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夫人嫁过去后身子便大不如前,直到过世也没给林家留下一男半女。”郁子珩又帮着阙祤换了小半桶的热水,“那时陈叔日日到林府去叫骂,林长老纵是于心有愧,也给他骂出了三分火来,两个人打那之后就争吵着过了这么一辈子。”
阙祤又抹了把脸,觉得自己皮都要被泡皱了,“陈叔便一直未娶?”
郁子珩点了下头,“林长老也未再续弦。”
“斗来斗去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不无聊。”阙祤道。
郁子珩本还等着他问后来两个人为什么都进了寻教,可阙祤却没再问,他也就不好自顾自往下说,当下将话题转到别处,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起来。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约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郁子珩站了起来,“行了,出来吧。”
已经昏昏yù睡的阙祤闻言立时清醒了不少,扶着浴桶边沿缓缓起身,道:“我能再喝一杯凉茶么?”
郁子珩好笑地摇摇头,只帮他倒了半杯凉茶,“这东西要多少有多少,不过你刚从热水里出来,还是别喝太多为妙。”
“多谢教主。”阙祤捧过茶杯,像是怕喝完了就没了一样,小口小口地抿着。
郁子珩越看越想笑,便把视线转向别处,无意间瞥见他的右肩,一时又定住了。
白色的底衣被水浸透,紧紧地贴在他瘦削的身体上,肩头有什么图案透过衣衫显现出来,可惜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
阙祤还没从凉茶已经没了的遗憾中回过神,很是不舍地看了眼空杯子,刚想跨出浴桶把杯子送回去,一抬头就对上了郁子珩专注又好奇的目光。
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阙祤明白了他为何会如此,半偏过身体咳了一声,“教主……”
郁子珩轻挑了下眉,从他手里拿回茶杯,“是什么?”
“只是一团刺青。”阙祤从浴桶里出来,背对着他。
煦湖岛虽说很大,可到底不及中原地广物博,这刺青一物,郁子珩便是只在书上读到过,自己则从未亲眼见过的,煦湖岛上也没人有这门手艺。他这边惦记得心痒痒,那头阙祤却是一副不愿多言的样子,他便不好多问。放下杯子,顺手从墙边的木架上拿了张长毛巾披在阙祤肩头,郁子珩道:“刚离了热水,当心着凉。你先把湿衣换下来,我去陈叔那边问问,看你还需不需要再用什么药。”
目送他出去了,阙祤抓着毛巾的一角,有些头疼地在宽木椅上坐了下来。
和寻教的人走得近了,到底是好是坏,如今他说不准了。这的确可以让他在这里的日子好过一些,可受了他们的恩惠,与他们生了qíng分,日后再要走,怕是不需要他们qiáng留,便过不去自己心里的那一关了。
他用毛巾胡乱擦了一把脸,长长叹出了一口气来。
按照陈叔的吩咐,阙祤每日都要泡上一个时辰的澡,早晚各一次药,半个月后,真地觉得身体轻便舒服了许多。
陈叔最后为他诊了脉,告诉他体内的余毒已经清gān净了。阙祤很是感激,但他向来寡淡惯了,除了多谢二字,旁的什么也说不出。陈叔也不在意,可不知为什么,明明成功帮他除了毒,看向他的目光里仍是隐隐含着担忧与怜悯。
阙祤的卧房里有一面书墙,读书成了他为数不多的消遣之一,每日习惯地到外头转上一圈之后,大多数的时间都用在了读书上。从前他对这东西半点兴趣也无,心思都耗在了照看两个弟弟和报仇上面,从未在读书上用过功,如今倒像是要把过去làng费掉的时间都补回来一样。
只是这边的书不似中原那边那么多的经史子集,而是民间故事多些,记载了岛上的人们生活发展的种种趣事。这地方的文化看上去与中原是同宗同源,可又为什么会单出这一枝来?阙祤没找到能解释这一疑问的书,寻思着下次见到郁子珩可以问问他。
他正捧着本书细细琢磨着,忽然听到有脚步声传上来,听上去比常客郁子珩的重了不少。阙祤放下手上的书,从书桌后头站起来,走出了他那被屏风隔出来的小书房。
刚转出来,就看到林当面色不善地上得楼来,阙祤心说麻烦来了。
林当看见他,眸色闪了一下,随即倨傲地扬了扬脸,道:“寻教不养无用之人,你在这里住了也快两个月了,我们是不是该谈谈你到底能派上什么用场了?”
阙祤微微颔首向他施了一礼,道:“林长老请坐,有什么吩咐,属下自当听从。”
林当大摇大摆地坐下了,眼睛有意无意地往桌上茶盏处瞟了瞟,“你说我寻教总坛里有不少长宁宫的探子,你还说孟尧告诉你会有探子来找你,为什么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探子还是没有动静?”
阙祤从前也是被人伺候的那一个,还真没有给别人端茶倒水的自觉,没看到一样垂首站在一边,道:“属下不是孟尧,也不是探子,不知他们是怎么想的。”
“你!”林当老脸一沉,声音不由拔高了些,“是不是早就有人找上了你,你却在替长宁宫的那群混账隐瞒?”
阙祤依旧不咸不淡地道:“林长老有此怀疑,原是合qíng合理。”
林当被他气得胡子都要chuī起来,正要开骂,耳朵突然捕捉到一丝动静从卧房的纱幔外传进来。他当即神色一凛,飞速起身朝那边掠去,还不忘极快地瞪向阙祤,好像在说:这下正好让我撞了个现行,我看你还狡辩!
