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激烈打斗的声响没有丝毫减弱,行辕周围的士兵护卫却都停止了动作,他们手持兵器,怔愣地盯着中间这两个仇恨不共戴天的人,都为这戏剧化的一幕不知所措。北赵的士兵们神qíng更是充满疑惑,显然都想不通为何戎狄的军师眨眼竟成了与魏国燕王有旧仇的人,而这仇恨的根源似乎还是一个女人。
我看着伏念如此反应,回想起他最初给我的印象,也不由觉得震动。为了亲手杀死江原,不惜隐姓埋名八年,取得戎狄信任,再获得北赵重用,训练函谷关骑兵,不动声色地为陈显出谋划策,终于在今日把刀尖抵上江原后背。隐忍如斯,筹划如斯,这人的心里该是怀着怎样的刻骨仇恨,才由一个执着于爱qíng的庄斐云,变为今日这从里到外都透着寒冷死寂的伏念?
陈显的反应也颇让人玩味,他起初微微露出惊诧怀疑的表qíng,但不久便yīn沉下来,冷笑着把斫刀抱在胸前,选择了审慎观望。
幸好,我之前的挑拨歪打正着,终于派上了用场。陈显虽不上当,但以他那一向自负的xing格,必定早对伏念抗命不满,现在突然得知伏念不止隐瞒了身份,还将他利用个彻底,就算不大起疑心,也要怒意难平了。
我深吸一口气,暗自向一侧倾斜身体,借助绳索的力量紧紧勒住伤口,企盼这样可以止住不断涌出的血流。半边衣袖早染得血红,湿乎乎贴在身上,淅淅沥沥的血珠顺着指尖滚下,我开始觉得有些轻微眩晕。可是这个时候万万不能出事,我必须随时注意陈显的变化,在适当的时候与他周旋,免得江原拖延时间的心思被识破。
这么想着,我尽力高抬起头,让山间chuī来寒风迎面打在脸上,渐渐地,脑中又恢复了清明。就听见江原在冷笑:“本王是不懂。有的人饱读诗书,礼义廉耻挂在嘴边,却违背伦常勾引别人妻子。末了害得qíng人惨死,还要理直气壮找他丈夫寻仇,真不知拜了哪个圣贤为师。今日不提报仇还罢了,说起来,你庄斐云害得我家麟儿没了娘亲,本王倒该找你报仇呢!”
从刚才开始,话题一直在梁兰溪身上打转,庄斐云jīng神越发激dàng,眼睛已是血红:“我与兰溪盟誓在先,并且早已上门提亲,但你还是qiáng娶了她,只为了她家的势力!”他突然发出一声诡异的笑声,“江原,你们那些肮脏手段以为瞒得过人么?你那做皇帝的爹稳住了位子,早就想过河拆桥,所以不住利用我与兰溪的事大做文章,让她燕王妃的地位岌岌可危。你却在那个时候远走幽冀,把她一个人丢在洛阳,分明是故意要陷她死地!”
江原嘴角一丝冰冷:“所以,你们就先下手为qiáng,索xing让我回不来?”
“可惜功败垂成,还是让你这狐狸溜了回来!”庄斐云狠狠切齿,“好在上天有眼,终究令你落在我手里。这一次,我要好好地让燕王殿下享受生不如死的滋味,好好地看着你去死!”他说话的同时双手握住胡刀的刀柄,几乎是使出全身力量向前刺去。
这近在咫尺的距离,没有人来得及抢去营救,几名燕骑士发出怒吼,不顾弓箭环伺,手中斫刀疾砍向挡住去路的护卫们,却苦于人数太少难以速决。眼看着刀尖已刺穿江原的衣服,燕骑士们更是吼声如雷,拼了命般扑向赵军。
“燕骑住手!”一声喝叱甫起,众人讶然之余,江原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身抬腕,一枚袖箭凌空she出。他身上明明中刀,却没有丝毫血迹,青光闪闪的龙鳞剑反而穏稳指在了庄斐云面前。
江原带着一丝讥讽看庄斐云变成铁青的脸:“真是可惜,梁兰溪爱上的不但是个懦夫,还是个庸才。”
庄斐云沉冷地盯着江原,似乎连手中指向江原的胡刀都没有这眼神锋利,他缓缓吐字,每一个字都蕴含了无数恨意:“江原,你以为耍这一点手段便能赢了么?任你yīn险狡猾,还是忍不住离开帅帐自投罗网,你为了什么,又怕什么,经过这一番试探难道还不够清楚么?”他忽然将视线投向我,厉声道,“你不想他立刻丧命,就主动束手就擒!”
江原随着庄斐云向我这里看了一眼,与我目光jiāo汇,彼此眼中的漠然有点心照不宣。然后他颇为冷淡地扫过我的衣袖,很高傲地扬起了头,不屑道:“庄斐云,你一人为男女qíng爱走火入魔,难道就以为别人都是像你一般的qíng种?你这个qíng种都能置爱人不顾,凭什么认为本王就肯为他牺牲?”他口中说着,另一手在庄斐云注视下缓缓向我抬起,嘴角一丝冷笑,“凌主簿既然已成了拖累,自然是立刻死了的好。”
我看见他手腕上乌漆漆对准我咽喉的袖箭,立刻高声质询:“陈将军!下官的xing命本来在你手里,却不知你堂堂一军主将,现在是受伏念军师摆布,还是在受燕王摆布?”
