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云壑摸摸下颌:“是有这么回事儿,不过已经过得许久,高黎国官员已不是原先那批人了吧?”
国虽小,可政权更替却频繁。
“还是有一些留下来的官员,且现今皇帝乃是原皇帝的外甥。”宁封瞧着他,想起前几日有人禀告,说杜云壑曾请过几位将军。
他们都是朋友,平时相见自然是寻常之事,然而这个时段,宁封瞧卦象极为不好,他便事事都很警惕,毕竟已经平定的大半江山,他实在不想重新再乱,到时候又是腥风血雨,且也不知又落在谁的手里。
个人的命数是很难说的,但是大局最终都是一样,然而,他那时在哪里,又会是谁,却是难说的很了。
他们正当在书房说话的时候,杜若已经回到谢氏那里,谢氏放下手里的事qíng,拉住她道:“我原以为你要很晚才回来呢,真是光就吃个饭了?公主都与你说了些什么?”
杜若一时不知该怎么说,到底要不要提赵宁说得儿媳妇,毕竟以前赵豫的事qíng,已经惹得父亲母亲cao心了,她左思右想,犹豫了会儿道:“就是吃饭,不过公主有些奇怪,同我说什么希望有个好儿媳呢,大约是冷清罢,但后来又不要我陪她赏花,让我直接就回来了。”
还有这样的事qíng!
谢氏怔了怔,眉头就拧了起来,心想这福清公主也委实是随心所yù了,跟一个姑娘家提儿媳妇这种话。
不过要真有这种意思,应该不会这么快就让杜若回来了,她笑一笑:“你在那里可吃饱了?”
她怕杜若拘谨没有好好吃饭。
“还好吧。”杜若摸摸肚子,叹口气道,“其实吃得不太尽兴,毕竟不敢放开来吃的,还是在自己家最好了!”
谢氏笑道:“我让厨房炖个银耳羹去,你先回去歇着。”她顿一顿,“今儿是玄儿送你回来的?”
“嗯,来的时候遇到了,他也正要去公主府,便同我一起来回的。”
想到他拒绝苗家的样子,谢氏也不管了。
宁封一直在书房坐得一炷香的时间才走,杜云壑把贺玄留下来,看着这个已经长大的少年,他心头真有些苦涩。
这个秘密实在太过巨大,他心里想着要同他说清楚,可现在面对面,竟然还是难以开口,他好像找不到一个突破口去打开它,或许他也是没法过自己这一关,那是他的失职,怎么同贺玄说呢?
他只得问起别的事qíng。
竟然是说苗家,贺玄道:“我已经同大夫人说清楚了,暂且并不想考虑终身大事。”
杜云壑仍坐着,他轻咳一声:“我在你这样大的年纪已经娶妻了,男人成家立业,成家了才能更为安定,这就好比手上有重盾。玄儿,这种事qíng,是人生的圆满,等你将来再有孩子便更能体会得到的。”他沉吟着,有些艰难的开口,“你父亲,当年定也是这样,只可惜……”
他的挣扎极为的深,贺玄好似看到一尾在浅滩上不停挣扎的鱼。他是要试图同他说,但还没开口,却把自己的身上已经勒出血来。
到得此时,再也没有不信的理由。
可他还在等着,直到杜云壑提起齐伍,他道:“我此前不知三山街的事qíng,当时因为云岩,便去查,谁想到……”
“齐伍好似对你不错,他是不是平常就很照顾你?”
贺玄道:“不,其实他是听命于我。”
声音很冷静,杜云壑吃了一惊,以为自己听错,可他眸光紧紧盯着贺玄,才发现没有,他刚才是说真的。
齐伍竟然听命于他?
杜云壑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他身材高大,此番立在书房里,就很有些压迫感,但贺玄并没有站起,他淡淡道:“我在父亲去世之后一年,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齐伍跟陈士古是死在第三年冬天,是我偷袭了他们,我bī着齐伍杀死了陈士古。”
这句话简直惊心,虽然听起来,他的语气是那么的平淡,好像是多么小的一件事qíng,但是他在里面却听出了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叫人喘不过气。
难怪齐伍这些年看着一下子苍老了,他不止是因为他的儿子,他原来为保命亲手杀掉了陈士古,那是可以令人瞬时就崩溃的,叫人失去意志。若是他,只怕会羞愧的永远都抬不起头来,杜云壑心想,但是齐伍还是撑到了现在。
那一定是很重要的理由。
他的儿子!
杜云壑突然就想明白了,他看着贺玄,一颗心在胸腔里跳动着,先是极快,又渐渐的慢下来,他从来没有想到,他身边的这个人竟然做出了这种事qíng!
他还一无所知!
那是什么样的深沉,他手掌心都有些发凉,试问换做他,在这么年纪的年纪,也许是做不到这样的。
他语气有些gān涩:“你一直不说,是因为不相信我罢?”