阙祤一脸的莫名其妙,心里也好奇,举步跟了上去。
外头的人背对着纱幔站着,身形颀长,不知怎地看上去有些眼熟。不过这会儿却不是细思量的时候,林当单手扯过纱幔,另一只手出其不意地袭上那人背心。
那人向旁躲了半步,伸手架住林当的手臂,道:“林长老慢着些,此处不甚宽绰,谁掉下去都不大好看。”
林当一愣,手顿住了,半截纱幔飘飘悠悠地落在他头上,看上去着实有些滑稽。
阙祤又倒退了两步,微偏过头掩去嘴角的笑意。
林当胡乱地把纱幔拽下来掷在地上,怒道:“教主,你怎么在这里?”
“啊,我想起好久没练轻功了,可别再给荒废了,就跑了几圈。正巧跑到这里累了,过来歇歇脚。”郁子珩面不改色地扯着谎,笑得一脸诚恳。当然,他不能说自那晚看到阙祤喝醉想起多年前的自己后,就习惯了有事没事到湖心亭上头坐坐,朝这边看上一会儿。正好远远给他看到了林当进来,才赶着来给阙祤解围。
林当脸上都快黑出了炭,qiáng压着火气道:“那教主可是听见我适才问他的话了?”
郁子珩用眼神询问阙祤。
这样的jiāo流看在林当眼里,几乎让他气昏了头。
可还不等他宣泄一下自己的不满,就听到阙祤硬邦邦地道:“林长老是来问属下长宁宫的探子怎么还没找上属下的,不过这个问题属下解答不了。林长老,下次您若是有事qíng要问,烦请您叫人来知会属下一声,属下自当前去回话,不敢劳烦林长老亲自跑这一遭。”
郁子珩略显尴尬地蹭了下鼻子半转过身,心说这软柿子一样的家伙脾气还挺大。
林当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明显是对自己的不请自来而感到不悦,就像是只野shòu一样,对侵入自己领地的外来客亮出了爪牙。然而这却不是令他最生气的,他气的是郁子珩就在旁边,明明也听出了话外音,竟然对此不置一词。林当气得胡子都在乱颤,重重地哼了一声道:“教主都不将此事放在心上,看来是我闲cao心了,罢了,罢了!”他说着,踩着极重的步子下楼去了。
“林长老,我真地只是来歇脚的,这就要走了,您接着问……”郁子珩趴在围栏上对下边气呼呼走远的林当道,直到他头也不回地转了弯,才转身靠在栏边,无奈看着阙祤,“全教上下就属他脾气最不好,你何苦偏要惹他?”
阙祤回到里间,倒了两杯茶,自己拿了一杯坐到一边,全然不在意地道:“林长老看上去也不单是生我一个人的气。”
郁子珩:“……”
“教主为何没有替林长老责怪我?”阙祤盯着手上的茶杯,淡淡问出这句话。
郁子珩沉默了片刻,最后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走到桌边,在阙祤为他倒的那杯茶前站定,伸出两根手指摩挲着茶杯边沿,道:“林长老问你的那个问题,你是真地不知道答案么?”
☆、远近亲疏
阙祤盯着从杯子里升腾起来的热气,没说话。
郁子珩隔着张矮几坐到他身边,抬起一条腿架到另一条腿上,摆明了是要长谈,“我知道你不喜欢与人有过多接触,连个丫头都不许靠太近,你不告诉林长老,便是气他不管不顾直接闯进来了是么?虽然我也算是个不速之客,但好歹是为了给你解围而来,就不能给我个面子?”
说来不声不响便进自己卧房的,林当并不是头一个,可自己独独对他意见这么大,想来还是因了他的态度。不过这里到底是人家的地盘,自己只是个寄人篱下的流làng客,冷静下来想一想,这脾气发得倒也没几分道理。阙祤抿了口茶,将茶杯放在矮几上,道:“此中缘由,不消我说,想必教主也清楚吧?”
郁子珩眉眼放柔了些,挺直的脊背也放松下来,懒洋洋靠在椅背上,“长宁宫那边最想知道的许就是我这‘博元修脉’是怎么个练法,所以如果我还没有正式让你助我练功,他们的探子就不会找上你,你是这样想的,是么?”
阙祤张了张嘴,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来,而后又闭上了。
郁子珩:“……”
阙祤微低了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你心里怎么想,但说无妨。”郁子珩道。
又斟酌了一阵,阙祤才缓缓道:“我本来想说,那不如从今日起就让我来助教主练功,引出个把探子来,擒住了给教主和林长老问话好了。”
“这也是个主意,且还是以后必然要走的一条路,”郁子珩不解,“为什么又不说了?”
阙祤又不做声了。
这次郁子珩既没有催促,也没有刻意引着他说出来,了然于胸一般地道:“你是担心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话,我会怀疑你是顺水推舟,故意让我同意共同练功一事,从而对你心生芥蒂?”
阙祤的眸子在那一瞬轻微地晃动了一下,若不是郁子珩一直紧盯着他瞧,一定会错过他这个反应。
郁子珩轻松地笑起来,“我倒是没往那边想,也没急着要抓探子,要不是林长老今日提出来了,我差点都要忘了还有这一档子事。”
阙祤微怔,“那为什么……”迟迟没提练功的事?
郁子珩似乎知道他要问什么一样,撇了撇嘴,“那不是看在你毒才解了没多久的份上,想着让你多休息一段时日么,你当我一直防着你呢?”
“也不是什么劳心劳力的事。”阙祤低声道。
郁子珩:“……”什么叫好心没好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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