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祤牵了牵嘴角。
郁子珩低头瞧着他淡淡的笑容,也跟着笑了笑。
“学什么大人说话!”陈叔捏了捏罗小川的鼻子,下颌指了下活像从水里捞出来的阙祤,“他这样肯定难受,教主带他去洗洗吧,我们先走了。”
郁子珩几乎想给陈叔一个热qíng的拥抱,不过还是克制住了。他将陈叔送走了,吩咐人去烧水,又上楼来,倒了杯温水拿到chuáng边,见阙祤闭着眼睛歇息,轻声问道:“睡了么?”
阙祤有些吃力地睁开眼睛。
郁子珩坐下来,单手探到他颈后,将人托了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胸前,又把杯子凑到他唇边,“喝点水,流了这么多汗,不补充回来可不行。”
这会儿的阙祤十分听话,就着他的手喝起水来。
“慢点。”即使明知他急不起来,郁子珩还是叮嘱了这么一句。
也不知是哪口喝得不对了,阙祤轻轻咳了起来。
郁子珩将杯子放到chuáng头矮几上,手掌在他胸口处由上至下地反复帮他顺着气。等到阙祤不咳了,郁子珩才停下来,用衣袖擦了擦他额角的汗,问道:“我带你去洗一洗?”
阙祤抬眸看他。
郁子珩知道他这会儿虽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但若想拒绝自己,他却有的是办法,而追根究底,都不过是自己不忍心迫他做他不喜欢的事罢了。
阙祤和他对视片刻,没从他眼里寻到半分邪念,倒是被里头的关切与心疼弄得有些尴尬,在心里叹了口气,重新闭上了眼睛。
郁子珩便知他这是同意了,为他拢了拢身上微微有些cháo湿的外衫,抱起他往楼下走去。
在沐浴间等了没多久,便有人送热水进来,郁子珩抬头一看,竟是庞志浩。
庞志浩没寻思里头有人,看到他们后先是吓了一跳,再看到阙祤一脸苍白全身汗湿地半靠在郁子珩怀里的模样,吓得他差点把两桶热水都泼了出去。
“发什么呆?”郁子珩冷冷地道。
庞志浩这才回了神,手忙脚乱地将热水倒进浴桶里。进出了两遍,把浴桶里的水添得差不多了,还多留了半桶出来放在旁边,他却站在一旁,迟迟不走。
郁子珩正要帮阙祤脱下外衫,见他还不肯走,不悦道:“你想看到什么时候?”
庞志浩还当他是不满自己不勤快,立刻上前道:“教主,属下……”
“出去!”眼见他的手就要碰到阙祤,郁子珩怒了。
庞志浩被他吓得缩了缩脖子,“教主……”
“没听到我说的话么?”郁子珩的声音里已有了几分危险。
歇了这么半天,阙祤才攒出那么丁点力气,睁眼就见郁子珩正无缘无故吓唬这新来的孩子,无奈地挪了挪手腕,碰了下郁子珩放在自己衣襟上的手,道:“行了,别吵。”
郁子珩周身的怒意霎时去了个一gān二净,又换上了一脸温柔,低头看着阙祤,正要说话,目光落在他手腕上一圈不寻常的红色上,立刻又皱起眉。他伸出拇指在阙祤腕上轻轻摩挲了两下,懊恼道:“适才我为了不让你乱动居然用了这么大力道么?”
阙祤也瞧了一眼,道:“不妨事。”
“下次我会小心些。”
庞志浩目瞪口呆地听了这么几句,缩着肩膀不敢做声地退出去了。
郁子珩万分遗憾地再次尊重了阙祤不脱里衣沐浴的决定,坐在一边帮他洗头发,洗了一阵,问道:“那你洗完了不换衣服么?”
“你出去了,我自然会换。”阙祤闭目养神,温热的水气让他本就疲惫的身体变得更加慵懒,好像随时都可能睡着。
郁子珩舀起一瓢水顺着他丝滑的长发淋下来,“你又没力气,不如我帮你?”
