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婢女而一样活也不会做,小连自己也觉不好意思,总算有件能得帮上忙的,立刻快步跑了过去。走到河边才发现,地上零乱躺着十数条叫不出名字的小鱼,长不过一指,全身近乎透明,只有头尾是微带亮光的银白,形状甚是奇特。
原来蓝衣人击水不是练功,面是抓鱼,小连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捕鱼方法,不由大觉新奇。手下却不敢怠慢,将鱼都拾了起来,用绢帕兜住,拎回蓝衣人身边。
火已经生了起来,几根树枝搭出了一个简易的烤架,蓝衣人从怀里取出一把银针。将鱼一条条钉在烤架上,他的动作极仔细也极快,小连想帮也帮不上,只能在一边看着发呆,最后,蓝衣人抓起厚厚一捧枝叶覆在火上,腾空而起的滚滚白烟立刻将鱼架湮没。
小连早己悄悄躲到上风处,蓝衣人却也没让她闲着,问了问公子的起居,又问今日吃了些什么,小连不敢隐瞒,老老实实地jiāo代,自己是被赶出来的,将事qíng叙述了一遍,蓝衣人听后默然,半天不曾出声。
两人一坐一站,直到鱼gān熏完。蓝衣人才掏出个木盒,将之装起,淡淡吩咐:「将这个拿去给公子,每日至少要让他吃一条,少了你自己拿ròu替。」
小连寒噤,什么也不再多说,抱起木盒便走,走了很远,偶一回头。看到蓝衣人的身影仍在原处,一动不动,隐约还在对着火堆发呆,莫名地,小连也叹了口气。
得到允准,小连将鱼gān拿进去的时候,天色已近傍晚,火烧云在西天铺得正旺,象朱红颜料洒翻了一般,公子的房间也开了半扇窗正对着漫天霞光。公子靠坐在椅上,凝注窗外,首领却已不在。
也不知是被晚霞照she,或是其它缘故,公子的面上映着浅浅一层绯色,衬着丰裘长长的毛,看起来有种格外的温qíng,jīng神也象好了许多,小连轻轻地将木盒放下,便听见公子问:「如果为了夕阳,而放弃了所有的朝阳,你会否觉得,那是种遗憾?」
「不知道。」小连顺着公子的手势,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来,想了想,实话实说,「可能不会吧,因为有夕阳可看,至少比什么也看不到要qiáng得多。」
「你比我当年豁达。」公子唇边泛起一丝淡淡笑意,「也许还胜过我现在。」
「有时候,人不够洒脱豁达,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考虑别人太多。」小连托着下巴,认真地道,「我有个朋友,就是这样,他还说,每个人心里。都会有些难解的结,所以说,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解不了,那也没什么。」
「哦,是吗?」公子微微一笑,瞥见桌上的木盒。转过话题,「这就是珊儿要你送来的?」
「嗯,是熏鱼。」小连大致猜到珊儿就是蓝衣人的名字,迟疑了一下,补充道,「公子是否常周身疼痛?」
「为何这么问?」
「因为熏鱼用的糙是乌头糙。」接话的不是小连,是从窗户里轻轻巧巧跳进来的蓝衣人,珊儿,他走到公子身边,俯身将毛毯向上拉了拉,淡然地看了一眼小连,「乌头糙可以止痛。却也是毒糙中最常见的一种,如果师从名医夏应桂学习三年的人,连这点眼力都没有的话,也就是笑话了。」
似乎她的出身,经历,做过些什么,没做什么,他们每个人都已了如指掌,小连目瞪口呆,心中满满充斥的,不知是惊讶还是惧怕,半晌才回过神来,恍然道:「你……你是故意的……」
「你应该庆幸,你通过了测试,还活着才对。」冷冰冰地说完,蓝衣人再不理她,反而向公子轻声道,「留在你身边的人,不试一下,我总是难以安心,这次也是顺手,不是刻意安排,你莫要生气。」
公子苦笑叹息:「你们,唉……」又歉意地望向小连,「我身子太弱,或许已经不起任何波折,所以,他们难免做得太过仔细……姑娘若不开心,我可派人将你送到安全之地……他们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
「没有,没有不开心。嗯,我的确是个外人嘛,应该的。」被公子柔和歉意的眼光注视着。小连突然脸红,而且一发不可收拾,连耳根也染上了红晕,慌慌张张跳起来,「能和公子聊天我很高兴。那个,我去看看晚饭好了没……」还没说完,就急忙冲出了房间。
在她身后,蓝衣人若有所思地看了她的背影一会,直到公子微笑拍拍他的手:「很不错的姑娘,对吧,胆也挺大,见了他跟你还没有被吓跑的,似乎也就这一个。」
「若非她是我亲手所救,我还真怀疑她是否在有意接近你。」蓝衣人挑了挑眉,在公子面前。他的冷漠已全化成关切,「再过几天我要出去,首领又不能时时在你身旁,你——」
「我会小心的。」公子叹息苦笑道,「莫要忘了,我现在是已死之人,已没有任何价值,你们本不该这么糙木皆兵。」
「那不是我关心的事,我只知道,你的命不单只是你一个人的。」
蓝衣人如此利落gān脆的回答,公子也无可奈何,瞧了瞧天色:「他也该回来了。叫人送两份饭菜来,你留在这里一同吃罢。」
