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祤平复了一下呼吸,道:“教主,我今日还有些不舒服,练功……”他喘了口气,才接着道,“练功能不能,再歇一日?”他想拉过被子将血迹掩盖住,试了又试,却仍是动不了。
他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郁子珩心生疑惑,道:“好。”这般说着,转身下了楼。
阙祤听到他脚步远了,才松了口气。说了这两句话,人竟累得不轻,正要歇歇,那不知何时蛰伏下去的阎王笑竟又毫无征兆地折腾了起来。痛感苏醒,阙祤找回了身体是自己的感觉,开始觉得麻木是多么难能可贵。
郁子珩从听雨阁上下来,直接上了湖心亭,他想知道,阙祤到底在隐瞒什么。
纱幔后头,那人伏在chuáng上,似在颤抖不停。他的身体拧成一个奇怪的姿势,仿佛溺水的人在垂死挣扎,拼命想摆脱什么东西一样。
郁子珩眉头皱得更深,纵身直接从亭子上头飞上了听雨阁三层,掀开纱幔进了阙祤卧房,“阙祤,你……”
话才出口,他便震住了。
chuáng褥上已经gān涸的血迹暗红一片,又有鲜血自阙祤口中滑下覆在上头,一明一暗,刺得人双目生疼。
阙祤四肢痉挛一样抽搐着,背脊拱起又落下,每呼吸那么几次,便有一大口血自他唇齿间涌出,眼看着进气多出气少,人便要不成了。
“阙祤!”郁子珩只觉自己心口像被炸开了一样地疼,冲过去一把将人捞起来抱进怀里,“你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阙祤神智尚存,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该死!”郁子珩拥着他软得像棉絮般无力的身体,又担心他会被不断上涌的血呛到,只能让他伏在自己手臂上,“刚刚你为什么不说!”
为什么不说?是啊,为什么不说呢,明明昨晚还想着向他求助的……
听着他的呼吸声从急促变得微弱,郁子珩愈发心慌,一边大声叫人去找陈叔,一边向他体内输送内力帮他撑着那一口气。
阎王笑倒像是有意识似的,很是识好歹,不敢反抗郁子珩绵绵不绝的内力,没多久便服帖地guī缩起来了。
郁子珩感觉到阙祤的身体不再抽动,可qíng况却并不好。他不敢收功,内力一直在阙祤心脉附近游走,将那里护住。
陈叔来的时候,也着实被这qíng形吓了一跳。
郁子珩满面担忧地看过来,像是怕吓坏了怀中人一样轻声道:“陈叔,你快来看看,他……他也不知是怎么了,还在吐血。”
陈叔镇定下来,快步走到chuáng前,打开药箱取出个小瓷瓶,从里头倒出一粒药丸,直接塞进了阙祤嘴里。
“他可还能吞咽?”郁子珩不放心。
“药自己会化开。”陈叔说着话,两只手却片刻不停地忙着,二十余针扎下去,可算是将阙祤呕血的qíng况控制住了。
郁子珩撤了内力,等陈叔收了针,轻轻翻过阙祤的身体,让他靠在自己胸前。
阙祤似乎还有意识,睫毛颤了几颤,到底没能睁开眼睛。
“歇着吧,”郁子珩低头在他额角上亲了亲,“有事也不急在这一时。”
阙祤便不再硬撑,终于不支睡了过去。
郁子珩才要动一动,眼角余光瞥见阙祤左手上死死抓着什么东西,力道大得手指都变了形,指甲刮在上头,留下了两道扭曲的痕迹。
是那枚叶子形状的令牌。
郁子珩闭了闭眼睛,觉得有一只无形的手把自己的心攥住了,让自己胸闷得透不过气来。
陈叔摇头叹气,费了半天劲才将阙祤的手指掰开,拿出令牌才看到,他掌心有两处已经被令牌边缘的叶齿形状划破了。
阙祤这张chuáng已不能睡人了,郁子珩轻手轻脚地将他抱起来,“陈叔,这段时间就先让他住在我那儿,得烦劳您日日往那边跑了。”出了这样的事,不把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郁子珩是难以安心了。
陈叔点头,合起药箱,“这回可棘手了。”
郁子珩心都因为这句话抖了抖,急忙问道:“他到底怎么了?”
“内伤本来就要好了,却在这节骨眼上受了毒物冲击,险些丢了xing命。”陈叔道,“长宁宫的那群家伙,当真手段狠辣。”
“毒?什么毒?”
陈叔随着他一路往楼下走,“教主可曾听说过阎王笑?”
郁子珩抱着阙祤的手僵了僵。
他怎么把这件事给忽略了!阙祤来到寻教时便提过他被孟尧喂了毒的事,彼时自己对他不甚在意,也就没放在心上;后来一直忙着想办法治疗他的内伤,他身上早就有毒的事倒是给忘了个一gān二净!
