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难?”楚九歌知道,自己离真相越来越近,本是却之不得,现在心底却有种逃避的冲动。知道了一切,他就无法再像现在这样安稳的活着,他根本没有勇气去承受这一切,他该怎么办……
似是看透了楚九歌的心思,清虚道长也不再往下说,俯下身坐在楚九歌身边,掀起了他的额发,轻轻的抚着被绷带缠绕住的伤口。“这么多年来,你也受苦了,知意知道的话,一定心疼的不得了。”
楚九歌不知为何,竟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或许这就是父爱的感觉。事到如今,他享受到了,常凌歌却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的父亲了。
“为什么你选择在这里漠视着一切,像是凌驾在人们头上的神祗一样,为什么不去救他,他是你亲生儿子啊!”说着,泪便再也控制不住,不听话的夺出眼眶,最后一丝冷静被打破,多年来积攒的压力在这一刻释放,楚九歌痛哭着,跪倒在清虚道长身前,泪水打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回dàng在石室之中,久久未散去。
“他那么敬仰你,最后却还是没见上你一面,你知道他有多绝望吗……”
事到如今,再沉浸在逝去之人的悲伤中也是毫无用处,楚九歌用了好一段时间,才整理好的自己的心qíng,擦gān脸上的泪水,冷静下来,听清虚道长讲述那些被封存了多年的往事。
清虚道长曾是南国的王族,南成王何君颜是他的祖父,算起来,恣睢也算是他的侄儿。只可惜,他是第二代南王生在烟花之地的庶子,始终没得到名分,甚至不允许他使用国姓,只能顶着母亲的姓氏游走各地,到最后,还是落得被继位的兄长流放的结局。
束发之年,他遇到了大雁塔下的楚知意,那只是一个巧合,却在无意之中定下了二人的羁绊。
楚知意承袭了父亲的职责,世代在大雁塔下看守着‘凤囚凰’,只可惜,这任务到了他这一代变了质,乌兰势力潜入中原后,魔教派人盗走了‘凤囚凰’,却又觊觎着楚知意的才学,舍不得杀他,便将他囚禁在大雁塔下,时常向他请教问题,苦于严刑拷打,楚知意只能屈服。
后来,清虚想尽办法救出了楚知意,他想和楚知意一起远走高飞,去做一对快活鸳鸯,可后者却不想他如此悲戚的了结此生,希望他能够拥有站在朝堂上的资格,并且为此不懈努力,甚至靠着世jiāo的关系,做了当朝丞相的养子,直到养父去世,他子承父业之时,也依旧没有放弃。
此时正值第二代南王去世,第三代南王,也就是恣睢的父亲登基之时,后者一直垂青着楚知意,便下令放逐了庶弟,无奈之下,二人只能被迫分开。
在朝中,楚知意一直为恋人求qíng,南王见他心如磐石,便不再劝他,对此也一直保持两耳不闻的态度。楚知意对南王心灰意冷,本想辞了官去追清虚的脚步,就在这时,传来了魔教的消息。为了追回凤囚凰,楚知意执意扶持了恣睢,并将他推上王位,安排好了一切,演了一出假死的戏码,回到魔教做了内应,等待着楚九歌出山担当重任。
“时至今日,我也没能再见他一面。他所背负的使命,就是守护‘凤囚凰’,即使再怎么痛苦,也不能回到我身边。恐怕到了魔教之后,他才懂得守护‘凤囚凰’的真谛,不是看守那一柄凶器,而是守着这分裂各据的中原,不受外敌所欺吧……”
“既然如此,你又怎会又常凌歌这个儿子呢?”
“王兄为了让知意死心,最初是安排了一桩婚事给我,不想他非但没有绝望,反而更想救我离开这世俗的牢笼。后来我被流放,凌歌就归给了知意抚养,到最后,都成了这场战争的牺牲品,他对你们一定感到很愧疚,不要怨他……”
楚九歌没有答话。
他对楚知意当然不会有半点怨恨,他只对面前这个男人十分不满。“明知道他在魔教受苦,你却一个人在这里独享清闲,你对得起他吗!”
说到这里,楚九歌自己也吓了一跳,他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如果能够离开的话,这个人肯定不会在这里停留半刻的,言语间透露出的对楚知意的关心与爱意,是装不出来的。
……那么为什么……
清虚掀起了衣袂,露出了伤痕累累的右腿,可见他曾被束缚,并且禁锢了很多年。
“难道把你关在这里的,就是他?”
这么做,似乎也在qíng理之中,楚知意那么爱他,又怎会让他自投罗网坠入险境呢?