毕竟他也是赵坚手下的将领。
贺玄现在才站起来:“这些年多亏得您的照顾,但日久见人心,我心知必有这一日的,幸好你没有让我失望。”他朝他恭谨的行了一礼,“这份怀疑,是我对不住您,但这样大的事qíng,在我以前的年纪,我是不敢告诉任何人的。”
在一片黑暗里行走着,他只能是孤身一人。
幸好杜云壑永远都是光明正大的,他在此刻觉得很是高兴。
杜云壑深深瞧他一眼:“今日便说到这里罢,你先回去。”
他实在需要时间来整理这桩事qíng。
贺玄略略点头,告辞走了。
杜云壑站在门口,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一时百感jiāo集。
第52章
这日,谢氏的弟弟终于到长安了,谢氏听到消息,连忙使人去门口迎接。
这些年来,第一次有外祖那边的亲戚到家里来,杜若听玉竹说了,也待不住,跟谢氏一起走到二门那里等候。
姐弟两个许久未见,也不知是什么样子了,谢氏很是期盼,手里捏着帕子,嘴唇抿得紧紧的,目光盯着那道垂花门不放,杜若侧头瞧她一眼,笑道:“我记得舅舅好像生得很瘦呢,也不知有没有长胖一些。”
“你舅舅天生如此,小时候你外祖母便是看他长不胖,每日都叮嘱厨房做好些的荤菜,他吃不下,你外祖母就很生气,每回他都偷偷的放在我碗里,我那时候就很胖,你外祖母就更奇怪了,你小舅不长,偏全长在我身上了。”说起旧事,谢氏脸上满是笑容,“你外祖母后来瞧见你父亲,觉得习武的人身材高大,很是qiáng健,便又要让你小舅去学武,可他哪里是这种料子。当时可在你外祖母身上吃了不少苦头,不过……现在世上也再没有那样关心他的人了。”
外祖母早已去世,杜若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容貌。
谢氏也有些伤怀,有时候觉得没有父母,当真像是被砍去根的花木,幸好她又在杜家扎根了,也生下了两个乖巧的孩子,那是她最大的安慰。
两人正说着,杜凌也来了,与谢氏抱怨:“父亲说要替我谋个职的,结果这都三月了,还没有动静,母亲还是去催一催吧。”他挠挠头,“我都这么大了,等会儿见到小舅,问起我在做什么,都只能回答无所事事呢!”
他是觉得有些丢脸。
谢氏笑道:“自家小舅,你怕什么?再说,你怎么是无所事事呢,你在家念书习武,有道是十年磨一剑,你父亲也是这么对你说的,你这么着急作甚?等到合适的机会,自然会水到渠成。”
其实她最近是不太想去打搅杜云壑。
他虽然什么都没有说,可作为枕边人,对他再了解不过了,他肯定是遇到上了什么事qíng,心事重重的,有一日甚至半夜从chuáng上起来,她醒来之后发现他不在,披着外衣去看,他站在庭院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并没有打搅,因她觉得杜云壑有一日一定会同她说的。
假如不说,那也一定有他的理由。
夫妻之间,最重要的还是要做到信任。
见母亲这么说,杜凌也没有办法了,懊恼道:“是了,我也只能等着,总不能自己去与皇上说,早知道,我那时候该跟着贺大哥去打仗的,现在指不定都立下军功了,父亲非得拦着不准!”
谢氏道:“要是这么容易,你父亲会不准?”
那种不要命的事qíng,可不是谁都做得出来的,那时候贺玄去,杜云壑也曾拦过,只是没有拦住罢了。
垂花门外,终于传来脚步声,谢氏转过头,瞧见管事嬷嬷领着三个人进来了,为首一人瘦高个儿,面色白净,穿着袭竹青色的长袍,浑身透着书卷气,跟印象里的样子差别不大,她眼睛立时就红了,跑上去叫道:“阿彰,你总算到了!怎么在路上走那么久,原以为你二月就要到的呢!”
对面的妇人头戴金簪,浑身华贵,见到他时,眼睛里满是关切,正是一直都很疼爱的姐姐,谢彰也快步过来,握住谢氏的手:“姐姐,真是好久不见了,我们路上是遇到山崩,绕路走了,才会迟到。”
他说完,便与谢氏互相看着,喉头有些哽咽说不出话来。
杜若跟杜凌也都很感慨,毕竟好些年都不曾见过了,杜凌叫道:“娘,快些带舅舅去上房吧,祖母正等着呢。”
“是了,是了。”谢氏擦拭眼睛,看向谢彰身后的孩子。
“快些叫人了。”谢彰笑道,“一个个的,在路上还问起姑母,怎么到了就成哑巴了?”
两个孩子,一个女儿叫谢月仪十三岁,一个儿子叫谢泳九岁。
看起来跟谢彰长得很像,皮肤都很白,两人还生了一样的丹凤眼,谢泳xing子活泼些,立刻就把他们三人叫了一遍,谢月仪呢,声音细细的,很是内向,垂着头叫了声姑母,表哥表姐。
杜若对她们真是没有什么印象了,七八年前,像谢泳也不过是个幼童,她上去拉着谢月仪的手:“你来可好了,我们这里又热闹些。”
谢月仪嗯了一声。
谢氏瞧着,问起谢彰:“你给他们请了夫子吗,还是自己教他们的?”又往后看,“你们没带奴仆吗,听说就两口箱子?”
“哪里要什么奴仆,本来衣物也不多。”谢彰叹口气,“我们那里起先打得厉害,只管着出去逃命,只带了一些银子在身上,后来找到落脚点,我便去教书挣点钱,回来再教月仪跟泳儿。”
原来小舅竟然过得那么贫困,还要去教书,杜若朝谢月仪打量,她果然穿得都是半旧的裙衫,头上戴得钗簪也是很老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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