阙祤斜着眼睛看了看他,“歇息够了,没有打架的力气,换身衣服的力气还是有的。”
郁子珩可惜地摇了摇头,爱不释手地握着一缕他湿淋淋的黑发,双目却盯着他右肩猛瞧。
半天没听到郁子珩的动静,阙祤qiáng打起jīng神撑起眼皮看过去,又随着他的视线低头看了眼自己肩膀,见被水浸湿了的里衣贴在身上,里头的刺青又显露了出来。好像看到这刺青的每个人都对它产生了qiáng烈的好奇,阙祤将右侧肩膀往水下沉了沉,道:“我这边没什么事了,你回去吧。”
郁子珩却挪着小板凳凑得更近了些,在他右手边,缓缓倾身过去,将他拥住了。
阙祤睫毛颤了颤,垂了下来,发现从前不喜欢和人有身体接触的自己,对这个人的靠近,竟然连半分的抵触都没有了。等了一阵,见郁子珩没有要放开的意思,阙祤道:“当心你衣衫都被弄湿了。”
“那就和你一起洗。”郁子珩贴着他的耳朵道。
阙祤只觉一股热气扑到了耳根上,刺激得他全身都不受控制地轻颤了一下,于是敏感地躲开,“别闹。”
“没闹。”郁子珩头向下滑了一点,双唇一寸一寸挪到了他的刺青上,隔着薄薄的里衣近乎虔诚地亲吻着那团刺青。
阙祤身体僵了一阵,又慢慢放松下来,感受着他在自己肩上留下的温度。那温度竟似能灼人一般,透过他的皮ròu,直烙在了心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郁子珩才直起身体,目光却依然缠绕在那刺青之上,抽离不去。他抬起手来,指尖沿着阙祤的耳廓划过,停在他颊侧,哑声问道:“阙祤,今夜我留在你这里,如何?”
他一次次明里暗里地对自己表达着他那份qíng意,都被自己或是明白或是糊涂地躲过去了,今日他到底又忍不得,再一次挑明了说出来。阙祤觉得心里有点乱,他承认面对郁子珩,他没法坚决自己的坚决,从最初的毫不在意到如今的刻意回避,已不能说是不曾动摇了。
可动摇归动摇,却不足以改变他想要离开的念头,他的心,不是这煦湖岛的方寸之地便可囚禁得住的,他始终有他所属的地方。
阙祤偏了头,身体向旁移动少许,垂眸道:“水凉了。”
不能说“好”,也说不出“不”,便只有这淡淡的三个字。阙祤心想,若自己是郁子珩,一定会对着这份不痛快的态度嗤之以鼻,然后换个人去喜欢,省得日日跟自己心烦。
郁子珩的手还维持着抚摸的姿势停在那里,片刻之后,才略显僵硬的收回来。他抿紧了唇盯着阙祤看,忽而又笑起来,“果然还是不行么?阙祤,不如你告诉我该怎么做吧,该怎么做你才愿意喜欢我,嗯?”
“不如你先告诉我,我做了什么让你喜欢我?”阙祤抬起还有些沉的手臂,捧起水抹了把脸。
郁子珩敛去笑容,“你什么意思?”