“这毒可在人体内潜伏一年,若不发作是不会被瞧出来的,是以我一直都不知。”陈叔有些懊恼,觉得这孩子真是自己遇上过的最不被老天爷眷顾的人了。
郁子珩紧了紧双臂,“是我不好,都是我。”
到了楼下,陈叔把那装药的瓷瓶放进了郁子珩怀里,“这药能吊命,他再有呕血的qíng况便给他服上一颗。阎王笑最是磨人,每隔几日便要折腾他一次,本身虽不是什么一时半刻便会要人xing命的□□,可却让他的内伤恶化了。”
郁子珩恨不能现在就冲进长宁宫去杀了孟尧。
“旁的不说,光是他吐的那些血就够要命的了,那要多久才能补回来?”陈叔在他手臂上轻拍了下,“我回去给他开个方子先调养着,到底怎么解毒……我还需要好好琢磨琢磨。”
郁子珩将人带回和风轩,亲自帮他擦了遍身子换上了gān净衣衫。从前总惦记能好好看看他肩上的那团刺青,如今真见到了,却又没了那份心思。
因为失血过多,阙祤的脸色白得简直没有人气,郁子珩每看上一眼,便要心惊一次。那双手也像总也捂不热似的,指尖一直冷冰冰的,即便被自己牢牢地扣在掌心也还是缓不过来,让郁子珩有一种自己稍不小心,便会永远失去他的惊恐。
他坐在阙祤身边发了一整日的呆,慢慢想明白了一早的时候,为什么阙祤已经伤重成了这个样子,却还是不愿让自己知道。
他也曾那样毫无保留地相信过自己,想要依赖自己,可自己是怎么回他的?把他丢在那里不闻不问,害他差点没了命。
信任这东西脆弱得很,有了一次这样的经历,他便不会再向自己开第二次口。
郁子珩展开阙祤的手掌,凑过脸去在他掌心反反复复蹭着,低声道:“换做我是你,我也不会原谅这个混账郁子珩。”
☆、貌合神离
“大哥,要报仇……”
“大哥,原谅我……”
“魔头,我要杀了你!”
“祤儿,跟我回御剑山庄吧。”
“杀了郁子珩。”
“你不得好死!你全家不得好死!”
……
无数个或陌生或熟悉的声音和画面jiāo替浮现,想逃逃不脱想躲躲不过,阙祤被bī得步步后退,最终只能从万丈悬崖上纵身落下。
身体腾空,无处着力,悲欢离合远远近近,好像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然后他又听到一个无比温柔的声音——
“阙祤,我很喜欢你。”
说这话的人有一双漂亮的眼睛,注视着自己时会含着无尽的暖意,让人很想沉溺其中。
可是不行,还有一件事没做完,不能给他回应。
到底是什么事来着?阙祤拼命地想,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阙祤,阙祤!”郁子珩紧张地看着他拧着眉头不安地动来动去,似乎是被梦魇住了,想要将他叫醒,叫了好几声也没什么用。
正想着要不要借住内力唤醒他,却见他又平静了下来,嘴角甚至露出个浅得不仔细看都不会被察觉的笑,只是眉头还没有完全松开,带着点苦恼的意味。
郁子珩执起他的手,递到唇边亲了下,另一只手轻抚他苍白的面颊,柔声唤道:“阙祤,你都睡了三天了,该醒了。”
这一次声音比先前低了不少,偏生却传进了阙祤的耳朵。阙祤手指轻轻动了一下,慢慢睁开了眼睛。
郁子珩没想到他还真醒了,一时竟怔住了。
眼前的东西依旧不甚清楚,但看得出这里不是听雨阁,阙祤张开嘴要说话,努力了半天却只发出了两声残破不堪的哑音。
郁子珩忙倒了杯水过来,单臂将他抱起,喂他喝水,“慢着些,别呛到。你才醒过来,别着急,休息一会儿就能说出话来了。”
阙祤喝了两口水,又坐了一阵,总算缓过来了一些。他侧头看了看郁子珩,又打量了一圈卧房,道:“我怎么在这里?”
“你chuáng上都是血,如何住人?”郁子珩本想把这句话轻松说出来,尾音却抑制不住打了颤。他将水杯放到一边,用双臂紧紧环住阙祤,“我差点就被你吓死了……对不起,阙祤,对不起……”
阙祤被他勒得有点疼,却没有出言阻止,过了会儿才道:“你不必道歉。”
郁子珩手臂松了松,而后又抱得更紧了,“你分明生气了……你是不是不想原谅我?”
阙祤摇摇头,“我没生气,害我的人不是你,我为何生你的气?”
“因为我在你需要的时候弃你不顾……”郁子珩心虚地降低了声音,下颌贴在阙祤鬓角上,好像这样便能确认他真地没生自己的气一样。
阙祤笑笑,“你也是不知qíng。”说来是自己不经考虑便叫人去寻他了,本是自己的事,哪有指望旁人的道理?
郁子珩知道他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并非这么想,要想重得他的信赖,只怕不是一朝一夕便可达成的事。不qíng不愿地放开了怀里的人,郁子珩退开些,取过软枕立在chuáng头,扶他靠好,又帮他拉了拉被子,道:“你觉得怎么样?要是哪里不舒服,要立刻告诉我。”
“还好。”身上疲惫得一点力气都没有,可好歹不会哪里都痛了。
郁子珩在chuáng边站了片刻,忽然单膝跪了下来,捧起他一只手包在自己双掌中,郑重道:“我保证,以后这样的事再也不会发生,只要你一句话,莫说是来见你,刀山火海,我也不会再有半分迟疑。”
阙祤盯着他的双眼看了一阵,才躲开了他灼人的视线,想要抽回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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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没什么力气,“胡说些什么。”“不是胡说,我……”
“我知道了。”阙祤翻了他一眼,“别在地上跪着,你坐下,我有话要说。”
郁子珩坐到chuáng边,一直不肯放开他的手。见他说了这一会儿话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倦色,心疼道:“要不等好些了再说?你睡了三天三夜了,其间我只喂你喝了一点汤,多了也喂不进。你先吃点东西,再好好睡一觉,睡醒了再说,好不好?”
“睡了那么久了?”阙祤抬起另一只手揉了揉太阳xué,“也好,是有点饿了,边吃边说吧。”
郁子珩得了令,起身便要去叫人,又想起阙祤的手还被自己握着,有些舍不得地又在他手背上轻轻啃了一口,才转身向外走去。 52书库推荐浏览: 玄玄于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