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不过波澜不惊的一句话,元靖却似是发觉了什么,问道:“王爷下午不太方便?”问得不算隐晦,也不算太过直接,只是思及那会在较场口时,此人收到的书帖,隐隐有些挂心。
“还好,”平非卿摇了摇头,也不瞒他,道,“王弟下午要来府中。”
沉默片刻后又补充道:“是为了送贺礼。”
元靖脑子极为清明,当下便猜着了瑜王的想法,身为事中之人,却不好说什么,只带着几分不轻不重的忧思看着这人。
平非卿轻松一笑,定他心绪道:“不必在意,血缘亲qíng不可磨灭,不论何事,说开了便好。”
“嗯。”元靖只是点一点头,诸多想法不宜说出口来。在他看来,瑜王这些年一贯闲闲散散,漫不经心,但其实心中对万事都旁观得清楚,只是不加置喙罢了。如果瑜王如平王一般,也会认同亲qíng可贵,便一切都好,但若非如此呢?
皇家的兄弟不同民家的兄弟,元靖再是聪慧,也说不准会如何,确乎只能由他们自己摆谈。
而平非卿所说之话,皆是真实想法,的确没有半分刻意造作在里头。
身为平王,他自然不是单纯之辈,能猜到平溪崖此来见他,是带着一份试探的。但他向来都是真的忠心效主,也是真的重qíng之人,因而不论对方如何作想,他都不会介怀,只当这一番相见,是为了解开误会,消除心结。
申时三刻,瑜王守时登门造访。
平非卿约他到花园之中,备了美酒瓜果接待,表面上一派闲暇随xing,暗中却还是留了心思,有意将园中侍女都遣退下,令对方更方便讲话一些。
平溪崖其实颇为欣赏他这位堂兄,待人接事,一言一行总是难以挑出毛病,令他佩服,却也正是因此,对于平非灵的亲事,他才不得不多留一份心。
眼前是满杯的醇酒,平溪崖主动执杯敬道:“今晨王弟听闻了安平妹妹的喜事,实在欢快不已,迫不及待备礼恭贺,还望王兄不要怪弟弟来得急切。”
“怎会,王弟记挂,令为兄心中感动。”平非卿与他碰杯饮酒,又亲手为他斟满,等他下一句话能道得更明显些。
平溪崖果然不会太过委婉,几乎算得上是直言道:“元军师同王兄一样,可是难得的英雄人物;元家世代为将,更与王兄义气相投,这一场亲事,的确般配得很。”
平非卿弯唇,想着眼前人的来意果然与所想无二,且觉得他的试探其实合qíng合理:平非灵所要嫁去的元家是朝中极为沉稳的一支军事力量,元家手中的兵权,若与平王的兵权合二为一,能生生占去平崴兵马的六成之多,这对皇上来说,不能不说是存有威胁的。
他很早前便察觉到平溪崖与皇上之间的亲缘似乎还要更重些,根本不是堂兄弟那样简单而已,因而这人明明十足闲散,万事不上心,如今一事却为皇上担忧,倒不令平非卿意外。
唯独有那么点无言,没想到皇上对自己的信任竟比瑜王对自己的信任更多些,毫不犹豫便赐了圣旨,那样果决的举动,说不定也令平溪崖诧异吧。
想着便沉静回道:“王弟道得不错,元家世代忠烈,守道崇德,满门皆是良臣良将。为兄身为皇兄的弟弟与臣子,能将灵儿嫁去这般忠良之家,十分欣慰,也算安心了。”
话里平淡,却字字都无比笃定,每一言都意在提一个“忠”字,且将自己为人弟的身份放诸为人臣之前,以表内心想法。
平溪崖听罢沉默了一阵子,少顷竟然笑了起来,说不出的愉快,直到敛了笑声才又意味深长,眸色欢快却不乏复杂道:“王兄啊……王兄素来不是凡人,其实早就知道了吧?”
“知道什么?”
“王兄什么都知道,比如兄弟血缘之间的事qíng。”平溪崖笑望着他,说着摇了摇头,执杯浅浅品着美酒。
平非卿无奈,对这王弟的xing子实在是没辙了,有些不能放到台面上来讲的事qíng,最终也都毫不忌讳地主动提及,只好回道:“为兄只知道,与你,与皇兄,彼此是一样的。”
“王兄果然知道,”平溪崖又是一阵畅笑,所幸倒是把来时的那一丁点顾忌全给丢了,又变得万分随xing起来,赞道,“王兄厉害。”
平非卿浅笑着悠悠叹一气,见他不羁,本yù也玩笑着问他一句是否安心了的话,却见花园的小径上由远及近地行来一名侍女,在数尺之外停下脚步,施礼道:“王爷,花园外头……”
“外面何事?”
侍女回道:“兰夫人来了外面,亲手做了糕点,遣奴婢问问,是否方便给您与瑜王爷送进来。”
“糕点?”平非卿想,兰婉其实挺有意思,这么些年,有意接近他的时候,大多借口都是糕点补品,点头应道,“让她进来吧。”
侍女退下,上次宫中一叙,平溪崖自然记得此女身份,便敛了方才不停歇的笑意,说道:“倒是挺胆大的,明知我与你在此谈事,侍女都遣了去,她还敢要过来。”
“正是你在此,越是神秘,她越想过来。”话落见他微微不解,平非卿便补充道,“今日上午,我去过校场。”
平溪崖恍然领悟,眼前人又笑道:“弟弟既然来了,便配合一二吧。”他来不及颔首答应,那女子已款款行近来,因着侍女不被准许入内,正是亲手端着一碟点心。
平非卿只当没看见她,忽然对桌旁这人无头无尾地说道:“虽修建得慢了些,但质量倒是不错,船身大而宽敞,储粮不成问题。”
“……”平溪崖看他满目平静,自己却听得不知因果,所幸倒也立刻配合起来,点头道,“王兄说得极是,如此大船坚固且结实,定然大有裨益。”
兰夫人行到桌旁,温婉笑着打断二人对话,施礼问候道:“王爷,瑜王殿下。”
平非卿似乎心qíng甚好,赐她同坐桌旁,看一看那碟晶莹剔透的绿色点心,问道:“这是做的什么?”
