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人的血液或许是腥甜的,但端木颜的血液却散发着一种药物般苦涩的气味,或许是中毒后麻痹的缘故,淡得几乎捉摸不到。
梁璟心神一阵震动,忆起端木颜卧chuáng时梁影曾对他提到过魔教以毒制毒的秘法,却怎么也想不到有一日自己竟要亲身体验。虽不想喝端木颜的血,眼下也别无选择,若是他丧命在此处,不仅是丢下端木颜孤伶伶一人,也形同将天下黎民都捐弃了。
端木颜生怕他不肯接受这种法子,捧着他的下颌便将汩汩鲜血灌入梁璟口中。带着体温的液体苦涩难当,伴随一股难以描述的异香,像是火焰一般灼烧过梁璟的喉管。
端木颜雪白的小臂袒露在日光下,染了艳色,绮诡之极。有嗜血的毒物嗅到腥气寻来,却在无名异香的震慑下,又仓皇逃去。
片刻后,梁璟全身的僵硬果真如退cháo般缓缓褪去,五感随之回笼,但取而代之的却是腹中无端涌上的剧痛,使他霎时面如金纸,唇色青白。
端木颜忙将衣袖放下,扶着他的身体,紧张道:“现在如何?”
“……我不知道。”梁璟咬着牙断断续续地回答,“毒xing……似是暂时压住了。”
“这里怕是有许多毒物,换个地方,你坐下歇一歇。”端木颜蹙眉说着,便将梁璟拦腰抱了起来,拨开枝蔓向前走去。
端木颜那平淡模样,仿佛梁璟只有一片鹅毛轻重,饶是梁璟在神志恍惚中,也被吓了一大跳,不知该哭好还是该笑好。
好在梁璟还被疼痛折磨着,没有余地让他羞愤。
走了些许路程,端木颜把梁璟放下,望着他因痛楚而纠结的五官,抬手替他将汗水拭去,低声问道:“你可有后悔?”
梁璟勉qiáng地摇了摇头,声音微弱道:“你替我挡过一劫,如今也不过还上罢了。”
端木颜一愣,嘴硬道:“我不许你还,我要你一直欠着。”
“不是又欠下新的了。”梁璟眼神微转,瞥了一眼他的手臂。
端木颜一时沉默,方又道:“若是我害你丢了江山,你会后悔吗?”
“会……愧疚,但不后悔。”
江山不由得他选择,但端木颜却是他自己选择的意中人。辜负了天下人,他会愧疚,会自责,会于心不安,因为他是天子。但选了端木颜,却是九死未悔。
或许是因为饮了端木颜的血,梁璟竟有一种与之血脉相融的感觉,像是自然而然地便想要爱他更多一些。
端木颜怔怔地盯着梁璟好一会儿,没有言语。
蛇毒与血毒jiāo征,所带来的反应十分剧烈,接连几日,梁璟都只能伏在端木颜背上,一时醒来,一时昏沉,迷迷糊糊地为他指点行进的方向。
他既时常不醒,端木颜自然要悉心照料,趁着梁璟睡下的时候,捏了捏他的脸,嘟囔道:“美其名曰是还债,骗子,明明是来讨债的。”
折腾了许多日后,梁璟稍微恢复了些jīng神。
就在这时,前方的林子忽然变得稀疏起来,与之前见过的景象迥异。
端木颜停下脚步,示意梁璟睁眼去看。
梁璟定睛细看,苍白的脸上忽地现了三分喜色。
“前面这个地方,似有按八门排布修整过的痕迹。”
第36章
梁璟并未研习过八门推演之法,好在易数之道触类旁通,多少能摸着些门道。
何况……眼前的景象总让梁璟感到说不出的熟悉。
端木颜让背上的梁璟指路,梁璟力气恢复了一下,就无论如何要从他身上下来,端木颜只好搀着他慢吞吞地走着。
这丛林里连能打打牙祭的活物都不多,实在不知燕樨是怎样在岛上生活了数年之久的。
梁璟带着端木颜照他判断的路线走去,眼前景致却总之与之前重复,撞进了鬼打墙一般。
端木颜忍不住道:“这样走真的能走得出去?”
