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了咬手指头,忽然说道:“爹,要不然我跟着去青山派吧,仙长替我检查过灵根,虽然是五灵根,可要是我努力的话……”
方寒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去做饭吧,爹爹饿了。”
“爹……”
“去做饭,乖,这不是你该cao心的事qíng。”方寒轻声道,“那个小子和你说什么都不要相信,在修真界,五灵根永无出头之日。”
提议被驳回,玄瑶整个人都有些蔫蔫的,她低下头,小声的说道:“也许爹爹有灵根的……”
方寒微微一顿,没再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她的头。
玄瑶去做饭,方寒去井边打水,这会儿正是早chūn时节,院里两颗柳树抽芽,风一chuī,沙沙的响。
满满一桶水被毫不费力的打上来,水桶里映照出一张剑眉星目的脸庞,方寒看着水里的青年面容,苍白俊美的脸上没有丝毫表qíng。
来到这里,又或者说是借尸还魂已经快要十六年了,十六年,对修仙之人来说大抵不过是一场论道,一次闭关,可对他来说却是生命中一段极为漫长的时光。
或许最初是不甘的,他出身千年世家,拜入修真界最大宗门,成为掌门弟子,十六岁金丹,十九岁元婴,二十三岁化神,二十六岁大乘,几乎人人都觉得他会成为一方大能,然后他就死了,死在一个不起眼的庶子的算计中。
他护住了元神,几经辗转才得以找到一具契合的尸身,彼时千年已过,仇家飞升,连他曾经修真界第一天才的名字都消失在了青史里。
因为曾经辉煌过,所以才更无法接受落魄,他得到的这具身体并没有丝毫修真的资质,病弱不堪,他甚至花费神魂的修为试图去温养灵根,然而无果。他想要丢弃这具身体重新去寻找,正在此时却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宛若幼猫的哭叫和两声重重的敲门声。
拖着病重的身体打开门,门口放着一个小小的襁褓,大雪纷飞的夜晚,只盖着薄薄被褥的女婴被冻得脸色青紫,看着他,颤巍巍的伸出了一只小小红红的手。
他并不想管闲事,就在转身的那一刹那,婴儿似乎知道自己被抛弃了,拼尽全力的喊叫出声,在冬夜里平添几分渗人,方寒却顿住了脚步。
他抱起了女婴,无视了墙角不由自主发出粗重呼吸声的男女,关上了院门。
原本只是一时心软,不曾想一养就养了十六年,方寒有些想笑,他前生活了不过二十六年,一心向道,从未体会过亲qíng,她既然唤他一声爹,便是他抛不开的责任。
玄瑶做饭的手艺只是一般般,比起这个,她倒是愿意跟村里的小姐妹接一些城里的绣活回来gān,全村的姑娘加起来也没她做得好,因为惦记着离开,玄瑶脑子里乱哄哄的,也不想吃饭,方寒坐着吃,她就低着头拿着绣活在手里做。
“头不要抬得这么低,小心花眼。”方寒也不去打搅一肚子心思的女儿,一口菜一口饭,吃的十分认真。
玄瑶做着做着就有点想哭,她爹不怎么花钱,这些年教书攒下来的钱也村里也不算少了,可是人家青山派的仙长随手拿出来打赏的小物件就能买下十间青砖大瓦房,王二狗子这遭是真的得了势,她爹就那么把人按在地上打……
想着想着,眼眶就红了,害怕被方寒察觉,她头低得更低了,这时外头有人敲院门,她忙不迭的起身,在裙子上擦了擦手:“我,我去开门。”
敲门的正是林远,他一身青锦白衣,玉冠束发,俊秀的眉眼中带着温和的气度,很是让人心生好感。
玄瑶愣了愣,站在门边道:“林仙长?”
林远好脾气的说道:“方姑娘,能让我进去和令尊说话吗?”
玄瑶反应过来,连忙给林远开了门,因为一瞬间离得有些近,青年身上好闻的松竹香味传来,玄瑶白皙的脸颊上忍不住泛起微红。
林远微微后退一步,态度谦和,平时村里人走门串巷百无禁忌,玄瑶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有礼貌的,顿时心不受控制的跳快了好几拍。
方寒没那么有礼貌,一直到玄瑶把林远领进门,他才淡淡的给了他一个眼神,若是从前自然显得尊贵,可他如今一身布衣,毫无修为,看上去便像极了坏脾气的文人,林远只是笑了笑,先一步行礼。
“方先生大约觉得我和王公子是一伙的,我也不多说什么,方才的事qíng我已经向掌门传讯,这次来只是想告诉先生一声,掌门传讯,我青山派宁可举派无人,也绝不会收此等品行恶劣之徒,所以方先生和方姑娘可以放心。”
方寒微微抬眼看向林远,仿佛这下才是真的把这人看在眼里了,他道:“那人怎么样了?”
林远不解,“先生此言何意?”
方寒不说话了,他看出来了,这个青山派上下一门都是林远这样的榆木脑袋,你说明明知道这是个品行恶劣之徒,又不准备收下,难道不应该斩糙除根?
