
“萧公子,由于客人太多,您又是独身一人,所以您看是不是可以……”
萧聿光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一边接过水盆一边豪慡地道:“兄台若不介意,请进便是。”
“多谢公子。”
那男子得了许可,便不拘小节地跨过门槛,冲萧聿光抱了抱拳。虽然他的眼神像鹰隼一样犀利,但随着微微一笑,还是显得极为温和近人。
“新州,方秉义。”
“禄州,萧聿光。”
方秉义吃了一惊:“禄州?那里好像没有什么江湖门派啊……不知阁下师承何处?”
“没有师承,只因慕剑之名,所以过来看看。”
方秉义“哦”了一声,然后走到桌边放下行李。
“听说禄州是个既秀美又繁华的地方,那里的人也很热qíng,我一直都想过去玩玩,却没有机会。”
萧聿光回以一笑,明知道这是一番客套话,但还是认真地说道:“秉义兄若是愿意,等武林大会结束以后,可以随我去禄州看看。”
方秉义有些惊诧地望向他:“真的?”
“嗯。”萧聿光含笑点头道。
“那好,就这么定了。”
方秉义开怀一笑,拉着他坐到桌子旁边,解下腰间的酒葫芦,倒满两个茶盅。
“这是何意?”
“喝酒啊,”方秉义理所当然地扬了扬脑袋,“怎么,你不喜欢喝酒?”
“没有,”萧聿光轻皱双眉,略显难色道,“只是,晚上的接风宴自然少不了好酒,我们若是酒气熏天地过去恐怕不太合适。”
“这有什么,”方秉义豪迈地举杯一饮而尽,“还给他们省了酒钱呢。”
萧聿光歪着脑袋想了想,觉得挺有道理,于是也端起面前的茶盅仰头饮尽。方秉义见状高兴起来,热qíng洋溢地又替他添满一杯。两人相对而坐,把酒言欢,过了半晌,硕大的葫芦便见了底。
方秉义闭着双眼,懒洋洋地趴在桌上,脸色酡红:“聿光兄,你酒量很大嘛……”
萧聿光托颔哼笑了一声。他只是微醺,意识还很清醒:“你明明比我年岁大,怎么以兄长相称啊?”
“哎呀,”方秉义将眼睛睁开一条fèng,发出一声有气无力的低呼,“啧,喝多了,喝多啦……”
这时,门板被人轻轻敲了两下。
“谁啊?”方秉义扯着嗓子问道。
“方公子,是我。”
萧聿光挑了挑眉,听这声音像是方才带路的那个小厮。
开门一看,果然是他。
“萧公子,”那小厮将一个又大又重的托盘jiāo给他,接着皱了皱鼻子,也许是不适应房中传出的酒气,“今日的接风宴,您和方公子都未出现。眼下宴会即将结束了,寨主特地吩咐小人给二位送些食物充饥。”
未等萧聿光开口,伏在桌上的方秉义已然伸手一挥,嘴里还含糊不清地数落道:“都是些残羹冷炙,赶快拿走!你们寨主也忒不懂待客之道了!”
小厮被吓得愣了一愣。
萧聿光见状有些尴尬,只能咳嗽一声,赔着笑解释道:“不好意思,他喝醉了。”
然后掂了掂手上的托盘。上面共有八个碟子,里面都是珍馐美味,还有两碗莹白飘香的米饭,看起来十分诱人。
“你们寨主有心了。多谢。”
送走小厮以后,他把沉甸甸的托盘放到桌上,然后转身关门。刚一回头,就见方秉义已经端起饭碗开始láng吞虎咽了。
他啼笑皆非地坐到chuáng上,面带几分揶揄。不过一刻钟的时间,方秉义就已经吃饱喝足,还意兴阑珊地出门打了盆热水回来。清洁完毕之后,才慢悠悠地爬上chuáng,动也不动地静静躺着。
萧聿光倚着chuáng头,冗长地叹了一声气。他白日里走了很远的山路,现下也是又累又饿。于是他风卷残云地解决了剩余的食物,把碗碟收拾掉,然后洗漱,脱衣,上chuáng睡觉。
后半夜时,他做了一个极度怪异的梦。
贰拾壹
梦境里,有个人赤身躺在他的chuáng上,就在他身边,背朝着他。他的蝴蝶骨间有一块醒目的印记,手掌大,鳞片状,血ròu色,看起来就像是从背上活脱脱地扒下了一块皮。
他扳过那人的身体,bī视着他的面庞。
那张柔美绝伦的脸犹如一阵滔滔江水,毫不费力地冲垮了他心中的堤坝。
他伸臂抱住这个乖巧的褚衡,不分轻重地压上他的唇瓣,狠狠地压迫、侵占……这一切都太过美好,美好到让他分明地知晓这只是个脆弱迷离、遥不可及的梦。
然而唇上微凉的触感却真实得有些惊人。
他收敛了一些,并未探出舌尖尝试进一步的侵略。
他怀中这个虚幻的褚衡就像一只人偶,不动不笑不说话,只是脸上一个劲地泛红。
“聿光,聿光?快醒醒……”
耳边骤然响起了一个近在咫尺的声音。
随后,褚衡渐渐消失了,消失在一片茫茫的黑暗中。
“……”
萧聿光颇为不适地睁开眼,依稀看到了一个模糊不堪的人影。
“……秉义兄?”