“这阵势,同我小时候见过的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梁璟确定地道。
之所以会对易学感兴趣,是因为梁璟年少时,有人在他面前摆了一副名为山川风月阵的沙盘。梁璟为那繁复jīng妙的阵法所吸引,自此才在周易一道有所涉猎。
可惜那人不久后就再也杳无声息,甚至连家也未曾回过,梁璟遍寻他不着,学会的也只得一个山川风月阵法。
山川风月阵,乃是联系山、川、风、月四个简易阵型而来,其中变幻千端,使人叹服,但也注定了其非大量人力物力不能成阵。而这岛上的阵法,只不过是个月阵,因此哪怕只有一人,耗费些时日也能布成。
端木颜只道:“八门九星之流,我听不明白。”
梁璟反正无事,便与他解释道:“此阵名为月阵,俯瞰犹如朔日新月……”
他费尽口舌讲了一通,端木颜皱着眉听着,也不知是否听进去了,两眼只是发飘。
不片刻,端木颜冷不丁抬手道:“收声。”
梁璟只道他压根不耐烦了自己,好没趣地住口,端木颜便又面色凝肃地道:“像是有什么活物从前面的方向过来了。”
“莫不会是……”梁璟猜测道,“且往声音的来处去。”
端木颜与他jiāo换了一下目光,打起jīng神来循声找去。
走了几步,不但有窸窸窣窣的穿林拂叶之声,耳中还能听见清晰的水流声,尽管尚未见到,也颇是缓解了心头堵滞的蒸腾热意。
走到一处,端木颜不再迈步,而是按了按梁璟的手背,示意他也停下来。
梁璟等了一会儿,也听见了风中传来的鞋履踏在土壤表面的脚步声。
很快,一个人影出现在二人视线里。想来,对方也看到了梁璟与端木颜,却仍是不紧不慢,徐徐地迎面走上前来。
端木颜细细看去,那来人衣着形制奇异,衣褐仅仅覆盖住躯gān,手足皆是赤luǒ在外,露出大片肌肤,有些像是蛮人,但却容貌却全然是梁人模样,只看面目,比自己的年纪还要轻些,宛若未及冠的少年。五官端正之余,眸子细长,乍看并不醒目,多瞧几眼,却觉得那眸底澄亮异常,灵慧气质扑面而来。
对方走得近了,隔着数丈遥遥问道:“什么人?”
梁璟捺下激动心qíng,礼貌道:“阁下可是燕先生?”
那少年轻轻嗤笑一声,挑眉道:“对,我就是燕樨。”
第37章
燕樨手里提着几条活蛇,让刚被蛇毒荼害过的梁璟不免有五脏翻涌之感。然而那些蛇虽艳丽得比袭击了梁璟的那两条犹有过之,却只是亲昵柔软地盘绕在燕樨手臂上,一副不敢造次的模样。
燕樨掀开梁璟眼皮子瞧了瞧,奇道:“让修罗姬啃过了?无妨无妨,刚好捡到一条鬼君,你不怕腥的话直接咬就行。”
说着,还举着手里某条嘶嘶吐着信子的蛇,大方地伸到梁璟眼皮子底下。
“……”梁璟脸上阵红阵白,差一点就低头吐了。
端木颜神色不佳地看着燕樨:“不要作弄他。”
燕樨不以为然地翻了个白眼:“有求于我,还挑三拣四。”
在燕樨领路之下,三人很快就绕出了迷阵。也是因他行走的轨迹同月阵吻合,梁璟更觉其中古怪。
入眼一座小屋,称作陋室绝非谦词,只有些编织起来的叶片遮顶,看上去也不过容燕樨一人蜗居罢了。
“喏,你们也看到了。”燕樨坐在屋内唯一的椅子上,耸肩道,“医不医治不说,我这小庙纵想待客也有心无力。”
说罢,他还哂笑着念了一句“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搭你这样的屋子不过易如反掌。”端木颜淡淡道。
燕樨懒懒靠在椅背上,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二位稀客,要瞧什么疑难杂症?”
