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阙祤的伤势呢?”郁子珩端起茶盏,漫不经心地问道。
不过两句话的工夫,云清的额角竟渗出汗来。她将头垂得更低,道:“也……知道了。”
郁子珩叹了口气,“我走之前,是怎么jiāo代你的?”
云清用汗湿的手无意识地抓了下裙衫,道:“教主,事出突然,他们也是来不及应对,谁都没想到执令使的内伤会……”
郁子珩神qíng淡然地听着。
“再要出手时,危机已经解除。”云清声音里带着些微的颤抖,“教主曾说过,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要轻易bào露……”话到这里,已是说不下去。
郁子珩放下茶盏站起来,多少有些无奈,道:“好了,你说得有道理,这件事须怪不得他们,更怪不得你。”
云清明显松了一口气,“多谢教主。”
郁子珩缓步走过来,道:“他身手如何?”
云清道:“他有伤病困扰,内力不能完全施展,痊愈的话应和右护法不相上下。出手利落,寻到破绽绝不会放过,快速有效。”
郁子珩若有所思。
云清便也默不作声地陪着。
片刻后,郁子珩微笑道:“我知道了。清儿,你叫人到厨房吩咐一声,让他们今日晚膳另准备出阙祤的那份,照着先前陈叔给的药膳方子,再加两道可口的清淡小菜。”
阙祤是被生生痛醒的。
他感到昏昏沉沉中有人掰开自己的嘴塞了东西进来,便像从前那样以为将口中的东西吞下去就不会觉得痛了,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咽下那噎人的药丸后,疼痛并没有减轻丝毫。
他听到自己又轻又低的哼声,听到牙齿撞击在一起的难听声响,听到有人在焦急地唤着自己的名字……
阙祤吃力地睁开眼睛,却看不清面前的是谁,只看到外边天黑了,但房里点着明亮的灯。
一嘴的血腥味。
怀里那具紧绷着的身体一点点放松下来,郁子珩知道他这是又熬过了一次,便撤了内力,放开了他的手。
罗小川端了个小木盆放在chuáng边,递给阙祤一杯水,“阙大哥,你漱漱口吧。”
郁子珩接过水,送到阙祤嘴边。
阙祤漱了漱口,又喝了小半杯水,才觉得人清明了些,也看清了眼前的人是那个小胖墩。
郁子珩心疼地抱紧他,“果然,长宁宫送来的药也没有用了。”
阙祤却似不甚在意,道:“我这一觉睡得还真不错。”
被如此磨人的伤毒缠着,他还能这样平静地面对,到底有多坚韧的心xing?郁子珩烦躁地皱着眉,没有说话。
阙祤像是读懂了他的心思,抬起发沉的手臂拍了下郁子珩,“我是死过一次的人,看得开些是自然。不过其实我也有很多转不过弯的时候,最近因为……嗯……好多了。”
郁子珩觉得他说那个“嗯”字的时候,是刻意把“你”字给模糊了,心qíng顿时好了许多。他握住阙祤的手,笑道:“你说因为谁?”
虽然默认了和郁子珩的关系,但在别人面前这样亲热,阙祤还是会觉得不舒服,特别是这个“别人”还是个孩子。他现在没什么力气,也推不开郁子珩,便只能将话题岔开,道:“小川怎么在这里,陈叔呢?”
罗小川心大得很,也没觉得他们俩这样有什么不对劲,闻言道:“教主派人去请师父了,但师父说他暂时也拿你的伤没法子,正在和师兄们一起商议该怎么办。我帮不上忙,便想着来看看你。”
郁子珩对罗小川道:“小子,你回去和陈叔说一声,就说我让你这几日搬到听雨阁来暂住,陪着你阙大哥。若你再发现他似今日这样了,就到外头喊追风使,让他像我一样为你阙大哥输些内力,记得了么?”
阙祤眸光轻闪。
“真的?”罗小川胖胖的身体窜了一下,“好好好,我这就去和师父说!”
等听着那独属于这小胖子的重重的脚步声远了,阙祤才颇有些落寞地开口问道:“你是不是要出门?”
☆、龙潭虎xué
郁子珩喂阙祤喝粥,对方极为配合,喂什么吃什么,喂多少吃多少,但郁子珩就是觉得,他不高兴了。
阙祤神色倦怠,很久不曾对郁子珩产生的疏离意又有抬头的征兆。
郁子珩放下粥碗,伸手抹了抹阙祤的嘴角,“明日一早文杰便会把地图给你送来,你有看不懂的地方随时可以问他,但一次不要看太久,别累到自己。”
阙祤平静地看着他。
“还需要旁的什么,你也可以对他说,或者宇威……”
“你还没回答我,你是不是要出门。”阙祤很少这样咄咄bī人,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越听他说这些,就越觉得胸口闷得难受。
其实不用郁子珩回答,他的言行也已经说明了一切。郁子珩捏了两下眉心,道:“是,我要出去一趟,很快就会回来。”
阙祤心头升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来。
郁子珩握住他一只手,感觉他有些抗拒,反而抓得更紧,“阙祤,这件事我必须要去做,但我现在不能说是什么事,等我成功回来,你自会知晓。”不是不以你的事为重,说了其他事都没这件重要,那就是没这件事重要,“我又何尝不想日日陪着你,可我是打定了主意要缠着你一辈子的,所以只这么一点时间,你就别怨我了,嗯?”
