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听见周熙的声音说,“照老规矩,今年新收的冬茶凤凰单枞,是huáng栀子花的香气,市面上没有。祈王、三殿下、李芳李公公、杜相一人两斤,崔贤弟和杜小公子就委屈一些,一人一斤。”
周熙说的是雍京官话,非常清晰,中间带上一点永嘉口音,听上去是绵软的,却又不柔,好像他们周家酿出来的酒,香甜好入口,后劲足。他应该喝了很多酒,但从他说话的声音中一点听不出来他喝醉了的感觉。
不对!
他周熙说照老规矩送茶,那就是说其实每年我也有一份一两huáng金一两茶的凤凰单枞!
可我一直就没见过!!!
肯定是老崔这个该死的黑了心的贪心鬼把我的那一份给贪污了!!
还有……
周熙送的这几个人,很明显偏向老三、杜皬那一派,把我扯在其中算怎么回事呀!?
不懂。
崔碧城说,“那敢qíng好,只是祈王爷那边门户紧,如果不是真的要命的事,就别招惹他了。”
他终于也不再拽他的那些半生不熟的永嘉话了,就是好像喝多了,舌头有些肿大,所有的音似乎都是歪的。
周熙一笑说,“还也好,还是照老规矩,祈王的那份茶,崔贤弟就代收了吧。”
我在里屋一听,一口茶水直接喷到脚面上。
周熙忽然说,“什么人在那边?”
隔着窗户框子和屏风我都能感觉到周熙的两道眼光,像是雍京冬天的冰棱子,冷丝丝,脆生生的像我这边she了过来。
老崔打着马虎眼,“可能是叼ròu吃的猫。”
周熙半点都不相信,“这个园子有猫吗?”
我忽然生出了一个想法:
——一窝心脚踹死崔碧城这只嘴巴歪的猪头!!!
周熙却不纠缠,他又说,“今年的茶叶有富余,所以我给靖渊侯裴檀也准备了两斤,另外还有两斤是给东宫内侍柳丛容柳公公的,崔贤弟,我在雍京人生地不熟,你给我出了主意,看怎么送出去。”
崔碧城说,“柳丛容的礼和李芳的放在一起,我一并给提进宫里就好,至于裴檀的,我想你最好再多拿两斤茶,送给新进入阁的楚蔷生楚大学士一份,然后再由楚大人转jiāo裴檀,不然你直接去见裴檀,我怕他不见你。不过我说老周、周铁算盘!你这生意经越算越jīng了,这雍京城中几个人物都给你打点到了,你可是打出的是豹子,想要通杀呀!”
周熙只是笑,并不再说话。
他们在前面正说着,忽然有人在我耳边小声叫我,‘王爷,王爷……’
我回头一看,是huáng瓜。
我问,“你吃饱了?”
huáng瓜连忙答,“回王爷,奴婢晚上吃的是小米南瓜粥,吃的香。”
我一敲他的脑袋壳子,“吃饱了就滚回去挺尸去吧。”
huáng瓜一苦脸,凑到我耳边说,“王爷,太子让您今晚进宫一趟,王爷您别恼,太子传话过来说,这是皇上的意思。”
我一瞪眼,“你怎么不早说?”
天大地大也不如我爹大。
他老人家鬼门关前面走一遭,身体弱,心也软了,我现在进宫不太方便,不能走动的太勤,不然会让别人传闲话说他老人家快要翘辫子了。前些天我打发huáng瓜带了几支老参到宫里去狗腿狗腿他,听说他的身体还好,jīng神也不错,就是不能长时间看书,时间一长就头疼。反正现在朝政都是太子管着,我老爹也乐得落了个清闲。
今天他主动找我,就是为了到他那边喝碗小米粥,我也得赶紧去。
可是一想到太子,我又有些嘀咕。
我不能总这么和他不清不楚的扯在一起吧。我有我的小日子要过,他有他的千钧担子要挑,我们这档子破事要是我爹知道了,把他气个好歹,以后上哪去找给银子给这么痛快,我拿着那么畅快那么没有愧疚的老爹呀?
太子说我爹知道,说实话,我其实不怎么相信他。
这事太过匪夷所思,其实就算非要对别人讲,别人未必肯信。
我和太子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在一起玩,一起吃,整天混在一起,这都没什么。
可是有心人就不一样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比如老杜,和他的那些手下,什么颜茂清,还有荣裕文他们,这些都是老杜的党羽们,专门给他还有老三出谋划策,这群人无事还能兴起三尺làng,空xué还能猛来风,更不要说这可是实打实的丑事。
头疼,头疼。
我现在一想到太子我脑袋瓜子就疼的厉害。
huáng瓜看我直皱眉,他过来一把搀住了我,“王爷,你喝高了吧。”
我怒,“你才喝高了!一坛子甜酒至于把我喝倒吗?”
huáng瓜说,“王爷,你是喝醉了。喝多了的人从来不肯承认自己喝多了的。本来奴婢应该搀着您回王府的,可是太子召见……诶,王爷,这就进宫吧。”
huáng瓜这只乌鸦嘴,说的我酒劲还真上来了,我只是感觉头疼,然后身体只晃悠,到底被huáng瓜扯到哪里去了,我自己都不知道了。
第65章
今天是腊八,大正宫也热闹的很,按往年的惯例,今天应该在水镜台唱一天戏的。大正宫宽敞,地界大,热闹之后就更显得愈加的冷清。
我被huáng瓜搀着,他又叫了一个小太监这边搀着我,他们两个人架着我晃晃悠悠的走进一间寝殿,我只看见眼前明灯高挑,暖香怡人,那边有个人身上穿着黑色的锦绣长衫,白净的脸,披着长发,我模模糊糊的叫了一声,“爹,我来了。”
然而那个声音却非常年轻,清冽的好像要冻死人,“你看清楚再喊人。”
哦,是太子。
然后太子又说,“怎么又喝成这个样子?整天喝的醉生梦死的,哪天掉到酒缸里面,看谁去捞你?”
