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大哥,怎么了?”见他回过头来,一直走在他身后的祝文杰问道。
此时这声阙大哥听在阙祤耳里有着说不出地讽刺,他极快地转回头去,道:“没什么。”
“是想记住逃跑的路线?”尹梵问了一句,侧过头看祝文杰,“阙大哥?”
阙祤充耳不闻,沉默地牵着马往前走。
最前头的郁子珩听到他们说话,脚步放缓了些,等几人跟上来,“阙大哥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见他停了,阙祤也停了下来,半低了头不言不语。
郁子珩皱了皱眉。
为了保持着将阙祤夹在当中的队形,祝文杰只得也站住脚步,笑道:“教主日理万机,哪能事事都拿去烦您?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还要报备?”
嗯,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阙祤抓着缰绳的手攥紧了一下,又松开了。
尹梵轻轻嗤了一声,仿佛是十分不赞同他与一个不知是敌是友的家伙称兄道弟一样。
郁子珩盯着阙祤露给自己的头顶看了一阵,转回身去,让人听不出喜怒地道:“去分坛。”
今晚是个yīn天,无星无月,抬头朝天上看去,除了黑压压的一片乌云外,什么也看不到。若不是他们所经之处的道路两旁都有商铺酒楼挂着灯笼,只怕会是个伸手不见五指的状态。街上的人不少,还挺热闹,看来这里的人们日子过得都不错。
大教主此时的心qíng,就和这会儿的天色差不多。他自己也说不明白到底在烦躁个什么劲儿,林当的那句话听过了就算,他相信那位长老还是懂分寸的;可不是为了他那句话还能为了什么,今日除此之外也没旁的不顺心的事了。他假作向街边的客栈看去,余光却瞟向了身后的阙祤,在看到那人脸上近似于“四大皆空”的神qíng后,心头火烧得更旺了。
从白玉郡南门进来,往东走了小半个时辰,一座古朴的宅院出现在众人面前。院门大开,半边门环摇摇yù坠地在门上挂着,上方匾额上原本书有的“白玉分坛”四个字只剩下了后三个,“白”字被人砍了下来,趴在地上连脸都没露一个。
门前常有三三两两路过的人,几乎每一个都要在这里驻足,探头探脑地朝里看,议论一番再离开。
尹梵往门口一站,带着些许凉意的目光在那些人脸上一扫,大半的人便都被他吓跑了。
倒是有个胆子大的,看着他们几人问道:“你们是寻教的么?这白玉分坛可是被灭了?以后寻教还在这里留不留人?我们白玉郡的人你们还管不管?”
尹梵:“……”想揍人怎么办?
祝文杰笑眯眯地走上前,拍了下那人肩膀,道:“老乡放心,我们便是寻教的人,白玉分坛很快就会恢复运作,这里的一切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听他这么说,那人点点头乐了,“那就好那就好。”
“教主,”祝文杰走到沉着脸的郁子珩身边,低声道,“我们进去吧,赶路也累了,有话边歇边说。”
听他说累了,郁子珩才想起还有一个没有武功身体底子也不好的阙祤陪着他们一起赶路,下意识就回头看了他一眼,黑暗里却看不真切那张俊美的脸庞了。
“阙大哥,进去吧。”祝文杰又唤了他一声。
阙祤正在想这里的人倒是挺依赖寻教的,听到他叫自己,应声走了过去。
仅凭适才郁子珩那一个眼神,祝文杰便知他心里所想。大教主虽没想透自己为什么气不顺,祝文杰这个局外人看得可是清楚,便替他问道:“赶路赶得急了,阙大哥累了吧?”
“还好。”阙祤不冷不热地应道。
祝文杰也不以为意,正要再说两句,就听一旁的尹梵道:“人家也不领你的qíng,你何必拿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
“……”祝文杰气笑了,“你这一句话骂进两个人,倒是狠。”
尹梵舔了下嘴唇,清清嗓子道:“我没骂你,你可不许记仇。”
阙祤自己走自己的,好像根本没听见他们两个说什么。
郁子珩瞧见,心里竟无端冒出想把这人拉到一边,好好问问他到底在闹什么别扭的冲动来。
在他的冲动就要变成现实的那一刻,有人从里边迎了出来。
☆、真真假假
里头跑出来的是个高壮汉子,顶着一头枯糙般的乱发,脸上沾满了泥土血迹,衣衫破烂,形容憔悴。
“梁大海?”尹梵费力地辨认着这个人,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怎么弄成了这副样子?”
梁大海见了这几个人,双膝一软险些跪了下来,声音里带了哭腔道:“教主,二位护法,你们可算来了!”
祝文杰上前扶住他,“梁兄弟,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坛主呢?”
梁大海吸了吸鼻子,用脏兮兮的袖子蹭了把脸,眼露悲戚,“坛主他……他已经……”
接下来的话不用说众人也明白了,郁子珩抬手往里一指,“进去说话。”
梁大海忙伸手帮他牵马,见阙祤跟在他身后,也顺手接过阙祤手里的缰绳,“这位兄台看着面生,不知……”
“那是教主新封的执令使。”祝文杰道。
梁大海是个实诚的,脱口问道:“执令使?没听说过这名头,是做什么的?”
阙祤:“……”
郁子珩:“……”
“哪那么多话,快点带路!”尹梵喝道。
往里走了一段,几人的面色越来越沉重,院子里各处被毁的痕迹自不必说,更有那斑斑血迹,尤为刺得人双目生痛。
又走了一阵,到了这白玉分坛的前厅,几人一眼就瞧见厅门两侧用白布盖着的两排尸体,少说也有三四十具,叫人看得胸口发闷。
“兄弟们快出来,”梁大海喊了一声,“教主和两位护法……还有个不知做什么的执令使大人来了!”
