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牵着我的马,裴檀在后面跟着。
我忽然问他,“老裴,你什么属相的?”
他看了我一年,“在下是乙亥年生人。”
“哦……”我点了点头,“原来你是属猪的,啧啧,不像啊。我一直寻思着你是属……那个啥的……”
我本来想说他属水鱼的,后来一想,十二属相没这个,也就算了。他的脸好像让人用糨糊糊住了,僵的,也不说话。
“老裴,你说咱俩怎么就是八字不合呢?你说说,太子每次一不高兴,就发你出来,我看你身上的衣服都是cháo的,估计昨天夜里也是一晚上没谁,就跟那只窝在树垛边上的狗一样,专门逮无辜的兔子。瞧您大老远的从边关赶过来,上峰一定给了你不少赏钱吧。”
“祈王爷。”裴檀忽而冷然道,“玄武门到了。”
我抬头,眯fèng着眼睛望着玄武门上直耸云端的吉祥shòu,滚鞍下马。我把双手伸到裴檀面前,“怎么着,别客气了,该扛的该戴的,像什么铁枷重锁的,就给我弄上吧。”
裴檀只是接过我手中的辔声,让人把马牵走,我看着他,他略微弯身,伸手指路,“王爷,请吧。”
可就在我和他错身的时候,他忽然耳语,“王爷,这次的事qíng和太子无关。”
我一愣,扭头看着他。
他则冷笑一声,冲着我来了一句,“大殿下,您的嗓子好的可够快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压根就没事儿呢。”
我摸了摸鼻子,心说,我嗓子伤是伤了,还不至于说不出话。那个时候林若谦说我伤了,让我好好保养,我就顺坡下驴,又赶上内阁把我架过去冲门面,虽然把楚蔷生也拉下来给我当垫背的,可我还是不敢涉足太深,所以就装作不能说话,我这个没实权的王爷,少说话总比说多了qiáng。
裴檀认识路,他把我和崔碧城从玄武门一直带到麒麟殿。
一进门,我就感觉气氛有些诡异。
太子不在。
皇后和杜贵妃浓妆朝服,一人一把椅子,坐在正殿,我娘也在,不过她没有穿朝服,只是一身素衣,坐在下手,周围环绕的人都穿着近卫军的服色,不过看着都眼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
我刚跟着裴檀抬腿进门,麒麟殿的大门在我背后咣当关闭,落锁,崔碧城被挡在外面。
里面的这群人跟艳丽的纸人一样,面无生色。
我娘眼神无比复杂的看了一我一眼,绝望的闭上眼睛,也不说话,甚至不再看我,只用手指一粒一粒的数着菩提珠。
这让我心惊ròu跳的。
以我娘那个二百五、窝瓜一样大的胆子,能让她打蔫的事,一定小不了,没准今天我,我娘,外加老崔都得jiāo待在这儿。
可一想,眼下也没别的法子,只能抱着船到桥头自然直的想法,走一步算一步吧。
我笑了一声就向里走,反正也走不到别处去了,我说,“皇后娘娘这是唱的哪出折子戏?是《三娘教子》,还是《鸿门宴》啊?”
真冷。
没人搭理我,就好像拿着石头子扔到一潭死水里面,沉到底,也泛不起一丁点的水花。我挑拣了离皇后最远的椅子坐了,那边居然有个小太监给我端了碗热茶过来。
杜贵妃忽然说,“祈王爷,本宫奉皇后命令,清查禁宫中一起风化案,以下的问讯还请大殿下不要隐瞒。”
风化案?
我看我娘那个蔫样,估计老三肯定是把那个什么我娘入宫就不是完璧的破事儿捅到皇后那里去了。上次在我爹病chuáng前,我娘摆了杜贵妃一道,她那个小心眼一定怀恨在心,我爹现在晕着,就不知道皇后和杜贵妃想怎么瞒天过海了。
我,“贵妃娘娘请问。”
她说,“大殿下是否知道制造局的章事崔碧城牵扯巨案,三法司严令关押在诏狱,似乎放他出来就是大逆之罪,王爷可知道?”
我打马虎眼,“我没见过那样的旨意,不太清楚。反正崔碧城不是我让放的,我看见他出来了,我还纳闷呢。”
杜贵妃追了一句,“王爷是说,崔碧城私出诏狱的事qíng与你无关?”
我点头,“嗯,无关。”
杜贵妃,“那么,后宫中已经下的宵禁的命令,敢问王爷夤夜出宫所为何事?”
我,“上坟。”
杜贵妃,“为何人上坟?”
我,“我舅。”
她看了我一眼,又说,“王爷,您说崔碧城私出诏狱的事qíng与您无关,可是您带他连夜闯出玄武门,离开雍京的事qíng总与您有关了吧。”
我没有立马说话。
杜贵妃又bī了一句,“祈王,不奉召夤夜出宫,有理通外臣、图谋不轨的嫌疑,王爷如果解释。”
这是个棘手的热山芋。
关口是,这个衰事我的确做了,还被裴檀抓了个正着。要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摆明了说谎,诬赖不过去,还反给自己找麻烦。
……
我要怎么办呢?