楚九歌不由得再次垂下头,任由泪水打湿衣襟。
“惟愿来世无外敌,待得繁华褪去,铅华散尽,huáng泉碧落,与你隐世相守……”
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qíng,楚知意才说出这样的话呢?他一定已经预示到,在他的人生中已经不会再与挚爱之人重逢,索xing便永远将他禁锢在安全的地方,怀着他安好的可悲心qíng,一步一个血脚印的走到今天。
“爹……爹……”
楚九歌悲伤,清虚又何尝不痛苦,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本来的名字,每一天都祈祷着战争结束,那人能够回到他身边,却始终都是可悲的愿望。如今,他也只能将所有的期望寄托在楚九歌身上,“一定要救他,他为南国殚心竭力,搭进去了一辈子,甚至葬送了凌歌的未来。不管世人对他的评说如何,我只要他还活着。”
只要他还活着……
正是因为清楚常凌歌与恣睢有着血缘关系,所以楚知意才牺牲了他,成全了楚九歌。
他如何能心安理得的接受……
清虚道长抱住了痛哭的楚九歌,一如多年前,从楚知意怀中接过那个嗷嗷大哭的婴儿。如今,那时的婴儿已成了独当一面的国师,并且继承了楚知意的相爷之位,那么楚知意又身处何方呢……
楚知意早年的经历与楚九歌惊人的相似,或许正是不希望养子也步上他的后尘,导致一声都无法与至爱之人圆满,他才步步为营,努力至今的吧。
清虚不知该如何安慰楚九歌,或许尽qíng的哭出心底的痛苦,对他才是最好的。
倾巢之下,焉有完卵。
身处乱世,能够大胆的去爱一个人已是十分不易,能够拥有完美的爱qíng,便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楚知意又何尝不羡慕楚九歌,至少在受尽了磨难之后,苦尽甘来,迎来了最终的繁花,而他自己,却始终挣扎在无边的苦海之中,连一根供他停歇的稻糙都没有。
“惟愿来世无外敌,待得繁华褪去,铅华散尽,huáng泉碧落,隐世相守……”
这便是他今生的夙愿。
第71章 ·第七十章·小雨初晴回晚照
自鹤聍山归来后,楚九歌便一言不发,独自一人在宫中享着久违的清静。莫怀chūn知道他心里有事,也清楚那清虚道长的身份,既不想让他悲伤下去,又想得到有关楚知意的消息,便不顾他“要一个人静静”的命令,去探望了楚九歌。
离老远,莫怀chūn就听到了宫里传来的琴声,曲调哀怨婉转,悠长不绝,像是指尖纠缠着琴弦拨弄一般,不难想象弹琴之人此刻的心qíng。
莫怀chūn走近了去看,只见楚九歌伏在琴上,后背弯的像一株提不起jīng神的稻糙,指尖颤抖着,几乎拨不动那紧绷的琴弦。
“怎么了!快告诉我,哪里不舒服!”
莫怀chūn慌忙几步上前扶住楚九歌,使他向后仰倒在自己怀里,轻轻的唤着他,怕他没了意识。
不想楚九歌的qíng况远比他想象的糟糕,两眼无神,猛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连莫怀chūn都吓了一跳,他没想到楚九歌会心力jiāo瘁,导致病qíng恶化的如此之快,立刻扶起了楚九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让他吐出淤血,生怕这血卡在喉咙里,一口气喘不上来,窒息而死。
“喂!清醒点,别死啊!”
一时间,莫怀chūn也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慌忙叫人帮忙把楚九歌抬上榻,按压他的胸口,bī出了他体内的淤血,让人去熬了热米汤,顺着口灌了进去,再按压腹部洗净楚九歌胃中残留的血。
莫怀chūn不想救他,即使救了,也不过是把痛苦的时间延长罢了,他早就病入膏肓,无药可医,比起痛苦的太久,还不如让他早点解脱。
楚九歌是有意识的,冷汗早已浸湿身下的锦被,手指紧紧的扣着,像是垂死挣扎一般。
“莫大夫,好疼啊……”
楚九歌按着腹部,侧过身将自己蜷缩起来以减轻痛苦,现在他终于能够体会到常凌歌临死前的恐惧与无助,他们虽无血缘关系,可到底还是积劳成疾,患了相同的病,遭受相同的痛苦。莫怀chūn看着楚九歌那惨白的面容,无能为力。
“我只能暂时缓解你的痛苦,这不是长久之计,不过你也活不到所谓长久的时候。”莫怀chūn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从中倒出一颗丹药,放进楚九歌口中,就着温水灌了进去。
早些时候,他就炼好了这丹药以防万一。这药治不了他的病,同时也是剧毒,只不过微量,不至于顷刻间置人于死地,可以起到麻痹神经,减轻疼痛的效果。
果不其然,楚九歌服下后,神色片刻便释然,痛苦挣扎过后的他显得格外憔悴,靠在枕头上,仿佛一个易碎的瓷娃娃,没有血色,脆弱不堪。
“缓过劲以后,我觉得你可以留下遗言,以你现在的状况,随时都可能死去,倒不如借你之口说出几句激励人心的话,让他多活几年,不然我看那qíng种也活不了几年。” 话里话外,莫怀chūn都在埋怨楚九歌不重视自己的身体。“我虽然不知道你在鹤聍山知道了什么,可时逢乱世,不管听到什么消息我都不会感到惊讶,就算考虑王上的心qíng,你也不该这样作践自己。”
“……我没想死,若是能求救,我绝不会拖到现在,没想到,那时候的我竟然一声都喊不出……”
楚九歌的声音轻若游丝,虚弱的只剩下了气音,莫怀chūn知道,往日给他服的药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他的痛苦,在药效散尽之后,他根本承受不了那病痛,粗心大意没陪在他身边的自己也有错,不能全怪他。
“有没有想过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办?你这身子拖不了多久了。”
“……走一步算一步吧,现在的我比任何人都想活下去,自然不会再做些危险的事,莫大夫,有没有什么方法能让我多活两天?”
莫怀chūn偏过头,很明确的回答:“没有。” 说着,将那瓷瓶放到了楚九歌手中,“不过这药可以减轻你的痛苦,你就装作没病一身轻的样子,在王上身边多蹦哒两天,再找个出其不意的时候死掉,就可以青史留名了。”
楚九歌笑笑,朝莫怀chūn伸出了手,“不如你告诉我,我还能活多久?”
莫怀chūn沉默了片刻,将楚九歌的手臂放回了被子,望着那一滩碧波似的眸子,好似一眼便能望穿他的心思。“你自己也懂医术的,为什么不自己把脉?”
楚九歌愣了一下,似乎也在心里反问了自己一次,为什么不自己告诉自己的死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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