「晚饭不急。」蓝衣人将窗户闭起,又小心翼翼地从木盒中拈起枚银针,将针上钉着的小鱼gān送至公子面前,「你先吃了这个,那小连认得出乌头糙,却认不出竹叶龙,眼光还是太浅。」
「她学的是药,不是毒。」公子皱眉将外表似鱼的毒蛇嚼碎,吞下,「最近天气不错,既无风又无雨,为何叫我吃这个?」
「除了去筋骨寒痛,也能除肌肤淤滞。」
蓝衣人简简单单说了一句,不去看公子颈中淤痕,公子怔了怔,「多谢,」忍不住又补了句,「不关他的事,是我……」
声音渐低如蚊蚋。
蓝衣人好象什么也没听到,将木盒收起:「我去瞧瞧营防。」走到门口,脚步顿了顿,「那也很好,只是,小心身子。」
接下去的十几日里。小连总算学会了怎样当一个称职的婢女,其实正如陆虎所说,实际上需要她做的事并不多,首领多数时候都会陪在公子身边,而公子诸事又惯亲力亲为,能自己做到的,极少假手于人。是以小连每日所要做的。无非就是端端茶,送送水,公子要出门的时候,替他加件外衣,诸如此类,做得最多的,反而是给公子读书。
公子喜欢读书,除此之外,首领外出的时候,还要替他处理一些急件,病弱的缘故,他的眼晴不能长久视物,小连来了之后,公子便时常请她读一些文章,但却并不涉及机密。
一日,小连送茶进去,见公子在烛下瞧一份书函,蝇头小楷的字体,看得有点吃力,忍不住便道:「公子,我来替你读罢,我在这里出不去,就算想泄密也没有机会。」
公子放下手中函页,揉了揉眉心,叹道:
「我不是不信你。」
「我知道,你是不想我惹进麻烦里,有什么风chuī糙动,平白被人怀疑嘛。」小连满不在乎地道,为他续上茶水,「可我没有做就是没有做,我才不会在意那些。」
「勇气可嘉。」公子望着她笑了笑,「我年轻的时候,也象你一样,什么都敢做,只求问心无愧。」
「难道不好吗?」
「那也不是,只不过到了现在,才明白,很多烦恼,多想一想,其实可以避开,我问你,如果这些公文里,有一些是要对你朋友不利的,你读完后,会不会想偷偷给你朋友报个消息?」
「才不会,」小连撇了撇嘴,「我既不懂武功,也不会骑马,又没有养过鸽子,什么也传不出去。」
「那只是不能,而非不会,心里总是会想着吧,那又何必。」
「等等,你这个比方不对,」小连叫了起来,「我家人都己不在了,以前那些手帕jiāo,就算还有认我的,你又怎么可能对她们不利。」
「我只是举个例罢了,况且,杨三小姐的朋友,可不止只是手帕jiāo那么简单吧。」公子的笑容,在烛光下看去,竟然有丝调侃和神秘的意味。「比如说……唐悦,他还好吗?」
小连吃了一惊,这是她到这里来之后,第一次真正的惊慌失措,脸色也刷地一下变得惨白,嗫嚅道:「你……你怎么知道……」
「你系衣结的手法,跟他的极为相似。那是他门中用来辨识身份的方法之一。」公子笑了笑,「我姑且猜一猜,倒被我猜对了,只是我却想不明白,你一介闺秀千金,身边并无江湖人士,他又早已退出中原,你们倒是如何结识。」
小连镇定了一下心神,见公子并无怒意,稍稍安定,讷讷道:「其实我并非他门下之人。」
「嗯?」
「我小的时候,很是顽皮,越是我爹吩咐不许做的事,我越是想做。有一天,我爬到树上,却无意中看见,我爹新买回来的七姨娘的房里,有个男人。」
「你还来不及叫,他就已经发现你了,是么?后来他用什么方法,令你肯乖乖答应,不说出去的?」
「我要他时常带我偷溜去玩,他却说,不行,他这次来过后,就要出远门了,可能几十年都不会回来,他也不怕我向爹告密,因为七姨娘如果连这点手段都没有,也坐不到花魁的位置了。」
「花魁,他还真是……」公子失笑,「后来呢?」
「我急得大哭,他最后只好答应,会叫七姨娘多照看我,然后他就走了。他的很多事qíng,我都是后来从七姨娘那里听来的,又过了几年。七姨娘小产故了,我也就渐渐将这件事忘掉,直到我家突然遇变。我爹死了,我被流放到边塞。路程走到一半,他忽然派人送了个信给我,说我家的仇人,他已替我杀了,叫我日后好自为之。」
「千里杀一人……事了拂身去,嘿,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他仍是那脾xing,倒也令人心羡。」公子摇了摇头,笑道,「你跟他说,人都已经老了,当年的事,还能有什么放不下的,他若想来看我,我扫榻以待便是。」
「可是……」小连喃喃道,「他真的没有叫我来做什么,也没有告诉我,该怎样找他。」
「到时你这么说便是。」
公子只是微笑,并不多加解释,倒听得小连一头雾水,深感这真人行事之莫测高深。
「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这是你说的么。可是,只要有那剩余的一二,生之为涯,也便是有所期待的罢。」小连走后,公子看着烛光,喃喃道了一句,仿佛是对那天涯之外,许久不见的朋友,低语一样。
人的一生,似乎都在不断地系上一些结,再慢慢地将它解开,他的一生,已系了太多的死结,可是明天如何,又有谁知道呢,光yīn,总是解决一切问题的最后希望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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