陈显眼睛却只玩味地盯着江原,似乎根本没将我的话听进耳里。正想再说几句,就看见江原手腕转动。他已经迫不及待要出手了!我却只能gān瞪着眼看自己被she中。
真是混账,不等陈显心思转开再动手,他也聋了不成!心里刚骂一句,就见那箭头挟着劲风闪电般向我面门扑来。我略吃一惊,立刻反she般向旁边躲了几寸,还不确定躲没躲过,倒听见“叮”的一声悦耳脆响。
袖箭被陈显的钢刀挡住,接着“啪”地落地,我低头看地上那枚短短的黑箭,心想假如被钉在脸上不知有多难看。抬头看见江原依旧沉静的脸,忽然冲他发怒:“江原,你真敢!信不信小爷撂挑子不gān了?”
江原没看我也没回答,若无其事收回平伸的手臂,抬袖角蹭了蹭嘴,好像要把什么东西抹平似的。
陈显也收回自己的jīng钢斫刀,笑道:“燕王真是决断,眼见特使受折磨,gān脆帮他痛快了结,也免得落入敌手。本将军素来爱才,帐下的小白脸却没有燕王的多,真不忍心看他如此断送xing命。”
江原冷冷道:“陈将军见谅,这却没得商量了,我魏国从不放一个朝臣携本国机密转投外国。他要么安然回去,要么就死!”
陈显哼笑道:“燕王肆意放话,是否还记得这是本将军的行辕?你有没有命回去,我看也难说的很!”
江原神色立转,配合地一笑:“自然记得,好在本王处置的都是本国内务,并没有越矩之处,处理完再与将军对决也不晚。倒是贵军师似乎把将军和你手下将士都当了瓜怂,将军如今要当他什么?”他突然冒出一句秦地俚语,令在场的赵国兵士都黑了脸,投向庄斐云的目光更加充满怀疑,真是比用官话调侃更见效果。
庄斐云一脸沉寂,眼神中却有些警惕,他虽然可以调动军队,却是在依托于陈显的前提下,现在这qíng况却很难把握了。
片刻,陈显大笑,眼fèng中却有一丝jīng光闪过:“如燕王所言,这是我军内政,不劳过问。虽然军师不听调令擅自行动,却也给本将军带来了大好机会。要不是军师对本将军说起燕王那点养小白脸的嗜好,提议我扣下特使,等候你jīng兵来救,又怎么有这难得的相遇?”他霍然将目光看向庄斐云,慢慢道,“既然目标一致,本将军自然愿意与之同进退,功过留待以后再算,是不是?温都史那·伏念军师?”
庄斐云面容稍缓,目中重新放出寒意,正色道:“下官血仇在身,隐姓埋名多年,并非有意瞒过将军。报仇之后,听凭将军处置。”
陈显放声笑道:“既然如此,军师还犹豫什么?趁此机会,砍下江原的头颅,喂饱你的胡刀!”
江原冷淡地一笑:“陈将军,多亏你提醒,否则本王还真的纳闷陈将军因何一再拿本王调侃。原来是贵军师不但颠倒是非,还喜欢造谣,为了本王的名声,恐怕要先替你处置了。”
陈显放声笑道:“燕王有本事便尽管问罪!”说着撮口为哨,尖利地chuī响了整个行辕地带。
实际上,不等哨响便有护卫动手了,燕骑士不甘落后,也早早与挡在周围的护卫缠斗在一起。庄斐云眸子瞬间像蒙上了一层冰霜,森冷的气息又回到身上。他此刻不再如提起梁兰溪那时激动,复仇的机会就在眼前,他似乎只想着怎样杀死眼前的仇人。心无旁骛之时,胡刀劈砍回旋,一招一式施展开来,竟是出奇的凌厉yīn狠。
我本来对江原没有太大担心,他武功不低,又从来以沉稳见长,完全可以对付一般高手。这次攻入陈显中军,以他的周密,必然做了不少准备,后面的援军应不止一批。就算目前还未攻来,凭着江原与燕骑士的能力,要等到救援绝对不成问题。然而几个回合看下来,我竟是不自觉地有点暗暗心惊了。
庄斐云虽然不是武功绝顶,却已经练到一般高手的水平,更胜在使用胡刀。胡人的刀法从西域传来,招式本就诡异非常,又加上庄斐云怀着仇恨多年习练,如今一朝爆发,威力又增添了几成。胡刀不但善砍,削、刺、勾都不在话下,江原的龙鳞剑虽是宝剑,所长只是刺、削,比起胡刀毕竟失之沉稳,招式便被压制着发挥不出来。周围弓箭手虽然因为混战不好开弓,多数都在观望,却也有不少丢掉弓箭直接拿刀砍进来的混蛋。再加上陈显原先的二十多名护卫不时腾出手来砍上一刀,江原更是相形见绌,应付得有些勉qiáng,却也只有硬撑着。
陈显还在我旁边,饶有兴趣地看着,似乎把这当成了一场猫捉耗子的游戏。他偶然不小心向我看了一眼,惊讶道:“啧啧,特使的血竟然止住了?”
我很鄙视地看他:“将军还要再给下官来一下?”
他大笑:“燕王看着不疼,本将军倒疼啊!特使以后就在我北赵从军如何?本将军决不亏待你,流的血本将军给你补回来!”他歪过身子,单手支在旗杆上,笑眯眯道,“等江原的首级落地,我立刻给你松绑,任命你为军师。”
我翻白眼:“你的伏念军师呢?”
陈显冷笑着看一眼对面:“四处投奔,只为一己私心的人,你觉得本将军还能留着他么?”
我不由发笑:“假若本官毫无节cao地归降将军,是否也要迟早落得这种下场?”
“你呢,起码忠人之事,本将军这般对你,你都没有主动变节。所以我才许诺在江原人头落地之后收你。”
“下官资质平平,真不知将军看中下官哪一点?”
“你不知道?”陈显又一次故作惊讶,在觉得自己有把握胜利的时候,他似乎总是有闲心逗来逗去,“特使将本将军骗出城已经不易,还让本将军在得知真相之后更不舍得杀,这是不是你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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