端木颜道:“有一种武功,修习时与魂魄jiāo融,若要废除,则会……”
“这样的功夫只怕不是正道武学吧。”燕樨打断他道。
端木颜被打断自然有些不快,梁璟却心道,万一这古怪的家伙不肯医治邪派中人,又该如何是好。
“别这么盯着我。”燕樨却摆摆手,“好人坏人,与我何关?我不过就是个山野村夫罢了。”
梁璟心下稍定:“阁下的意思是……”
燕樨笑道:“魔教心法,的确是以魂为引,载魄而生,有意思有意思。”
不等梁璟心喜,他却又道:“不过既选择修炼魔功,何必待后悔了又来找大夫?反正不是什么死人的绝症,你们自个儿凑合罢,不治不治。”
“你这人……”端木颜眼现怒色,攥了攥指节。
燕樨故作惊讶道:“怎的一言不合便要打要杀,奉劝你这位美人儿,还是消停些吧。一旦惊怒,心魔只会反噬得更加厉害,一发不可收拾。”
“……”端木颜也只能生生捱了这一下轻薄。
梁璟暗自思索着如何劝动眼前之人,电光石火间转过一个念头,试探着道:“敢问阁下为何会懂得这不外传的山川风月阵法?”
燕樨忽然直愣愣看着梁璟,收起了脸上的玩世不恭:“是……一位故人所传。”
“奚川?”梁璟说出一个名字。
燕樨忽然坐了起来,表qíng奇异:“你认识他?与他是什么关系?”
梁璟愈增疑惑,面上却只是微笑道:“同为山川风月阵的传人,阁下与他又是什么关系呢?”
燕樨窒了一下,似乎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又坐了回去,并不吃梁璟这一套。
“说与不说,全在于你。治与不治,则在于我。”
梁璟叹道:“奚川的长姊乃是家母。”
“胡说,奚川仅有一个姊妹,是嫁进了……”燕樨话音一顿,错愕地打量着梁璟,很快又拊掌笑道,“也算是一桩奇事。”
第38章
梁璟绞尽脑汁也想不起自家舅舅与这人有什么联系,不过他既自称有,就再好不过。
“阁下与奚川既是故人,我所求之事可否再斟酌一下?”
“……也罢。奚川放了笔糊涂账,自己是不来讨了,只好让你这外甥收一收利息。”燕樨低头想了想,竟然答应了。
听他话里的意思,应该是对奚川有所亏欠。梁璟奇怪道:“先生与舅舅究竟是何关系?”
燕樨笑道:“长辈的事,小辈还是不要打听的好。”
梁璟看了看他嫩到能掐出水的脸,为之气结。
燕樨又看了眼不明所以的端木颜,促狭道:“端木公子,不是说要搭房子吗?若要住下,想必现在就着手为妙。”
端木颜看不惯他这副轻慢做派,冷哼了一声,对梁璟道:“你在这里歇着,我去。”
“我也……”梁璟正想说话,却看到燕樨对他连连打眼色,便将声音又咽了回去。
端木颜走远后,燕樨清了清嗓子:“小梁啊……”
梁璟嘴角微抽:“……”
“把那么个蛇蝎美人供在宫里,”燕樨眯眼笑道,“也亏得你消受得起啊。”
“长辈阁下还是说重点吧。”梁璟轻咳一声,含笑道。
燕樨正色道:“散功如散魂,虽不至于三魂七魄尽失,也免不了神智受损。你若喜欢一问三不知的木头美人,我倒能助你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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