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絮说着,微垂了眼,白皙的指尖上一点暗褐血迹。
苏如盛面上一红。
成絮又平静道,「都把这伎俩使了一路了。贺神医的药也叫你半路扔了吧?」
顿了顿,忍不住还是点出,「而且伤在胳膊上,怎么着也不能是转移到腿上的。」
所以……
「苏如盛,你……你究竟是甚么意思。」
成絮忽然抬起眼来,直视着他,毫不避讳的问道。
帝王家向来没有不是属狐狸的。
所以苏如盛也知道,当时若是放手了,估计成絮也还真就跟温广山跑了。
因为他并不清楚,这么多年来,成絮究竟是服自己手中的『权』,是迫于自己的yín威,还是,还是……多少也会有点心甘qíng愿的成分……
最后不得已只能拿最愚蠢的办法——以往昔qíng分,来博一局他是否心软。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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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若是硬要往后回退,选一条与自己相悖的路,那自己这半条臂膀,即便得无极爷爷的灵药,恐也是难逃残肢下场。只不过好在……
他如自己心下所料那般,顺从的跟着自己走了。
「真是难得,」成絮轻叹了口气,「好多年没见你脸红的样子了。」
「放、放肆。」苏如盛这才渐渐缓过神思,猛站了起来。
仗着自己比成絮高了一个头的身高来如以往那般不屑俯视他,「你当本王当时真就那么舍不得你嚒?只不过是觉得自己养的狗若是跟别的主子跑了,多多少少让我面子上不过去。」
说着又找回了点底气,他双手负于身后,悠闲道,「再说了,我也不想让自己剑下多添一道亡命魂……」
「那你当时又何必搏命救我?」说着却连告退这规矩也不遵了,转身便走。
苏如盛脸色又臭一分。
该死……
说甚么三清妙音,云里雾里玄的跟天上仙,凡中道似的,实则……要么不轻易张嘴,一张嘴还真是能要人命。
果然,他这张嘴只拿来给自己含甚么,或者叫唤甚么才是最合适的。
苏如盛忍不住又冲他吼道,「你给我滚回来!」
「殿下还有事?」
「你当本王做甚么又非要你在进城时背我回来?难不成还真是为了好玩吗?!」
成絮讳莫如深的看了他一眼,声色低沉道,「莫非也是……彰显胜利品?」
说着抢先往回了一步,几乎以扑的架势上前去护住了他这故意折腾来、折腾去就是不肯『好』起来的右臂,好似这样就能把自己心下的愧疚维持到陪他老死于这帝王囚笼中一般:
「殿下,听我一句劝,你想怎样闹脾气我管不着,但是这臂膀废掉了,我却……」
「你却怎么?本王又不靠这臂膀上你。」
苏如盛说的脸不红心不跳。
「我却可能不喜欢不完整的你了,苏如盛。」
成絮回的一平八稳,脸上平静无波。
苏如盛瞳子猛地一亮。
「……你,你方才说了句甚么,再说与我听听。」
无怪苏如盛这般讶奇。
实则是……
成絮这个人实在太不自信了。
生活在江湖里的人总是跳脱不出那一道坎——
一道自画为牢自命侠骨的坎。
说白了,这天下也无非是一场又一场的牢笼,从这片天逃出去,无非还有另外一处囚牢在等着你。
只要生而为人,活在这世上便得有羁绊。
羁绊则为桎梏,桎梏则生囚牢。
我们每个人无非都是这普天之下的囚徒罢了。
能挣脱出去的,不易。
但是,至少有人即便做了囚徒,也能做得开心。
这是个运气事儿。
自祈天立了这几十年来,苏如盛眼见着有些不该逃出去的人逃了出去。
也见着有些不该囚住的人被囚住了。
也是,各自有各自的活法,各自有各自的选择。
天纵小叔当初不是不可以夺回顾师父。
因为他们苏家不止擅出痴qíng种,更擅出绝qíng人。
只是他最终还是选择了这天下。
他曾自嘲过——说是自己比不过贺楼经赋,所以甘愿放手,让他将这一身绝响华姿,帝王心术,来守这祈天海晏河清。
无极爷爷也是。
贺无极——这个神鬼莫测的医之鬼者,无人知他踪迹,无人知他真实年岁。虽为祈天人士,可即便暗探羽鸦部队壮大至如今地步,也难搜此人片点事迹。
但这人,却是他们祈天的人。
那个于危难间,定会悬壶济世的人。
再比如莫酬风。
——这塞北莫家的莫酬风。
誓死也不入这慎独,可自祈天立得这多少年里,若是边关告急,莫家也定是第一个冲上前去固守家国的名门世家。
他虽非祈天中人,却是祈天的子民。
看似挣脱了桎梏,只不过心中揣了天下,即便隐遁世事,那也是一个『侠』者。
虽然也是被困在民心构筑起牢笼中的囚侠罢了。
但反观这成絮。
这入了自己怀中的成絮。
他比任何一个江湖上冷傲的侠客都更像侠客。
可他骨子里却又是最不像侠客的。
但偏偏……
苏如盛是觉得他是没有牢笼的那个。
囚不住。