阙祤隐约感觉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到底哪里不对劲,不过听他这么说,心倒是宽了不少。蓦然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喜怒竟都被眼前这个家伙牵动着。以前一直觉得自己被困在这个方寸大点的地方,说是此生之rǔ怕也不为过了,可点点滴滴积累下来,心竟被这个人润物无声地给占据了。当听他说不再限制自己的时候,听他说愿意陪自己回故土的时候,这方寸之隅霎时便天宽地广了起来。
他看进郁子珩眼底深处,目光不由带了几分苦涩,“如果我等不到你回来了呢?”
郁子珩被他过于认真的语气弄得有点心慌,倾身抱住他道:“不会,我知道你一定会等我。只有十日,或者更短,说你一定等我。”
阙祤静静给他抱了一阵,在他背上拍了下,“我等你。”
郁子珩听他声音疲倦,退开了些细细看他脸色,“累了?”
“有一点。”
郁子珩扶他躺下,“我在这守着你,你睡吧。”
“我才睡醒多久?”阙祤想笑,可却笑不出,“睡醒了吃,吃饱了又睡,简直像是……”
郁子珩没等他说完便接口道:“那也只见你越来越瘦,一直养不出小川身上那样的ròu来。”
阙祤想象了一下自己吃成罗小川那模样,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郁子珩将他的长发拢到一边,刮了下他的鼻子,“这样多好看,没事多笑笑,不要一直想那些过于沉重的事。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
阙祤被他弄得想打喷嚏,偏过了头,道:“不能说是为了什么事要离开,总能告诉我为什么不能说吧?”
今日坐在这里的要不是郁子珩而是苏桥,定然要被他这句话给绕晕了。郁子珩盘膝坐在chuáng边,半开玩笑地道:“我怕我说了你就不让我去了。”
阙祤道:“我不让你去你就不去?”
“……我还是要去。”郁子珩gān笑。
阙祤:“……”
“是不是……有危险?”阙祤犹疑着问。
“我答应了你十天之内必会回来,你说能有多大危险?”郁子珩道,“别担心我,你只要吃好睡好,别让我分心惦念,我自然就什么危险都没有。”
阙祤白了他一眼,“我尽量等到你回来后再咽下最后一口气。”
“胡说!”郁子珩在他臀边不轻不重打了一下。
阙祤:“……”
郁子珩颇为喜欢这手感,盯着那被自己打过的地方一直看。
“去吃你的饭!”阙祤很想装死。
郁子珩心qíng灿烂,“等你睡了我就去。”
当日夜里,郁子珩骑着一匹快马,只身离开了寻教总坛。
中间经过寻教分坛时换过两次马,白日里只在三餐时候稍作歇息,夜间也只是休息两三个时辰,其余时间则都在马不停蹄地赶路。
到得第五日夜,郁子珩总算赶到了要去的地方——长宁宫。
他不是第一次到这里来,却是第一次要进去,里头的深浅一概不知,不过就算真是龙潭虎xué,那也不得不闯一闯了。
郁子珩将马拴在附近的林子里,换上夜行衣,自己一个人靠近了来,在距离长宁宫大门不远处的地方寻了一颗茂密的大树,悄无声息地跃到树上,坐在上头观察着来往巡视的弟子。
长宁宫这风格,与其说是江湖门派,倒不如说是个破落的大户人家更为贴切些。一眼望不到头的大宅院,围墙极高,就是墙上坑坑洼洼地不太平整;距大门远一点,更偏一些的地方,墙上爬满了藤蔓也无人打理,从郁子珩这里看过去,简直像是个年久失修的鬼屋。
看来孟尧真是被自己的义父坑得不轻,都没钱修整一下门面了。郁子珩一动不动地坐着,将这宅子和它的主人从里到外从头到脚地品评了一番,半句好话都没有。
看了一阵,见守门的弟子没有要换班的意思,郁子珩打算另找个地方摸进去,便又无声无息地从树上下来了。
这地方极大,他不方便绕到后头去,便想找个无人守卫的地方翻到里边。可走出老远,竟发现哪里都有弟子在墙外守着,另还有两队人时不时地经过。
孟尧这老狐狸活得可真够小心的,反观自己,眼皮子底下都被他安置了那么多探子,还能当没看见,是该好好反思反思了。
郁子珩寻了个转角的地方,转角两侧各站了两名长宁宫弟子,一侧有什么事发生,另外一侧是看不到的。下一处有人把守的地方在两三丈外,这会儿月光恰巧被云层遮住了,只要他动作够快,那就不会被人发现。
他从地上抓起两枚石子,在手上掂了掂,忽然出手如电地将石子掷了出去。
那两名长宁宫守卫弟子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觉身上某处xué道一麻,人便动不得了。正要开口说话,又觉面前一阵风拂来,随着黑影靠近,哑xué上又是一痛,便只能瞪眼傻站着了。
郁子珩从二人头上翻过,在他们身后的藤蔓上拉了一把,借力纵跃上了墙头,翻到了院墙之内。
两三丈开外的另两名弟子微觉有异,朝这头看了一眼,见自家兄弟正目不斜视地笔直杵在那里,又觉得没什么问题了。
不知道那两人被点了xué的事何时会被人发现,郁子珩决定速战速决。他捡墙根或是房屋yīn影处一路隐藏着身形往看上去灯光亮一点的地方靠近——先前能压下疼痛的解药既然是从郑耀扬手里流出来的,那真正的解药应该也在他手里,这人在长宁宫的地位仅次于孟尧,住的地方自也当是好些的。
行经一座院子,郁子珩左右看了看,觉得这院子挺宽敞,收拾得也gān净整洁,看着不像是普通弟子住的地方。可院门外虽点了好几盏灯笼,里头的二三十个房间里竟没有几间是亮着灯的,多少有些奇怪。郁子珩没深想,不yù多做停留,沿着黑暗的廊道快速向西边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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