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树根上面仰望苍穹,被我娘莫名其妙扇了耳光的脸蛋子生疼生疼。
“布谷,布谷……喵!……喵……”
铜墙铁壁般严密的防守中,我忽然听见布谷鸟和猫的叫声,这简直就是石破天惊,我抬头,看见蓝眼睛的小殷从十丈高的大树上慢慢垂了下来。
我受到了惊吓,手指他,“你?……”
“嘘。”
他像一只倒吊着的蝙蝠,手指却偏偏放在嘴巴边上,示意我收声。
他光张嘴,不出声的对我说,“别出声,外面都是东宫的缇骑,小心把他们都引了过来。”
我也学着他的样子,“你怎么来了?手臂还疼吗?你怎么那么叫啊?”
“不疼。崔掌柜让我过来,他让我叫的像布谷鸟和猫。”
我,“……”
说着,他像蛇一样滑下高树,悄无声息的落地,我甚至感觉他可以直接站在柔弱的糙尖上,像一阵轻风。可我分明闻到他手指间的血甜的味道。
小殷说,“我带你走。”
我一惊,“你杀人啦?”
他也不否认,很大方的点头,并且从腰间抽出一条麻绳,说着就要捆我,“嗯,太子的人追的太近了,所以……”然后又想起来什么,很认真的看着我说,“我学着你们的样子,给他念了往生咒了。”
我正要说话,就看见吱溜一声,一道硝烟直冲天际,炸开了漫天烟花。
——“有刺客!”
鼓声金鸣。
古老而沉寂的大郑宫炸开了锅。
殷忘川说了一句,“麻烦。”
然后也不捆我了,只是拎着我的后脖子领子,手中上运了真气,我只是感觉全身似乎被笼罩在一个看不见的,轻飘飘的大布袋中,顺着他跳起来的高度,也飘了起来。
殷忘川的武功似乎异常高qiáng,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古怪的法子,他居然可以带着我轻飘飘的向前飞,不过不一会儿,他就要换一口气,这个时候我们的身体同样开始向下坠,但是到了离地面五尺的地方,他一借力,我们又可以向前飞了。
就这么着,我们像两只蝴蝶一样,高高下下的飘忽,差两步就到玄武门高耸入云端的城墙了,一道利箭破空而发,擦着小殷的胳膊直cha城墙。
是huáng金羽!
殷忘川一换气,脚尖别住城墙fèng隙,像一条蛇一样贴死了墙面,居高临下的往下看,在重兵重围之中,文湛穿着一袭白衫,手握qiáng弓,昂起头,看向这边。
他淡如清水的声音却如剑一般直cha耳膜,“放下他,我放你活着离开。”
殷忘川却鬼魅一般立于玄武门匾额之上,然后他在我周围贯入真气,稳稳端于众生之上,微微笑意,就像俯瞰尘世的神佛。这个场面过于的诡谲与惊心动魄,文湛数千jīng兵,竟然没有一人敢轻举妄动。
我忽然发现,这个尘世有一种人是超脱六道轮回之外的。
小殷就是。
他不需要高贵的血统,不需要美人无双,不需要王权霸业,仅此他一人,凭着鬼神莫测的武功就可以傲视天下,等凌绝顶,即使英主如文湛,视高昌为贱民,以小尹人命如糙芥,此时,也不得不仰起面孔,才能看到殷忘川的脚尖。
这四海列国,只有一个殷忘川而已。
小殷微微弯起的嘴角,轻蔑的说,“就凭你?”
话音已落,几道起伏,我们已把大郑宫远远抛到后面。
逃离,竟然是如此的简单。
雍京城外,镐水之川。
殷忘川忽然问我,“承怡,穿越无边杀戮的尽头是什么?”
我一愣,“你说什么?”
他也疑惑,“崔掌柜让我问你,那是什么?”
……
我也不知道。
崔碧城知道他的困惑,知道他的业障,却不知道,我也解不开这些。
穿过无边杀戮的尽头,是什么呢?
宽恕?
仁慈
拯救?
还是……另外一片无边的杀戮?
我甩了甩脑袋,发现自己不适合想这些诡异的事qíng。
我拉着小殷,“走,帮我到宗人府救一个人。”
因为皇宫走脱了要犯,太阳升起来之后,整个雍京城实行宵禁,偌大的一座古都被弄的恍若天罗地网般的水泄不通。宗人府外是一个巨大的石雕照壁,前后两队人马jiāo错着巡逻,那个样子,放佛就连一只鸟也飞不过去。
我从临街的茶楼向那边看,有些犯愁,“这样可如何是好。”
我现在跟着一个钦命要犯在一起,当然,这还是我对文湛最善意的揣摩,就是他只是把小殷当成敌人,他可千万别把我也裹进去!
我对同样看这外面的小殷说,“怎么才能想法子进去?”
殷忘川蹙起眉头,说道,“平常这里似乎没有这么多人马,应该是太子知道你逃了,就想着你还惦记着七殿下,这才增了兵马。要这么看,门外两队,一共三十人,进去门,看样子也差不多这么多人。如果再加上七殿下牢房外的人马,这么一共,至少百余人,这还不算太子增派过来的东宫内卫。哦,虽然他的内卫都是一群废物。”
他迈出一步,从腰间拔出了红色的细剑,然后吞吐之间,把真气贯穿细剑,就看到他的这把剑亮闪闪,冷冰冰的,寒气bī人,似乎立马就能要人xing命。
“现在这个qíng景,只有一个法子可行。”
我,“什么?”
