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右按下他的手,心思转了转,说道:“师兄,我昨晚做了一个梦。”
闻人恒想起他昨晚痛苦的模样,问道:“梦见了什么?”
叶右道:“我又梦见了那座小亭,天上下着雨。”
闻人恒顿时一僵,那一瞬间连呼吸甚至都变得紧绷了,镇定问:“是么?”
虽然他没表现出来,但叶右却敏锐地捕捉到他有一点点的不自然,在心里叹气,没有再拿以前那件事试探他,胡诌道:“嗯,然后突然从林子里窜出一只黑熊,那个时候咱们好像还是小孩,你拉着我一直跑一直跑,却怎么也甩不开它,你gān脆让我先跑,独自去引开它,有这回事么?”
闻人恒呼吸一松,说道:“没有,那只是梦。”
叶右问道:“那小亭现在还在么?”
“嗯,在何极山,”闻人恒拉过被子为他盖上,“等这件事结束,咱们去给师父上香,我带你去小亭里坐坐。”
叶右顺从地闭上眼,听着他出去的开门声,复又睁开,叹息般地呼出一口气,想了想接下来的计划,渐渐抵挡不住上涌的疲惫,被睡意吞噬了进去。
他恍然听见了小雨的淅沥声,缠缠绵绵地落在青山小亭上,天地间似是都静了下来,如同一副幅画似的。那俊朗的少年坐在他面前的石凳上,一边拿着方巾为他擦手,一边对呆滞的他轻声说着什么,不厌其烦似的。
闻人恒关上门便直接出了小院。
刀疤男偷偷看他一眼,知道晓少爷如今变成这样,门主的心qíng绝对不好,便等着他下令,谁知却听他吩咐自己留下守着晓少爷,忍不住担忧问:“门主你呢?”
闻人恒道:“我出去走走。”
庄园建得很讲究,湖上架着栈道,曲曲折折,跨了小半片湖。
湖里种着莲花,几条鲤鱼嬉戏其中,带着令人羡慕的无忧无虑。
闻人恒看着脚下排列整齐的木板,从栈道这边走到另一边,方才被师弟那句话激得有些失速的心跳慢慢平复,抽离出那一丝求而不得的苦闷,冷静地回顾昨天的事。
吸血老鬼是在他们决定要搜山庄时才现身的,嘴上说是报复,实则应该是想拖延时间,好让山庄内的人撤退。那老鬼练了神功,若不与他们这些人硬拼,只是拖一会儿,要保命还是很容易的,唯一的失算便是他家师弟的存在了。
这么一想,银子的事是师弟提前安排的,似乎挺合qíng合理。
不过他虽然能想到这一层,可看着他家师弟的样子还是心疼得不行,便想把魔教几位长老找出来问问,结果在庄园绕了小半圈愣是一个影子都没见着。
他略微一想便知那几人在故意躲他,有心想多叫几个人找,可又想到长老们的xing子都太让人头疼,万一不小心弄出动静被人察觉,反而糟糕。
他不知是第几次疑惑他家师弟平时是怎么调-教的人,无奈地折了回去。
回去时,小院堆满了东西,一包包摞着,比过年还隆重。这里穷乡僻壤的,这些大概是连夜从附近的城镇买来的。
他问道:“魏庄主送的?”
刀疤男道:“是,他本想看看晓少爷,听说在睡觉便走了。”
闻人恒并不意外,魏庄主与魏江越的相同之处是都想弥补他师弟,不同之处在于前者对魏江柔会心软,后者则更能狠得下心罚她。
“魏庄主一世英名,却养了这么一个女儿。”闻人恒没瞅那都是些什么,推门进了屋。
小神医也已经回来,搬着一把椅子放在chuáng前,正托腮看着chuáng上的人,或许是看得太专注,连闻人恒进来都没有察觉,直到人家走到他身边才惊醒,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栽下去。
闻人恒一把按住他,捂住他的嘴没让他叫出声,确认他回过神了,这才放开手,问道:“你在gān什么?”
小神医指指大chuáng:“他好像又做梦了,笑起来蛮好看的。”
闻人恒看一眼,他家师弟不知梦见了什么,嘴角正勾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睡得很不错。他轻轻应声赞同小神医的话,然后放下chuáng幔,用行动告诉这小呆子好看也不给你看。
小神医没能领悟,觉得他这是不想让自己打扰晓公子,便回到小chuáng上,专心研究带回来的药粉。
闻人恒过去看了看:“能看出功效么?”
小神医认真道:“我会尽力一试。”
闻人恒点头,翻出一本书坐在chuáng边,静静陪着师弟。
叶右一直睡到下午才醒,jīng神恢复了一点。小神医为他把了一阵脉,宣布不需要再在他身边时刻守着了,因为晓公子会吐血是内力不稳所致,如今内力全失,也就不用担心他会吐血了。
小神医道:“他原本有些暗伤,加上这次受了重创,身子便有点虚,多休息几日便可。”
闻人恒问:“那他失忆的事呢?”
小神医道:“与内力似乎没多大关系,兴许是撞到过头,这种qíng况得慢慢恢复,也许能好,也许以后就这样了。”
闻人恒也不知自己希望是哪一种,扫见小神医开始收拾东西,为了他的安危着想,把这小呆子安顿在了他们的小院里。
叶右老老实实待了一整天,第二天虽然仍觉得使不出力气,但却不想继续窝在屋里了,慢悠悠地跟着师兄去找魏庄主他们,想听听这事的进展。
那天紧要关头上,除去离得近的几个,基本没人注意到有一块碎银子打中了晓公子的死xué,因此众人只知是晓公子大发神威,拼着武功不要的架势把吸血老鬼制住了。
这实在是太霸气!太爷们了!
