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麟挑起嘴角:“好!”
我向鸣文道:“尽快将世子殿下的衣物送去清洗,不可招人耳目。”又嘱咐鸣时,“你守在弘文馆,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我出去散步,千万别说我与世子殿下在一起。”说完迈出馆门,向江麟恭恭敬敬道,“世子殿下还满意么?”
江麟瞧我一眼:“你跟我来。”
他将我领到一处幽静的地方,立刻换了一副面孔,不但世子仪态也不再摆,连假惺惺的笑意似乎也不屑露,冲我横眉竖目道:“早知道你恩将仇报,我当初就该让你曝尸荒野!”
我诧异道:“这可冤枉人了,我明明是在帮你。”
江麟哼道:“睁眼说瞎话!”又恨恨然盯住我,“我也不管你怎么进来的,总之你立刻带着那小贼一起滚出天御府,别在我面前出现。”
我假作为难道:“虽然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但这件事恐怕办不到,你换一个要求吧。”
“你敢不听?”江麟冷笑一声,“要不要我将你在南越偷马差点被人she死的事,告诉我父王?我猜他一定对你过去的品行感兴趣。”
这件事还真不能让江原知道,我很不踏实地看了这小鬼一眼,怪不得他没当面拆穿我,原来早就想拿这个当作威胁条件。我微微皱眉道:“敢问小臣哪里让世子看不顺眼,一定要将我赶出门去?”
江麟轻蔑道:“你不用装蒜,有些事自己心里知道就够了,难道真要说出来不成?我警告你,以后离我父王远些,别再纠缠他!”
我微微一笑:“小世子,我看你说反了罢,明明是你父王纠缠我,你该去劝劝他离我远些才对。”
“无耻!”
我叹口气,认真道:“你以为我不想走?要不是你父王bī我留下,我根本不会来做这个官,你爱信不信。”
江麟显然不信,讽刺道:“你不过是个盗马贼,我父王只是一时被你迷惑,别以为你能留得长久!”
“借你的吉言,我真是求之不得。”
江麟好像真的恼了,狠狠道:“你别得意,有你好看的那一天!”
我淡淡一笑,放软语气道:“小鬼,你父王心里都是天下大事,但不代表不在乎你,午间的事倘若有什么误会,我不妨陪个qíng。但你若是不想看着我早死,就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们之间的事,你的恩qíng我会记着偿还,也会记着你送我的那句改过自新。”
江麟脸上一时充满迷惑,他看着我转身离开,没有叫我。
我果真在王府内独自散了很久的步,回到弘文馆时,天色已经昏暗不清。凭cháo早等在那里,一边抱怨一边将我拖过去施针。一番折磨之后,我瘫软在chuáng上,不抱希望地问凭cháo道:“还要多久?”
凭cháo将银针收回袋里,用明显敷衍的口气道:“快了快了。”
我苦着脸又问:“到底多久?一年还是两年?”
凭cháo笑道:“小雪之前可望将你的经脉全部打通,之后只需要jīng心调理,每过一个节气用药都会加qiáng一些,直至全部恢复。”
我不想继续问了,再过二十几天不过是不用受针灸折磨,要想一点点恢复还不知是多久后的事,想着不由沮丧。接过凭cháo递来的清汤勉qiáng吃了几口,忽然想起裴潜竟然没露面,立刻将他找来询问。
裴潜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我问了几遍他才没头没脑白了我一眼:“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凭cháo听了便笑:“你又怎么惹了这小崽子了?”
我颇丢面子,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小潜,我刚帮了你,怎么对不住你了?”
裴潜立刻气道:“别叫我小潜!”
我更是奇怪:“怎么了,一直不都这么叫你么?”
裴潜冲到外面书房,不一会拿了一本史书丢在我面前:“我今天看到了这个,这上面分明有个裴潜,你当初还骗我说什么潜龙潜龙勿用,或跃在渊……你根本没用心帮我取名,拿现成的敷衍我!”
凭cháo探头拿起那本书,翻到某一页,摇头晃脑道:“裴潜,字文行,三国魏河东闻喜人……小潜,你不如也取表字文行吧,看来你这位凌大人喜欢这人物,嘿嘿。”
我用眼神警告他闭嘴,板起脸道:“谁说这名字别人用了你就不能用?难道跟人重名就是我不用心?你回去仔细看看这人生平,日后若是能比得上他,才不负别人为你一片苦心。”偷眼见裴潜脸色涨红,仍是一副不服气模样。我冷冷道:“你白天只听见燕王这句话,有没有听见他另一句?我本来不想说,现在想想倒觉得很有道理。”
裴潜冲口道:“哪句?”
我哼道:“一味鲁莽,横冲直撞,不知停下来用用脑筋!过去是这样,今天遇到燕王和世子也是这样,你自问赚了多少便宜,难道以后要做个莽夫么?”