他揪着我的后脖领子,向前一飘,只说了一个字,“杀!”
我终于了解崔碧城让他问我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对于殷忘川而言,杀人不是动作,而是本能。
他取人xing命就如同杀瓜切菜,就在我错目之间,宗人府前面的两队人马,尽数被殷忘川斩尽杀绝。他们的死相都不难看,虽然不是面带笑容,却是脸色丛容,只是一人脖子上一道红色的细线,送他们上了huáng泉。
我着急的抓住他握住红莲剑的手,“你为什么不打昏了他们就好?”
他挣开我,很认真的说,“不会。”
“如果你有时间磨蹭,不如赶紧破门而入,不然一会儿太子率兵赶到,七殿下肯定走不了。”
事到如今,我无论可退。
又死了这么许多人,如果半途而废,救不出越筝,我自己的一番心思就真成了一滩狗屎了。
殷忘川踢开了大门,我眼前尽是全副甲胄的兵士,和他们手中的长枪短剑。小殷拉着我一跃而起,跳了他们身后,因为兵士的甲胄兵器受限,根本奈何不了殷忘川。
我大叫着,“手下留qíng,佛祖会保佑你的!”
小殷瞪了我一眼,运出真气,身形飘摇仿若神仙,于是直接跳过这道防线,到下一个院落。
我记得,只有第九重阁楼是空的,其他的地方都关押这宗室重犯,越筝应该在第九重院落。越往里面走,人越少。因为阁楼院落迂回,那些兵士不好布阵。第九重是用白色巨石雕刻的一个拱形的门,很难推开,上面还有巨锁,颇有一种万夫莫开的气势。
可是,九重院落门外却有一个人,拎着一个jīng致的食盒,低头向外走。
居然是柳丛容!?
殷忘川剑锋所指,我呼呼喘气,却声嘶力竭的拦着他,“不能杀他!”
却晚了一步。
那个人后背红光一闪,像个木偶小人一般,瘫倒于地。
食盒里的食物摊散一地。
殷忘川放我落地,我几乎是用爬着过去拨开他的脸,探了探鼻息,见还有气,心一宽,差点爬在地上,一点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殷忘川照样拎着我的脖领子翻墙而入,我一看,里面的紧锁的阁楼上,越筝正在工整的写字。
他听见声音,一抬头,一双葡萄一样的眼睛中闪光泽。
“怡哥哥,你怎么来啦?”
我跳了过去,“我来带你走。”
他疑惑,“可是六哥说,……”
他还没有说完,就听见外面一阵大鼓声响,接着,兵士的脚步声,寒冷的兵器的声音,一重一重的包围上来。
“别说话,快走。”
殷忘川手脚利落的把越筝捆在他背后,然后照例拎了我的后脖领子,从第九重阁楼飞了出去,却与那些铁甲兵士对阵。于是,逃跑与进入宗人府一样,同样都是血ròu横飞,惨不忍睹。殷忘川隐约感觉出这里的异样,那些兵士仿若疯了一般,对我们赶尽杀绝。
不死战,根本不足以逃出生天。
当我在雍京城外的镐水缓滩匍匐喝水的时候,我还能闻到那一股一股的血味。
我给越筝擦了擦脸,他一言不发,却异常疑惑的看着我。
我问他,“刚才怎么没见到楚学士?”
越筝似乎比我更疑惑,“因为他不在阁楼住啊。他每天过来教我读书,接着就回东宫了。”
“太子呢?”
“六哥?他怎么了?”
“太子有没有告诉你,为什么要住宗人府?”
“六哥说,外面有坏人,住宫里不安全。他昨晚还过来陪我吃饭呢!”
我心思百转,有什么东西已经喷薄yù出!
太子根本没有想害越筝!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圈套!
我悲摧的发现,在杀了那么多人之后,我中计了。
殷忘川双手支着剑,站在河滩上冥想。
忽然,一个dòng箫般的笑声,由远及近,飘然而至,“殷教王,久别重逢,别来无恙啊?”
身影一晃,有人欺身近来。
“教王,属下出门之前查过huáng历,今日适宜嫁娶,出行,安葬,入殓,与斋醮。是个让你,七殿下,还有这位假皇子放心去死的好日子,大吉大利!”
不好,唐小榭叛教!
失踪重伤的唐小榭神迹般的重返人间,还有身后,那恐怖雄浑的昆仑杀手。
殷忘川苍兰色的眼睛珠子变的黯如深渊。
就好像饥饿许久的láng,盼来了盛宴。
殷忘川的红莲剑指着唐小榭,“我饶过你。”
唐小榭摘下脸上的画着一个可爱金元宝的面具,显出苍白的脸,他的脸颊不再圆润,一道狰狞的疤痕从眼角直cha嘴边,像一道泪痕,他笑着,“属下也谢过教王的不杀之恩。不过有些伤痕,是一辈子也好不了的,也忘不掉的。教王,您早已经背弃了昆仑,就让属下最后再送您一程吧。您放心,您的棺椁,属下一定会运回昆仑,不让它遭受一星半点的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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