阙祤:“……”
他话音落下,里头便有五六个人互相搀扶着从前厅里走出来,见了他们竟有几个哭出了声。
祝文杰一个个地出言安抚过去,极有耐心。
尹梵蹲下身体,掀开白布的一角检视死者伤口,连查看了几个人后站起来,对郁子珩道:“杀每个人所用的招式都不尽相同,而且看不出是出自哪一门,都是些但凡学过两三年武的人就可以使得出的寻常招式。”
“化腐朽为神奇,才叫真高手。”郁子珩说完这句,不经意地偏头想要看看别处还有什么线索,就瞧见阙祤正对着院子里挂着的灯笼发呆。
这一路走来,阙祤看到院子里挂了不少这样的灯笼,有些不理解。在中原,哪家哪户要是死了人,当日是不会把家里弄得这样灯火通明的。他本以为此处的文化与中原几乎没什么不同,如此看来,到底还是有差异的。
“这是希望灯火可以为逝者照亮最后的路。”郁子珩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后,担心扰了亡魂一样,轻声道,“先祖是将帅出身,他带的队伍南征北战中不知怎地就形成了这样的习俗,一直保留至今。”
阙祤未曾留神,被他吓了一跳,向旁迈出半步,低了头,没做声。
主动示好被他以这样的方式推拒了回来,郁子珩不悦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对梁大海道:“兰花印记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梁大海带人来到后院议事的宽厅,向里一指,“就在这儿了。”
郁子珩迈步进门,看到属于坛主的那把椅子被人劈成了两半歪在两旁,椅子后边悬在墙上的一幅画也被撕扯的没了模样,随意堆在地上。兰花印记就刻在了原本挂着画的那面墙上,虽然上头的血迹已经暗了下去,但此时看来,却比那帕子上的要可怖得多。
但这事qíng到底和阙祤没多大关系,他也没心思理会,只看了一眼,便站到一旁去了,以免妨碍到他们办正事。
“阙大哥要是受不了这些,就到外边去吧。”祝文杰以为他不喜这血腥之气,好言道。
他这半生算不得有多长,经历得怕却不比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少,比这更狰狞yīn暗的东西,他也是见得多了。不过好歹这也算是一句关心,阙祤总算看向他,道:“就站在这里吧,省得你们这边办着要紧的事,那边还要分心看着我。”
祝文杰被噎了一下,尴尬地笑笑,又去忙他的去了。
正盯着兰花印记看的郁子珩听到了他这句话,微微怔愣后稍作回想,终于明白了阙祤好端端地为什么又冷淡了许多。可这会儿不是解决问题的时候,他吸了口气,又把全部注意都转到了兰花印记上头。
“这印记应该是用匕首刻上去的,”尹梵的手指沿着刻痕一点点画下去,“这般深的痕迹,刻下的时候却一点阻滞都没有,这人的功夫很是了不起啊。”
郁子珩又看了一会儿那印记,转身走出来,问站在门边的梁大海道:“他们来了多少人?”
“也就六七个人的样子,”虽然事qíng已经过去了,再提起来时,梁大海脸上的恐惧还是很清晰,“天将亮未亮的时候来的,动作极快,前后也就一盏茶的工夫,我们放了信鸽,他们就留了这个印记走了。”
“六七个人,一盏茶……”郁子珩念叨着这两条数字,面色越来越冷。
祝文杰左手托着右手,右手托着下颌,“凭这些线索看不出究竟是什么人gān的,教主有没有猜测?”
郁子珩摇摇头,“我树敌颇多,是谁都不稀奇。”
尹梵看了阙祤一眼,“会不会是长宁宫做的手脚?”
“如果长宁宫真想让他从我这里打探出什么来,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派人做这种事,从而拖延我练功的时间呢?”郁子珩心烦地皱着眉,“而且如果孟尧手下有这样的好手,又怎会被我寻教bī得抬不起头。”
尹梵道:“虚虚实实,谁说得清?长宁宫的人最是狡猾,不得不防。”
“这些人后头应该还会有动作,我们当如何防范?”祝文杰看着郁子珩问道。
郁子珩知道他心里向来有计较,会这样问,只不过是走个礼数,便道:“就按你想的办,明日我们动身去长津口。”
祝文杰应下,唤过梁大海,“梁兄弟,那群恶人有没有弄脏分坛的客房?”
“没有,他们没有到那边去。”梁大海说完了,才迟迟地反应过来,一拍脑门道,“你看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教主,属下这便叫人去买些酒菜收拾几间客房出来,您先坐一会儿,坐一会儿!”
里头一片láng藉,哪有坐得下去的地方?见他说话间就跑远了,郁子珩也没阻拦,对尹梵和祝文杰道:“他们身上都带着伤,怕是忙不来,你们两个也去帮帮忙吧。”
尹梵与祝文杰领命去了。
郁子珩想找个地方坐下来休息一阵,刚走出两步,又想起了阙祤,顿了一下,转过身道:“事出突然,我可能有些急了,都忘了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你连口水都没喝上,累了么?”
阙祤的确是有些累了,但这点疲乏比起他初到这煦湖岛上时的qíng况,那可是好了太多了。他将背脊挺直了些,缓步走到郁子珩身旁两三步远的地方,道:“教主也是一样,教主都没有喊累,属下自是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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