他们钦佩不已,更对晓公子失去武功而感到深深地惋惜,此刻见他出门,便都忍不住尊敬地打了一声招呼。
叶右笑道:“我这是名扬江湖了?”
闻人恒看他一眼:“很高兴?”
叶右立刻识时务地把那点愉悦的心思收起来,说道:“没有,只是感慨一下。”
二人很快进了书房,魏庄主和魏江越见到来的是他,首先站起了身。魏庄主更是一个疾步过来,关心问:“阿晓,身子怎么样了?唉,都是我教导无方啊,等这事查完我一定给你一个说法。”
叶右道:“小柔妹妹还小,有些任xing在所难免,以后多管管便是了。”
魏庄主一怔,愣是没从他这话里听出丝毫的忍rǔ负重和火气,他细看一眼,没办法从他这缠满布条的脸上看出什么,只能道:“不行,这事一定得给个说法,你的伤怎么样了?”
“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休息几日就行,”叶右说着看向其他几位前辈,客套地问声好,最后将目光落在好说话的葛帮主身上,“事qíng如何了?”
葛帮主道:“都在等方小神医的结论。”
叶右问:“吸血老鬼的事呢?没查查他为何还活着?”
葛帮主道:“也在查。”
叶右扫见书房放着一张棋盘,走过去坐下,随意捻起一颗棋子,说道:“七年前,魏庄主带着一批高手将吸血老鬼堵在了断崖上,把他打下去后,谁搜的尸体?”
丁阁主道:“是我。”
他并没因这年轻人问得直白而觉得被冒犯,声音依然是那般冷冷淡淡的,严肃道:“当时我和盟主带着人赶去和那胖子会合,走到半路就看见他被人抬了下来,听说老鬼跌下断崖,立刻就去搜了。”
盟主应声:“我们到的时候,老鬼已经摔成一堆烂ròu,身上穿的就是那天的衣服,所以我们才以为他死了,若非这次遇见,我们都不知他是被人救走了。”
“嗯,两种可能,第一是救走他的人恰好路过,手边也恰好有具能用的尸体,还和吸血老鬼的身材差不多,第二便是他知道吸血老鬼会从那里跌下来,提前都备好了,”叶右环视一周,“诸位觉得哪种可能大?”
几人微微抽了一小口气,没有回答。丁阁主则冷淡地扫向了魏庄主。
魏庄主不想听他噎自己,主动开口:“那我的嫌疑最大,我有可能是故意把老鬼bī到那处断崖,并在下面派人等着他。”
盟主皱眉:“不可能是你,且不说你当初差点废了一条胳膊,光是你那小儿子就是被老鬼……”
魏庄主急忙想拦住,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魏江越顿时震惊地看向魏庄主,说道:“父亲?”
其他人也都齐刷刷看了过去。
魏庄主僵了一瞬,绷直的后背一塌,上面的ròu像是要把他压垮了似的。
他缓缓道:“当初我接管这事派人到处抓老鬼时,老鬼可能是为了报复我,趁着我四岁的儿子在花园玩的空当掳走他,”他停顿一下,艰难道,“然后把他的血吸gān后……扔在了我家的池塘里。”
几人纷纷变色。
魏江越道:“六弟不是溺水?”
“不是,”魏庄主缓了缓悲痛的qíng绪,说道,“不知你还记不记得,那时你七弟刚刚受过惊吓,连续发了几天高烧,我便没敢说,怕把家里闹得人心惶惶,只是暗地里加派了人手,这事只有盟主知道。”
魏江越握紧了拳,对吸血老鬼的恨意更上一层楼,而老鬼已死,所以他便将弟弟和晓公子的仇全算在了那罪魁祸首身上。
其余几人唏嘘不已,竟不知还有这事。
叶右没跟着一起唏嘘,不紧不慢道:“若魏庄主也不是,那咱们便能明白一件事了。”
几人不由得问:“什么?”
叶右道:“无论是谁救的人、当时又在不在场,至少吸血老鬼是有意引魏庄主他们去的断崖,再装作不敌摔下去的,因为他知道下面有人准备了尸体顶替他。”
几人先是点头赞同他的话,随即皱起眉,暗忖这样一来便是谁都有可能了。
叶右和气道:“在座的都是长辈,本轮不上我说话,但我既然被这事卷进来了,有些话便不能不说,咱们先把吸血老鬼的事放一边,我说点你们当中兴许有人已经猜到,但却一直没往外说的东西。”
几人全都看向他,闻人恒也望着师弟,微眯起眼,特别喜欢他这种掌控局面的样子。
叶右若有所觉,看了一眼师兄。
闻人恒及时收起有些侵略的目光,端着“好师兄”的架子,温柔而鼓励地看着他。
叶右没空疑心他,转回视线道:“这事最开始看,是一个老者参悟不透秘籍,要拱手让人,结果事到临头出了岔子,他想在这里等着咱们,却不料地方被鸠占鹊巢,如今生死不明。然而等咱们翻过一遍宅子,明显能发现事qíng不简单,尤其这地方太隐蔽,老头送本秘籍,没必要连自己的宅子也一起bào-露,所以我怀疑根本就没有秘籍。”
他拿了几颗棋子,走到主座旁的那张桌子前放下一颗黑子,“笃”的一声轻响,道:“首先,有个人设下一个局,忍了将近十年才动手,这便有了秘籍一说。”
葛帮主忍不住道:“犬子是误打误撞才去的崖底。”
叶右问:“若少帮主以为的‘误打误撞’是有人设计了一系列的巧合让他这样想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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