但凡能用外物囚住的,实际都是囚不住。
苏家的人还不至于用那么恶劣的手段——
可他不用那么恶劣的手段,压根不行。
因为成絮……
真如其名,心如飞絮。
苏如盛到现在都不知道,成絮是否是打从心底喜欢自己的。
可这人居于自己身下时,又全然是一幅尽力迎合的温顺模样。
无论自己玩的多么过火,无论自己是否故意戏谑他让他难堪。
那人温顺的,就像是压根未曾在意过自己现在究竟是在做甚么,又被怎样了。
这人有着最像侠客的一身傲骨。
却也有着最不能当侠客的落魄出身。
还记得那日将他摔上chuáng榻时,他眼底那一瞬而过的惊愕和平静。
是的。
平静。
就像是无论怎样的结果,他都能接受一样。
「成絮。」
他往往喊他名字一声,便没了下文。
因为压根不知再该说甚么好。
——毕竟在此之前,他俩压根未曾有过jiāo集。
无非这人在失了『刹修罗』之后,竟能舍命在一次围困中替自己挡了一刀。
那时候自己才注意到,身边的护卫中还有这么一个人。
这么一个,冷傲到甚少开口说话的『三清妙音』。
只可惜,称号不是làng得虚名,傲骨却是虚的。
这人浑身就是一把软骨头。
肤如冷玉,适合被人压在身下,仔细耐心的好生打磨钻研。
「成絮……」
他有时也难冷静地自抑呼吸。
也有的时候,苏如盛索xing取拿黑绸系铃以缚他口,便就是为听他那一两句支离破碎的呜咽。
脆弱的像是一只丧家之犬。
——想当年,祈天刚立的那时候,江湖上许多人也几多不齿。
不齿他那顾师父顾笑白。
本该是天láng之主,却宁肯投奔到祈天麾下,成了条彻彻底底的丧家之犬。
污言入耳。
几多难听。
那个时候,他还没遇上贺楼经赋。
天láng族零零散散的就那么几个人,经历覆族之事,来到祈天的时候,是不是也曾在无人的夜里,如失群孤láng那般痛嚎过?
可……
可他终究是顾笑白,是自己的顾师父啊。
是祈天,最得力的gān将,最厉害的一匹哑láng。
遇见贺楼经赋的时候,顾师父本就是那独一无二的qiáng者。
这一场qiáng者的对决,谁也未曾落得下风。
所以qiángqiáng联手,便更是激出了让人不敢直视的神曜之光。
可他当时也是真不敢上前去多加询问:
在他还没遇见贺楼经赋的时候,在那些暗夜无光的时候——
「顾师父,当初那些痛苦又不被人理解的日子,你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是真想知道。
真想知道这个法子,好来开导他的成絮。
只是後来他不必问也知道。
顾师父的所有心事都掏空在了曜芒的雪峰之上。
他走出囚笼之时,本就是一身无垢。
他再入世之时,虽然是这天地间的禹禹独行客,行事手段又狠戾又凶辣,可他心里仍旧存了那曜芒雪峰上,最纯净的暖芒。
——gān净的,空白的,即便无一人再可入他心底的白茫境地。
众人谑他为丧家之犬。
祈天立后,又尊他为开国功臣。
——无论是丧家犬还是开国臣,他是後来才知道,顾师父压根都未将这些往心里去过。
这个人,起了个含着笑意的名字。
却冷的如尾字难染。
无极爷爷曾打趣过,「贺楼经赋那究竟得是多么一个乌漆墨黑的人啊,才能把这顾白眼láng给拐走了。」
那个人有没有乌漆墨黑的一颗心他不清楚。
但他唯一清楚的,是那人明明出世入世几旬,也仍旧是一颗赤子之心,无将chūn风往心放。
就是这样两个完全不着调不靠谱的人,偏偏将心栓到了一处去。
自此之后,再也没甚么能中伤得了他们。
因为他们qiáng大到本就不需别人来评价。
——可是天纵小叔呢?
他的另一层身份明明也是可以做个无拘无束的自由人。
却偏偏,担了这劳苦劳心的位置。
「可能跟了帝王家的,都难有个好名声吧。」
苏如盛曾想如此安慰成絮,可看着那人紧蹙的眉头和cháo红的面容,一时恍惚又忘记了所有要出口的话。
只想将这身下人更触一分,更深入一分。
只想将他血脉骨髓中都烙印好自己的痕迹。
成絮。
天下之大,因我是个入世之人,便终不可能佑你不被风言所垢。
帝王也有说不出的苦。
我该如何同你相诉。
「成絮……」
再度固执地揽起他早已瘫软下的细腰,
……【哔哔哔哔……】……
扔进去滚了几圈,拾起来时还淅淅沥沥的往下淌着湿稠水色。
澄澈无波,通透的,就像是在宣世昭告——
「戴上它。」
成絮险些叫他气吐血来。
这扳指他看清了,是圣上赏他慎独统领权时一并同赠的。
基本上……见扳指如见人。
这,这打个严重的比方,这就好像是军令一般,哪有随便予旁人的道理。
还是,还是自己这么一个身份的货色……
苏如盛却全不在意,左右四顾一番,索xing直接并拢二指作了剑气,直直地向旁侧桌案上的琴弦削去。
『当啷』一声,崩了一根湛清碧绿的小弦。 52书库推荐浏览: 古物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