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蔷生转过身子,手指点在桌面上,轻声说,“我要说的就是这件事。自从你把小莲从观止楼买回来之后,太子就派人彻查此人的来历。
可是从去年初夏到现在,多半年过去了,太子派去的人就愣是查不出此人的家乡背景。他就好像是从石头fèng里面跳出来的一样。如果按照他所说的,他出生在乱军当中,母亲的身份又是那样的低贱,所以查不出他的户籍,到似乎也说的过去。
不过,十天前有探子回报,一年多前,有人在雍京郊外的一所茶棚见过他,当时他的样子很像是得了重病。那个时候他一直坐在茶棚的角落中,不到一刻钟,就有一个人带着几个随从把他接走了。你知道接他的人是谁?”
我看着楚蔷生。
他接着说,“是观止楼的老板,柳漪梦!”
我把手中的花生也扔了,凑过去连忙问,“后来呢?”
楚蔷生说,“后来,他就在观止楼住下了。也不知道是为了养病还是怎么着,他有半年多没有露面。就在你被册封为亲王开牙建府前两个月,他才挂牌接客。”
我,“哦。”
我在想,也许是养病,或者是……养伤……解毒……?
“哦?!”楚蔷生,“承怡,你说,他的样貌身段如何?”
我不明白他想说什么,于是很诚实的回答,“是我喜欢的类型。”
楚蔷生一声冷笑,“虽然我不喜欢他,不过我必须承认,他的样貌身段都是上品。一点也不比观止楼的那个头牌云锦差!可是小莲这个人却默默无名,你知道为什么?”
虽然这是问题,可楚蔷生并不指望我能回答,虽然我拿着茶盏喝水。
果然,他说,“因为柳漪梦小心呵护,从来不让他见客!
还有,观止楼有杜阁老,杜侍郎的份子钱。承怡,现在朝局晦暗不明,此时你不宜和嘉王、杜皬那边的人牵扯过多。小莲此人来历不明,疑点太多。他在你府里一天,就多一份变数,如果可以,你给他一笔钱,让他走吧。”
……
“就算你不怕这些,那么我们说别的。
只说以他的身份留在你这里,就已经给你惹了不小的麻烦了。我大郑朝的祖制是世封的王侯、在职的官员不许亵玩娼jì。现在风平làng静,太子得势,留他在这里的确没什么大事。可一旦朝局有变,太子权柄受到牵制,嘉王那边策动诸多御使上疏弹劾你‘亵玩娼jì,玷污国体,有违大郑祖制’,到时候,你就只能到宗人府蹲大牢了。”
嘶……
我听他的说的我牙疼。
我,“不至于吧。”
楚蔷生一皱眉,“你不信?”
我,“我信,你说的我都信。不过,我想问一句,蔷生,我怎么听你话里话外透着邪呢?”
楚,“怎么说?”
我,“这个‘一旦朝局有变,太子权柄受到牵制’是什么意思?我知道我三弟羽澜封了亲王,这事对你们这些太子党来说,实在是一件不怎么好的事qíng,可是,就凭他一个新册封的亲王,羽翼未丰,怎么也撼动不了太子的位置吧。”
楚,“那你就错了,他背后可是杜皬杜阁老!杜皬把持朝政二十年,可不只是羽翼丰满而已!杜党势力深植朝野,控制朝局,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小觑。”
……
我,“让我再想想,好好想想。”
楚蔷生把身子一缩,靠在椅子上,“我知道我说的话你不一定会听,不过我还是说了,省的你我相jiāo一场,你总是在背后诽谤我为人世故,有负文苑清流本色!”
我叫起来撞天屈,“不可能!我怎么会说这么不知轻重的话!一定是有人挑拨!”
楚蔷生但笑不语。
第105章
这顿饭吃的很安怡,有楚蔷生在,huáng瓜他们规矩多了。
楚蔷生秉承的是‘君子食不言,寝不语’的教条,他那张嘴,外加一口小白牙,撕扯开滑嫩的鱼ròu,咬碎鲜嫩多汁的枇杷,吞下裹着浓厚汤头的绿豆杂面。明明吃的不亦乐乎,却该死的优雅异常。
他最近又有了个有钱人的爹,家学渊博,吃饭都讲究惜福养生。他可不像我这样胡吃海塞,他吃饭只吃七分,留着三分肚皮喝茶。等着他吃饱之后,还要让huáng瓜绞了一条热丝巾过来擦手擦脸,忙活完了,这才翘着二郎腿,端着茶盏慢慢喝茶。
huáng瓜让人换了两遍水,楚蔷生看看天色,起身告辞了。
我一直送他出了大门,外面大街上居然车水马龙的,还很热闹。冬天毕竟已经过去了,初chūn的暖意悄然浮现,一些绿色慢慢爬上枝头,整个雍京显得轻多了。
我看着他上了马,我这才让人关大门。
我拉着小莲回到花厅,就问他,“刚才有客人在,必须要把他照顾好了,所以忘了问你,你吃饱了吗?”