林远传完话,见方寒没什么想说的,也觉尴尬,摸了摸鼻子就告辞离开,玄瑶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去送一送,院门却已经被带上了。
玄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王二狗子的事qíng解决了,她应该高兴才是,可看着被关上的院门,心里就是蔓延起一种淡淡的怅然若失的qíng绪来。
方家不算大,三间瓦屋带一个院子,后头有水井,平日里玄瑶睡西屋,但是方寒的东屋却一直打理比她gān净多了。
修真者的感知是很灵敏的,方寒没了大乘期的修为,却有大乘期的神魂,自然能感知到西边屋子的女儿并没有入睡,嘴唇开合,无声的念着白日里那个青年的名字,辗转反侧。
王二狗子只是跳梁小丑,但白天他说要去京都也不是假的,几年前发觉自家女儿变得越来越小家子气的时候他就有过这个打算,原身的身世在凡人看来颇为尊贵,十六年前他附身的时候之所以顺势让原身家人认为他死了也是想着离开方便,如今再捡起身份来却是因为想替女儿挑一门好亲事了。
修真之人厌倦俗世,在没有找到合适的身体重新修炼之前,他无法让五灵根的女儿走上修真道路,能给她的也就只有一场俗世富贵了,虽然不太满意,但他想在他能做到的最好范围里,为她挑一个良人。
低低的叹了一口气,听着西屋少女怀chūn的动静,方寒闭上眼,想要变qiáng的决心更加坚定。
玄瑶以为自己这次收拾的东西用不上了,没想到第二天早晨就有两个村民过来帮忙搬东西,她有些愣神,方寒摸了摸她的脑袋,“把你房里的东西收拾收拾,我们中午就离开这里。”
玄瑶奇怪极了,“爹,昨天不是说……”
方寒道:“还有一个月,是你祖父七十大寿的日子,我们回去一趟。”
玄瑶更奇怪了,她从记事起就和爹爹相依为命,别说祖父祖母了,就连娘亲也从来没有听父亲提过,而且就算真的有,这么多年都没联系过了,人家认不认他们都不好说。
奈何方寒态度坚决得多,她也只好放下一肚子的疑问,回房收拾东西去了。
看着她的背影,方寒轻轻的用帕子擦去了嘴角一丝血迹。
与此同时,一个青山派弟子上前,检查了一下四分五裂的少年尸身,犹豫了一下,看向林远。
“大师兄,和那对父女无关,这人灵根和神魂都被用残忍手法抽离,应该是魔修。”
第3章
王二狗子死了,死得很惨。
方寒最开始是信因果报应的,修真之人要比俗世之人更在意这个,有句话叫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只是当害他之人安稳飞升,昔日背叛他的人功成名就,他才恍然惊觉,天道是不管事的。
他从记事起就一直跟着师尊修行,一路到大乘都没遇上什么关卡,那个庶子联合他信任的师兄一起害他时就说过,没什么是非对错,成王败寇而已。方寒没什么犹豫的就对王二狗子下了狠手,他在杀掉王二狗子之后废去他的灵根,散掉他的神魂,伪装成魔修过路杀人的样子。
青山派只是一个小门派,至少绝对惹不起魔修,和正道不同,魔修的功法速成,前期实力极qiáng,同等修为常常能够以一敌十,直到元婴之后,魔修功法的诸多弊端才会慢慢显露出来。
只是他如今毕竟是凡人的身子,动用修为造成的神魂震动,损伤确实不小,路上就发起了高烧,不得不在镇上停留几日。
玄瑶急坏了,这些年方寒大病小病不断,但还没有一次来的这样气势汹汹,一昏迷就是整整三天,她不敢耽搁,把身上的银钱都掏了出来,找了镇子上最好的大夫,一步也不敢离开。
方寒是感觉得到的,他身子再弱,大乘期的神魂却是无恙的,千年辗转,修为不退反进,若是他肯抛弃这具身子,转为鬼修,立刻便是一方大能。但是他乃正统道家出身,虽有深仇,也不急在一时,总还是念着再找一具无主尸身,重修为好。
玄瑶却不知qíng,她从小没见过什么世面,方寒平时虽然多病,也没到这样严重的地步,生怕自己一个错眼,自家爹爹人就没了,急得团团转,好在大夫说只是积劳日久,引动旧疾,只要喝上几服药,好生将养,很快就能好。
镇子上的药贵,光是请大夫就花去了不少银钱,玄瑶扣扣索索的,还是去坊市买了只jī杀了炖汤,方寒昏迷着,她就掰开他的嘴,一点点的往里灌。
方寒心中越发柔软,他想抬起手摸摸女儿的头发,但是病弱的身体却无法支撑他醒来,只好在心底暗暗叹了一口气。
一碗jī汤见底,玄瑶把碗筷收拾了,自己却没吃什么,方寒有些担心她,没一会儿见她站起来收拾碗筷去了客栈的后厨,本以为她是去吃饭了,神识刚要收回,却见她收拾好碗筷,捞了捞锅底,把一整只jī都捞出了出来,盛在碗里,盖上食盒。
方寒愣了愣神,见她提着食盒来到一处医馆,那里的小童显然是认识她的,嘻嘻笑着转身叫道:“公子,方姑娘给您送饭来啦!”
玄瑶提着食盒放在桌上,听到那小童打趣,连忙低下头,这时从医馆里面走出一个青袍男人,看上去至多不过弱冠,人生得颇有几分俊秀,见到玄瑶,微微的笑了笑,“有劳方姑娘了,我这就和姑娘去看令尊。”
“我爹他已经好一点了,尚公子还没吃饭吧,不如吃了饭再去。”玄瑶有些过意不去,口中客气,可双眼已经忍不住去瞟药箱。
那被称为尚公子的大夫笑了笑,“看病要紧,当归,把药箱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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