话音刚落,我就感觉一支有力的手穿过我的腋下,另外一只手撑在我的膝弯那里,我就感觉身子一轻,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那人说,“柳丛容,你赶紧到崔美人那里去一趟,父皇今晚在那里,你赶紧去禀告父皇,就说大殿下醉酒,怕见驾君前失仪,先在我这里住下,明日一早去父皇面前问安领罚。”
有人模糊的回答了是,就听见脚步声出了殿门。
这酒劲上来后全身热,我被人抱着浑身更不自在,更热了,就想挣脱开去,结果两下子,我就感觉太子爷松手了,我以为自己要摔倒的时候,却躺在chuáng上。一chuáng被子都是丝锦的,冰凉通体,躺上去真是舒服到姥姥家了。
太子的声音,“去熬一碗醒酒汤过来。huáng枞菖,祈王这是又到哪里去喝酒了。他天天喝成这个样子吗?”
huáng瓜的声音,“殿下,王爷不是贪杯的人,今天这不是腊八吗,崔碧城崔公子请王爷到外面吃酒,王爷高兴,这才多喝了几杯。这都是南方的米酒,上头的快,睡一觉就好了。”
“崔碧城……”
太子像是沉吟了一下,才说,“他又拿着这个傻瓜做什么人qíng去了?承怡虽然不长进,但到底是亲王,身份贵重,不是崔碧城外面那些三教九流的杂人可以随便接近的。”
huáng瓜说,“殿下,崔公子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qíng的。今天奴婢过去的时候,王爷跟前只有崔家的一个外庄掌柜尤平安和崔家的账房先生姜守业陪着,那些外客王爷都不见的。”
我身子一沾chuáng,就好像被抽了筋骨,整个摊在那边。我感觉有人给我盖了被子,然后又把我拉起来,让我靠在一个人的胸膛上,我感觉我的嘴巴边上凑了一盏热水过来。我张嘴喝了,喉咙里面似乎好受一些了,这才又躺了回去。
我的姿势乱,衣服一乱,头发完全散乱开,一只手把我额头前面的乱发拨开,我似乎有些本能的用脸颊凑着那只手,那只手又贴了贴我的额头,后来又掖了掖被子,我的困劲上来了。只能听见模糊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了过来。
……
太子,“承怡随便收别人的东西了吗?”
huáng瓜,“没有!殿下,绝对没有!今天奴婢还听见有人要送王爷一种非常名贵的茶叶,都被崔公子给挡回去了。有崔公子在,他是绝对不会让王爷收外人的礼的。”
太子,“是吗?这个崔碧城……说是他为承怡挡驾,其实那些东西都进了他的腰包了吧。不过既然他还知道承怡的身份,饶他一次也没什么。huáng枞菖,你是宫里出去的,你应该知道,承怡是亲王,一举一动牵扯朝局。他自己的心思又不在权谋上,思量之间难免有疏漏,保不齐就让小人钻了空子。你在祈王身边,不能装聋作哑,每天由着他的xing子胡闹。”
huáng瓜,“殿下,太祖爷有铁令,太监不得gān政。”
太子,“没让你gān政,是让你多留神,适当提醒他一下也就可以了。……huáng枞菖,你在后宫这么多年,却是唯一一个自始至终都在大殿下身边的人,难能可贵。连我许给你的富贵,你都能做到不屑一顾,世上的人如果都如你这样,那这个世间可以清明许多了。”
然后就听见有人噗通一声猛然下跪。
huáng瓜开口说话,声音有些枯。
“殿下,您曾经许给奴婢司礼监秉笔太监的高位,奴婢却没有答应,这是辜负殿下的知遇之恩,实在罪该万死。可并非奴婢不识抬举,实在是奴婢没那个本事。祈王不嫌弃奴婢蠢笨,待奴婢恩重如山,奴婢就在祈王身边伺候,此生足矣。”
良久,太子的声音很冷,冷的好像外面的冰,都扎手,却很缓,好像冰下缓慢流淌的镐水。
“是吗?可是我听到的却不是这样的说辞。你对承怡说,司礼监掌印那是柳丛容的位子,你不抢,也抢不了,可即使我让你坐司礼监首席秉笔的位子,你也不gān。因为即使你能坐那个位子,我也只是待你如奴才,而承怡却待你如家人。”
安静
没有任何声音。
好像掉根针都能吓着人。
许久之后,才是太子的声音,“小王这个哥哥真有意思,自家兄弟他忌惮如蛇蝎,规避如仇敌,却把一些不相gān的人待如亲人。”
……
良久。
太子似乎有些疲惫,他说,“huáng枞菖,你下去吧。”
有人长长的出了口气。
如蒙大赦。
我觉得自己睡着了,可是却能看见眼前太子这个晃动着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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