他扶着chuáng坐起来,披上外套,回了回神。这一觉睡完之后,似乎变得更加疲累了。
“怎么了?”他一边揉着发胀的脑袋一边涩声问道。
方秉义有点着急:“天已大亮,武林大会就要开始了。”
萧聿光听了登时一惊。两人迅速拾掇了一番,然后火急火燎地赶到武场上。
此时高寒长风,场地上赫然站着五百多人。人多地广,排列也是分明有序。东南角有一座不甚高的小楼,四面通空,对视可见。楼身簇新却不jīng致,大概是为了展示青荒剑而特地建成的。
宣家寨寨主宣骜正立在楼顶俯视着众人,脸上带着几分威严之气,眼角却已微微弯起。他的面前是一块柔软的红绸,下面盖着一件轮廓起伏的硬物。
方秉义眯了眯眼,兴致冲冲地问:“聿光,你说,那红布下面盖的是什么啊?”
“必然是云……青荒剑啊,”萧聿光用戏谑的眼神瞄了他一眼,“难不成还是个新娘子?”
方秉义听了也觉得无伤大雅,跟着笑道:“呦,这么快就把色心袒露出来了?”
萧聿光环胸勾唇,没有辩解,转而将注意移向周围的人。
云檀剑已经在他的房间里放了七八年。相对而论,当然是这些未曾谋面的武林中人更有吸引力。
他用手肘撞了撞方秉义,低声问道:“新州五大门派的掌门人都过来了?”
“那是当然,青荒剑名震江湖,谁不想要?”方秉义扬了扬眉,热心地解释道,“你看啊,现在站在我们对面的是孙帮,然后是……”
萧聿光没有继续听下去。
孙帮,这个门派有些似曾相识。
等方秉义将各个门派一一介绍完毕,他才语气平缓地问道:“孙帮现在仍然是新州第一大派么?”
“这个啊,难说,”方秉义轻描淡写地道,“孙帮是全国众多门派中唯一一个与皇家有牵扯的门派,在江湖上已经有所隐没。原先还有很多人猜测,这次的武林大会,孙帮都未必会出现呢。”
这时,旁边的一名年轻人悠悠接道:“孙海璋一直咬定青荒剑原本就是孙帮之物,誓必要将其夺回。这次的武林大会,孙帮怎么可能不出现。”
孙海璋即为孙帮现任帮主。
方秉义听完挑了挑眉头,追问道:“为何会有如此说法?”
那人含义不明地笑了笑,说:“据他们所说,青荒剑是桦帝为了报答孙星辰的救妻之恩而赏赐给他的。只不过后来孙星辰下落不明,那青荒剑便也跟着失去消息了。”
“哦,”方秉义了然点头,“原来如此。”
萧聿光趁机拉了拉他的手臂,压低声音问: “秉义兄,你可知孙帮与皇室有何牵扯?”
“孙帮之所以能成为新州五大门派之首,起初是靠了开国皇帝的扶持。你若是了解历史,应该知道极为著名的天摄之乱吧?”
萧聿光郑重点头:“天摄年间的皇帝仅仅在位三四年,就被起兵废除了。可是这与孙帮有什么关系?”
方秉义淡淡回答:“孙帮参与了那次起义。”
“为什么?”萧聿光闻言大惊,脱口问道。
方秉义摇了摇头:“不知道。”
萧聿光于是低叹一声,压着内心的困惑,将目光移到孙帮的阵地上。
有一个身材挺立的青衣人站在阵地的最前方。那人面色皎洁,气质脱俗,一双稍显狭长的凤眼不愠不火,幽深如潭。萧聿光眯着眼眸将其打量了一番,忽而微微笑道:“孙帮派来的首领,怎么是个女子?”
“是么?”
方秉义惊讶地望过去。只见那人眉清目秀,五官婉约,虽是青衣玄冠,却不难认出是个女子。他忍不住嘿嘿一笑,说道:“那必然是孙帮主的女儿,孙晓珉。说起来,她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啊,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就已经登上堂主之位了。”
萧聿光略一点头,但笑不语。与此同时,高台之上的宣骜朗声说道:“承蒙诸位赏脸前来,宣家寨荣幸之至……”
说罢便一把掀开红绸。
欹斜的梨木架上是一把古朴无奇的长剑。
人群中顿时掀起一阵哗然。
宣骜不为所动,淡定自若地拔剑出鞘。这时,旁边的随从突然献上了一支蜡烛。
火光将剑身照得熠熠生辉。
五大门派的首领都不约而同地上前围观。宣骜左手持火,右手执剑,抬头看了看天色,然后手腕一动……
地上便恍然现出了一条浅huáng色的龙影。
jīng致小巧的龙身极为bī真,剑身一倾便随之闪动,仿佛随时都会腾飞而起。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默不作声。
萧聿光神qíng复杂地看着这一切,轻轻敛眉。
云檀剑乃萧亓易亲手所著,建国后被奉为开国神器,并赐名云檀。后来萧亓易将此剑熔化重铸,以谢皇恩。萧聿光在幼年时就听萧珞提起过此事。他曾问萧珞重铸后的云檀剑有何异处,当时萧珞笑得有些得意忘形,说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爹在新的剑刃里造了一条龙。
但事实上,萧亓易不是造了一条龙,而是造了两条。
一条在云檀剑里,另一条则在青荒剑里。
萧聿光忍不住推测,当初萧亓易在完成了云檀剑的熔铸之后,应该还造了一柄与其大体相同的剑,也就是后来的青荒剑。他将这柄新剑呈献给桦帝,而桦帝又将其转赠给了孙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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