“两个大男人在这里喜欢来喜欢去的,教主不觉得太没意思了么?”说这话时,不知为何,阙祤没敢去看郁子珩的眼睛。
郁子珩眯着眼看了他一阵,站起来负手向外走去,“我倒是不知,原来自己一直在惹你厌恶。”
脚步声很快远得听不到了,阙祤再次闭上眼睛,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妒火中烧
那天,一直守在听雨阁外头的庞志浩就那样呆呆地看着郁子珩从沐浴间里疾步走出来,走着走着,竟运起了轻功,几个起落到了水镜湖的湖心亭上,坐在亭子顶上,一动不动地朝这边望过来。
他没有郁子珩那样的目力,隔着这么段距离望过去,只能瞧见那里有个人,却是看不清他是有何种表qíng的。可庞志浩就是觉得,那个如雕像般坐在亭子上头的大教主,俊美无俦的脸上,带着抹不去的深沉的寂寥意。
阙祤在听雨阁歇了两日没去参加议事,身上只觉得困乏,四肢酸软无力,便一睡就是一整天。往次都有郁子珩在一旁守着,这次被阙祤拐着弯地拒绝了后,他也不来讨人嫌,两天了面都没过来露一个。旁人又被禁止到阙祤卧房处打扰,他在房里,连换茶水的都不进来,每日三餐都只备在二层。除了必要的生理需求,阙祤几乎是不起身,往往是被饿醒了也不愿动,躲在被子里翻了个身,再继续沉沉睡过去。
直到第三日上,空了两天的胃疼得受不了了,他才手软脚软地从chuáng上爬起来,想着到楼下去找点东西吃。
早膳都已经放冷了,婢子们正在往下收。
阙祤见了忙叫了声等,让她们把东西放回去,自己洗漱回来便要吃,连她们说重新做热的给送过来也等不及了。
他这边正要喝凉下来的粥,庞志浩小心地从外边探了个头进来,咳了两声,等阙祤看过来,才道:“执令使……那个……粥凉了喝着可能会不舒服,我这有刚烧好的水,要不您就着热水喝吧?”
阙祤点了点头,“多谢。”
庞志浩这才走过来,手上果然提了个水壶,“不……不用谢,教主让属下照顾执令使,这是属下应该做的。”
阙祤见他拿杯子要倒水,将他手上的水壶接过来,直接将开水倒进了自己那碗放得发gān的粥上,而后用勺子搅了搅,搅开些后忙端起碗来扒了两口。等到小半碗粥下了肚,胃里暖了起来,不再绞着疼了,阙祤才放下粥碗,道:“和我说话不必这般拘谨,我听着也累。”
庞志浩没敢应,老老实实地垂首站在一旁。
把剩下的粥喝完了,阙祤擦了擦嘴,转头看了眼庞志浩,道:“这几日有长宁宫的探子找你么?”
庞志浩摇摇头,双眼左右扫来扫去,像是在确定这里有没有人在听他们说话。
“放心,附近没人。”阙祤看出了他的不安。
庞志浩吁了口气,又担心起来,“执令使,他们会不会对属下的家人……”
阙祤道:“现在还不好说,走一步算一步,教主会尽力而为。”
少年的眼眶红了红,声音极低地喃喃道:“我想回家……”
正要再给自己倒杯热水的阙祤伸到半路的手顿了一下,在水壶前悬了片刻,又缩了回去,低笑了一声,叹道:“谁不想回家呢?”
庞志浩听到他这句话,才有些晃过神来,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把自己给吓到了,双膝一曲跪了下来,“属下失言,执令使恕罪!”
阙祤被他闹得莫名其妙,身上仍有些犯懒,便没去拉他,只道:“怎么动不动就跪?你也没做错什么,我也没怪你,起来说话。”
庞志浩一点一点抬起头来,确认了阙祤不是跟他闹着玩,这才稍放了心站起来,小声道:“先前在长宁宫,有个比属下小些的,在宫……在孟尧面前说了个‘我’字,被他杀了……”
阙祤意外地挑了下眉,没想到孟尧的心胸竟这样狭窄,那他对那时处处无理的自己,不可不谓是宽宏大量了。也难怪这孩子说话时总是显得格外小心谨慎,原来是怕自己哪句话哪个字说得不对便丢了xing命。阙祤又看了看他,觉得这孩子也颇为可怜,语气不由放软了些,“在我面前没那些个避讳,想说便说。”
庞志浩被长宁宫的人威胁着送进这里,孤立无援,本是十分害怕的,还以为被阙祤认出后就死定了,没想到竟还能有这样的转机。寻教里的人,他一个也不认识,只有眼前这个,是从前匆匆见过又匆匆分离的“熟人”。他不是个有主意的人,胆子又小,只要有个人能让他觉得可以依赖,他便会毫不犹豫地靠过去。就像是这一刻的阙祤,他淡淡的一两句话,就让这如履薄冰的少年忽然有了踏实的感觉,恨不能将眼下所有的烦恼事都jiāo到对方手里,让他去替自己cao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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