“才不!我……”
“那好,既然你不想有勇无谋,那就去外面书房,把《左传》、《chūn秋》通读一遍,这本你也拿去,白天让你写的qíng报纲要拿给我。”
裴潜被我说了一通,垂头去了,不一会拿来自己写的一篇纲要。凭cháo笑着抢过去看,还想嘲弄一番,不料看了几句,他脸上渐渐露出惊奇之色。我拿来看了,也是出乎意料,这文章调理清晰,居然将主要qíng报都提炼得十分到位,我看着裴潜不由陷入深思。
小雪过后,我终于不用再忍受施针的折磨,除了饮食恢复正常以外,还被准许适度练一点qiáng身健体的功夫。我经常被江原叫去集贤殿旁听,偶尔遵命写个教令,内容都是关于募兵练兵的布置,明显透露出很快要出兵的信息。我厌得很,就算去了也从不说什么,江原倒没再像最初那般qiáng迫我,只是偶尔望来的眼神里,似乎夹杂了一丝迫切。
曾试着猜测江原的种种动因,却料不到真实原因要匪夷所思得多。既然在他眼中,我的角色是如此重要,想要置身事外已经绝无可能。我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正陷入一个无力掌控的棋局中,此刻我能做的唯有拖延。
大雪的第二天,据说是个好日子,仪真公主就在那一日踏上了去南越的路途。送亲的队伍十分庞大,除了几十车金银玉帛以及生活用品之外,还有上百名陪嫁的婢女和侍从,听说其中有一部分jīng心挑选的美人,将会送给东宫和位高权重的公卿大臣。当然,嫁妆中最贵重的,莫过于北魏承诺陪嫁的六座城池,使臣团带着北魏国主亲自加盖玉玺的礼单,由上千护卫沿途护送。
我站在府内最高的一处楼观上,望不到浩浩dàngdàng的送亲队伍,却还是忍不住想象着建康城中,一向清静的越凌王府突然被塞满的qíng形,还有竭力假扮我的关慕秋那凄苦无奈的神qíng……皇兄自以为聪明,免除了心腹大患,却似乎没料到一旦事qíng败露,后果要怎样收拾。他为了置我死地可谓机关算尽,又为了隐瞒做下无数事来掩盖,却不知道从头至尾,他都搞错了方向。若是他知道,心中可会有一丝后悔?
远远听见楼下有人叫我,却是鸣文手中拿了一封书信模样的东西,原来国主江德要在冬至举办岁宴宴请文武百官,我的品阶刚刚够资格忝列其中。鸣文补充道:“来送信的人还在弘文馆等着,他说祭酒荀大人让转告大人,千万不可缺席。”
我笑道:“你让他去回荀大人,就说信我看了,去开开眼界也不错。”
眨眼到了冬至的前一天,洛阳却下起了小雪。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北方的雪,纷纷扬扬,落地而不化。第二日清晨站在院中,见楼阁宫殿的顶上都铺了薄薄的一层轻雪,纯白的雪色将原先朴质庄重的气氛变得柔和起来。
按照惯例,这一日百官虽不上朝,但凡受邀参加宴会的官员,都要进宫向国主朝贺。可是我等了又等,都不见预先安排的车夫,催人去问,却说马车早已备好了,真像老天存心捉弄一般。
眼看时辰将到,我只有亲自去廊厩要一匹马,刚踏出弘文馆,就发现捉弄我的不是老天。
小鬼江麟正倚在一棵老树下,双手抱肘,脸上挂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意。见了我,挑眉道:“凌大人,穿戴这样整齐是往哪里去?”
我心里暗骂,跟他老爹一样喜欢装模作样,微微一笑道:“自然是去宫里朝拜王上,这样大的日子,世子怎么有空在这里闲逛?小臣还以为您早就跟燕王殿下一起入宫了呢。”
江麟眯眼一笑:“本世子差点忘了告诉你,凌大人的马车刚被我派去接人了,所以得委屈凌大人与我同乘一辆马车。”
我立刻笑道:“能为世子效劳,那是小臣的荣幸,不过世子殿下身份娇贵,怎能与小臣同坐?小臣正打算去找一匹马,世子殿下倒不必为小臣费神。”
江麟哼道:“王府中的马都是良驹,jiāo给凌大人去骑,本世子会十分不放心。”
这个小鬼,明摆着存心找我麻烦。算了,既然他没有揭穿我,我也不跟他计较太多,于是道:“既然世子不放心,那小臣听从差遣。”
江麟这才露出满意的表qíng,对我道:“马车就在大门外,你先上去等着。”
“世子不跟我一起去么?”
江麟不耐烦地挥挥手:“我还有事,办完很快过去。”
看到江麟眼神不断往我身后瞟,我好心提醒道:“裴潜他不在馆内。”
“去哪了?”江麟立刻意识到失言,脸上怒意一现,“我不是找他。”
我笑道:“那小臣就放心了。世子心胸宽广,怎么会与一个小小的侍从一般见识呢?”
江麟闷哼一声,显然还想亲自证实,又开口催促我先走。我眼角却瞥见一个修长的锦衣身影正向这边走来,那人穿一身亲王服饰,长得英武帅气,相貌与江原有六七分相似,我立刻觉得心里一紧。所幸他视线落在江麟身上,并没有注意到我。
江麟也发现了他,立刻迎上去道:“王叔只需派人来叫我一声就好,怎么亲自来了?”
那人慡快一笑:“这有什么,再说我也有日子没踏进天御府了,趁着皇兄不在,我也尽qíng逛逛。”
江麟赌气般道:“不用管我父王,王叔只要想来,麟儿随时奉陪,他还能赶你出去么?”
那人又一阵大笑:“这可说不准!”突然面向我,“这位——可是府上那位新任的主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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