我脑子像一个打水的轱辘一样,飞快的转着,我的手指在桌面上磕了两下,忽然想着,反正自己已经对不起文湛,再对不起他,大不了完事之后,我负荆请罪好了。
我笑着说,“我奉召了,是太子的诏书。我和崔碧城出城的事,他都知道。”
裴皇后冷笑的哼了一声,极为不屑。
杜娘们,“可有凭证。”
我,“是口谕。”
这时,麒麟殿的大门轰然被人拉开,我还没有看清楚谁来了,这个偌大的宫殿中,除了裴皇后,其他的人,包括拿着jī毛当令箭的杜贵妃什么的,都站起来,旁边的那群什么宫女、太监,还有那一窝子的近卫军都跪了。
我扭头一瞧,得,太子来了。
文湛面色如水,没言语,看了看这里,脚步倒是一滞。
我寻摸着,他这个样子似乎也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只是城府很深,不说话,也不表示而已。要不是我太熟悉他,也不会留意。
他手一抬,示意这些人都平身。
顿时,凉意袭人的麒麟殿更冷了,不留神,我还以为秋天提前来了呢。
文湛没看我,他走到皇后跟前,躬身施礼,杜贵妃离开那里,把自己的椅子让给他。
皇后还假模假样的来了一句,“妹妹,你坐这里。太子是晚辈。”
杜贵妃低眉顺目的接了一声,“这是祖宗的规矩,臣妾不敢逾越。”
嘿……
我牙根差点被她们两个装腔作势的半老徐娘弄倒了。
文湛也不看杜贵妃,他问皇后,“母后因何让儿臣也过来?”
皇后伸手轻轻拍着文湛的手背,示意他不要说话,她冲着杜贵妃微微颔首,让她继续。杜贵妃也是一乐。
我当时就想找个地fèng钻进去。
真是雍京地面邪,怕什么,来什么。
我跟文湛闹成这样,现在又背着他,拿他给我和崔碧城顶缸,现在他就坐那边,我这又羞又愧的,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他对峙?
老三他娘这个倒霉的娘们,她清雅的对文湛说,“太子殿下,臣妾多有冒犯。敢问殿下可知道,祈王矫诏赦出重犯崔碧城,私自出宫,涉嫌私通外臣,意图谋逆?”
得,这回都不是问话,直接把我的罪名给我砸实了。
我,“贵妃娘娘,问话就问话,别东拉西扯的。你一个后宫的妇人,怎么就没有看见太祖的遗训‘毋使妇人与国事’还在外面竖着呢!”
——
谁想到,我娘忽然喝斥我,“承怡!住口!”
我被她骂的就是一愣。
她的眼皮垂着,似乎叹了口气,站起来,把手中的菩提珠放在一旁,面对麒麟殿正堂直挺挺的跪下去。
“皇后,什么罪责都由臣妾承担,承怡幼年失教,他年轻不懂事,请皇后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娘……”
我过去就想扯她,她死跪着,我扯不动。
“娘,起来,怎么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本来就没什么事儿,别被她们装神弄鬼的吓唬住了,到时候,入了她们的圈套,那咱们可没地说理去了。”
皇后、杜贵妃都不为之所动。
杜贵妃用纯正清雅的官话说,“祈王,无论如何,矫诏可是大罪。此时认罪,本宫念在你是年幼无知,可以从轻发落。”
我想着,必须死扛。
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等我爹醒了,我向他哭,就能扭转局面,可我一旦认了怂,到时候白纸黑字都写好了,我不能翻案啊。
我使用吃年的劲,把我娘抓了起来。
“娘,起来。皇上现在重病,她们就乱设陷阱,想要坑害咱们娘俩。别怕,这大郑朝廷不姓裴也不姓杜,咱们总还是有地说理去!”
——“放肆!”
裴皇后那张纸人脸青筋bào起,扭曲的够呛。她用力拍旁边的桌子,手腕上的玉镯子都被磕碎了。
“来人啊,给本宫拿下祈王!他目无尊长,矫诏出宫,私自结jiāo外臣,意图谋逆,jiāo宗人府关押。”
那边的那群什么近卫军就要过来抓我,正在此时,又是一个声音冷冷的激起来,“住手!”
众人打了寒战,还真是没人敢动弹。
太子忽然开口,低沉的声音,充满了专制xing的可怕魄力,“母后,承怡出宫的事qíng,儿臣都知道。是儿子给他的旨意让他走的,他没有矫旨,也没有谋逆,他只是想要回冉庄上坟。这场闹剧到此为止!”
文湛忽然站起来,不顾皇后的阻拦,几步到我面前,一把扯住我的手腕,“走。”
“不是……我……”
我差点被他扯了一个跟头。
裴皇后怒叱,“太子!”
杜贵妃就像一个小狐狸jīng一样,凑在她身边用清雅的声音说,“娘娘,太子被蒙蔽也未可知。毕竟整件事qíng是如此的匪夷所思,咱们,不也是被骗了二十年吗?”
裴皇后在那里站了很久,似乎时间都凝固了。
她让文湛离开这里,重新坐在麒麟殿的正堂,像一尊雕像。
然后,裴皇后居然还像吃斋念佛的仁者一般,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前日之因,今日之果。……我本来不想把事qíng做绝,可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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