小莲点了点头。
我是吃饱了。
肚子塞的圆圆的,脑子就有点困倦了。
我看了看天色,现在这个时间挺尴尬了,要是现在就睡觉,不但容易积事,而且睡到半夜肯定醒过来,再睡就不容易了。
我得撑一会儿。
忽然想起来,楚蔷生是过来送喜帖的,他都明着开口让崔碧城送礼了,我怎么着也得把这话传到呀。再说,老崔已经在楚蔷生他新出炉的亲爹身上狠狠宰了一刀,现在出点血,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
于是我对小莲说,“天还早,我们去到留园,把喜帖给老崔送过去。”
谁想到,小莲一拽我的袖子,他就站在我面前,那双眼睛深潭一般,一瞬不瞬的看着我。
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gān嘛?怎么这样看着我?”
“楚相都和王爷说什么了?”
“没什么,主要是抱怨他自己办喜事忙的像孙子。”
“是吗?”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尾音没有压住,这种说话的语调让我想到了当年的阿伊拉。
阿伊拉是说高昌语的。
高昌语传承自古波斯语,声音圆润华美,如果由歌姬吟唱出来,会比说话更好听。可是,说习惯了高昌语再学雍京官话,那就是一场悲剧了。所有的音都不准,尾音一定上挑,显得很轻佻。
我听小莲这种口音就是一愣,楚蔷生刚才问我的那句话忽然从我脑海中钻了出来——他说的话,你信吗?
我定了定神,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是。这又不是说他楚蔷生发现了金矿,能挖出几万两huáng金这样的好事qíng,他娶媳妇和我又没什么关系,我瞒你做什么?”
小莲不说话。
他低头一笑,忽然凑了过来,伸出舌尖在我的耳垂上舔了舔,我觉得痒痒的,就在这个时候,他趁着我不注意,忽然用牙在我的耳垂上用力一咬,我只感觉到针尖扎了一下,又疼又痒又苏又麻的,激的我一哆嗦。
我赶紧双手一推他,“你gān嘛?刚才席面上没吃饱,现在想啃我啊!我可先说了,我皮薄馅也不大,面无四两ròu,你也不嫌咯得慌。”
然而他笑意更浓,眼睛似乎含了一汪水,眼角眉梢也带着chūn色。
他抿了抿嘴唇,把我耳朵上的血珠抿了进去,柔声说,“是甜的。”
我,“……”
小莲和平时看上去有些不一样。
他的眼睛似乎包含着雾气。等雾气散去,却是一片清澈却遥远的湖水。那里似乎是尘世通往三途彼岸的入口。
而我脚下却仿佛是一条路,一直延伸到湖水之边——周围是被风chuī动摇摆着的芒糙,灰色的地面带着泥土的香气,不远处是树叶沙沙的响声,还有几声模糊的野鸟的名叫……
湖水静谧而深邃,似乎没有尽头……
就在此时,huáng瓜从外面跑了过来,清脆快活的声音高叫着,“王爷,王爷,表少爷来了,就在小沧làng等着您,他让您赶紧去见他。说是江南那边出了大事了。”
我定了定神,扭头看着huáng瓜,又回头看了看小莲。
“承怡……”
他说话了。
那声音轻飘飘,颤微微的,似乎好像开遍huáng泉的曼珠沙华。
细嫩的红枝,没有芳香,也没有彩蝶。
静寂到,只听见忘川之水,永不停息的流淌着。
“……我对你所说的……居然都是真的……”
“王爷!王爷?”
huáng瓜在那边催我过去。
“表少爷说,南边买田的事qíng出了纰漏。”
我脑子中好像有根线,被huáng瓜拉走了,我侧耳一听,有些疑惑,“买田?什么买田的事?我给老崔二十万两的银子,不是在去年就把田买了吗?”
huáng瓜连忙回答,“王爷您忘了?去年江南遭了水灾,七个县被淹,老百姓没粮吃,就要卖田换口粮度灾荒。崔老板觉得地价合适,想要再多买一些稻田回来改种桑麻,也好多产丝绸,表少爷这次来说的就是这事。”
我一想,灾年买田卖田都是大事,一个弄的不好,不是沾上什么‘发国难财”,就是什么“大户趁机兼并土地,以图激起民变”之类泰山压顶一般的大罪过。
崔碧城这个时候着急过来,应该有大事,我要赶紧去。
huáng瓜过来拉我,我回头对小莲说,“有什么话我们过会儿说。”
然而小莲又成了我熟悉的那个小莲。
文静的站着,微微带着一丝羞涩。
“好。承怡,我在这里给你泡茶,等你一会儿过来喝。”
我和huáng瓜出了花厅,绕过曲水流觞,再过飞鸿桥,直奔小沧làng。外面水雾缭绕,有点寒气,不过却让我的脑子一下子清醒了。
我拍了拍脑门,huáng瓜奇怪的看了看我,“王爷,您又痴懵了?”
我一踢huáng瓜的屁股,“去!你才痴懵了呢!你们全家都痴懵了!”
我晃了晃自己的脑袋瓜子,又自己回想了一下,似乎刚才对着的小莲是一个可笑而荒诞的梦。是我眼花了吗?
我一到小沧làng,就看见崔碧城正坐在贵妃椅上,手中拿着我的一个小茶碗,正在细细的端详。
我想要吼一声,让他把茶盏放下,又不敢太大声音,怕崔碧城一个没留神把我的汝窑碗给我砸了。
我不高不低的说了一句,“小心点,要是砸坏了,把你卖了也赔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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