“回王爷,这是妾身以绿豆制成的清凉糕,妾身知道王爷上午去了校场,怕王爷受暑,特地做的。”
平非卿拈起一块看看,模样倒是可口,对平溪崖道:“绿豆确实是消暑的好东西,王弟不妨也尝尝?”
“那便多谢王兄的体恤了。”平溪崖却之不恭,吃一块进嘴里,赞道,“甜而不腻,入口清凉,好。”
“多谢瑜王殿下。”兰夫人微带赧意,锦帕掩口轻笑回道。
平非卿面上瞧不出喜欢与否,嘴里却难得夸她一回:“你还挺喜欢入厨,手艺不错。”
“谢王爷夸赞,王爷不嫌弃,妾身便要偷笑了。”
“好便是好,何必过于谦虚。”平非卿再尝一块,便也不多同她闲谈,正色向桌对人道,“王弟方才说了什么,为兄一时不经意,给听岔了。”
平溪崖动一动眉,没想到自己前来这么一趟,倒挺给这人一个方便,一派认真回道:“弟弟方才说,船固然是大一些好,坚固结实。”
这人轻笑应道:“平崴地大物博,从来都是大气的,像这样的船,还可以更大更好,只是想那湖泊毕竟不是江海,如此便足够,没必要再大了。”
“……”那一番话里竟多出些傲气来,听得平溪崖都稀奇,本就是一头雾水,还要装出万般了然的模样来配合他,实在不知要再说什么,只好浅浅笑道,“王兄说得是。”
“罢了,王府之中不再提这些,还是留待入宫再谈吧。”
“听王兄的。”
平非卿有意收了对话。
桌旁女子不言不语,含着柔和笑意,为二人斟满酒杯。
第二十四章 决定旧事重演
苏如异下午在怜君阁里,很有那么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一边捣着药,不经意便想到了上午在校场外的河边,平非灵生气时的qíng境。
这一想,之后就再没有断过念头,一直无比烦恼地思考着,到底要怎样,才能彻底治好她的心病。
“小师弟。”
身旁有人唤他,苏如异回神,转头望向断颜:“师兄怎么了?”
“你那药该捣好了。”那人温和笑道。
苏如异低头看看药臼,不好意思地抿抿嘴唇:“抱歉师兄,我走神了。”
“没关系,”此时医馆清闲,断颜其实已观察他小片刻,走近来关心问道,“你有心事?”
苏如异很苦恼,蹙着两弯眉毛向他点点脑袋。
“怎么了?”这人伸手揉揉他发顶。
如此熟悉的感觉令苏如异安心不少,往那手掌上蹭一蹭,忍不住向他询问道:“师兄,如果一个人的痴症是因为幼时受到惊吓而导致的,那究竟要怎样才能治好呢?”
断颜觉得他应当不会问药石一类的问题,因而略作思考后反问道:“你是指心病?”
“嗯,”苏如异点头,“有服药,也有好好针灸,总感觉好了不少,却始终过不了心里那一关。”
“是过不了,还是并没有真的去尝试?”
“我有努力尝试了。”苏如异急忙道,“我有带她去害怕的地方,也有专门拿她最害怕的事qíng来刺激,她会恐惧紧张,但却仅此而已,依旧想不起别的事来。”
断颜不知事之始终,无法判断究竟是哪里的缺漏,只听着他的只言片语,推断道:“小师弟,我觉得兴许是不够。”
“什么不够?”
“如果药疗与针灸没有落下,此人本身有在恢复的话,那便是刺激得不够。”
苏如异偏头疑惑:“那要怎样才够?”
“重现,”断颜道,“经历同样的事qíng。”
苏如异犹豫了。
一来,他不知道平非灵究竟看到了什么,实在是重现不了;二来,他也实在不忍心把这姑娘再丢到井里一次。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断颜轻轻叹气,见他问得十分低落,不禁安慰道:“也有,慢慢等待便好,试着让此人不再害怕什么,日子长了,恐惧消弭过后,兴许便什么都想起来了。”
“谢谢师兄……”苏如异依旧不怎么打得起jīng神。
他没有理由不为此挂心。
毕竟是从最初便答应下来的事qíng,身为医者,绝不能言而无信,更不能半途而废。除此之外,更重要的原因便是平非卿与平非灵对他特别好,他是一定要将心比心的。
郡主本身那么善良可爱,如今要出嫁了,不知道元大哥家里有没有其他年纪相当的女子,万一那些姑娘看平非灵傻,欺负她怎么办?
大概这就是护短,苏如异此时此刻才不会觉得平非灵脾气坏,根本不好欺负。
“师兄,我一定会治好她的。”
“嗯,你一定可以,”断颜轻轻笑出来,赞他道,“小师弟总是很厉害的。”
苏如异开心多了,眸子亮晶晶地对他笑:“是呀我可厉害了。”
有人行入怜君阁来,两人尽抬起头去,原以为是来诊之病人,却瞧见并非如此。
“平非卿!”苏如异从柜台后面绕出来,开开心心地同来人打招呼,“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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