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原在我耳根处轻轻喘息,热气呼在我脖颈里:“若是不放呢?”
我深深皱了皱眉:“燕王殿下,你面容英俊,气度过人,手握重兵,权倾朝野。”
“嗯,怎样?”
“你面前这人却是形容憔悴,无权无势,既不是国色天香,也不会辗转承欢,更不懂……”
“没关系。”江原十分gān脆地打断我,“我要的从来不是这些。”
“……”这回答完全不在意料中,我怔了一下,gān巴巴道,“下官还要提醒殿下,我自始至终是个男子,不是你应该这般对待的人。”
江原轻轻一笑:“那你说我该怎样对你?”
我恼恨地看他一眼:“若是殿下觉得寂寞,尽可找一位兰心蕙质、容貌倾城,堪与你相配的名门女子,娶她为妃,好好待她。若要寻欢作乐,随便找一个倾慕你的女子——甚或男子也罢,相信都比下官要qiáng得多。”
江原总算放开我,手肘撑在被褥上,低头玩弄着我的衣摆:“这些我都不要,你……不懂么?”
我咬了咬下唇,放低声音道:“今日你冒着严寒半夜等我,我心里颇为感动,可是如此下去,并不合适……”
江原唇角一弯,睫毛下黑色的眸子比方才明亮了些,忽然伸指捏住我腮帮:“原来还是懂一些的。”
我烦躁地将他推开,发现跟这个人对答根本白费力气。
江原笑道:“我不碰你了,还要说什么,我洗耳恭听。”
我哼一声,没再搭理他,背对他向一侧躺着,有些疲累地微微蜷起身子,在马车的一摇一晃中阖上眼睛。
过了不久,听见江原悠着声音在我背后道:“凌悦,其实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我不能答应——就如同你总不肯接受我这样对你。既然你我都不愿妥协,那就维持现状罢。”他轻声一笑,却让人听不出其中qíng绪,“也许有一天你能接受我,又或许哪一天我会放弃你,最终不外如此而已。”
我一动不动地听他说完,仍是静静卧着,听他说得如此清楚明白,我反而有些堵闷,这样下去,真的可以么?他不是喜欢别人触犯自己的人,却无数次被我激怒和违逆,如果以前是因为我有足够实力与他对抗,现在却似乎是他成全了我的自尊。的确,若是他不肯罢休,我又能怎样呢?
又蜷了蜷身子,我有些发恨般悄悄握起拳头。我应该谢他,感激他,甚至不能否认对他有些好感,可越是这样,我越是难以忍受。只怕如此下去,这qíng绪会突然在哪一天汹涌而出,终于让我无法抵受。
江原见我没有作声,便也不再多说,只将棉被一角盖在我身上,淡淡道:“还有小半个时辰才到,你躺一会罢,下车的时候别忘了把夜行衣换掉。”
我闭着眼“嗯”了一声,听到他掀动车帘的声音,忍不住问:“你要去哪?”
江原迟疑一下才道:“趁天亮之前去见一个人。”
“见谁?”
“你不用知道。”
想瞒着我,必然有问题。我顿时睁开眼睛,肃然道:“殿下此言差矣,身为天御府一员,就该急殿下之急、想殿下所想,殿下既然有事,小臣怎么能置身事外?”
江原嗤了一声,面无表qíng地看我:“这话真令人感动,我怎么以前不知道你这么为我着想?你自己对南越密谍的打算,怎么就一直瞒着我呢?亏我怕你出事还派人跟着,保不准将来被你卖了还要帮你数钱罢!”
我若无其事道:“我这么做也是殿下同意的,现在倒来怀疑我?也罢,以后我报我的仇,你天御府的事我一概不管,殿下请便,我一个人回去也没什么。”说着向被子里拱了拱,继续闭眼休息。
江原慢慢道:“那我便去了?”我懒得说话,只往棉被里缩。江原便命“停车”,临走前凑到我耳边道:“我走了,你这yù擒故纵的把戏还是自己留着玩罢!”说罢响动极大地跳下车,生怕我听不到似的。
我霍地掀了被子,怒冲冲瞪着尚在晃动的车帘。正在咬牙切齿,不料马车又一阵摇晃,我急忙扶住车壁,一转头发现江原又回来了,兼带着一脸幸灾乐祸的表qíng:“起来了?”
我横他一眼:“你回来做什么?”
江原一笑:“我这yù擒故纵用得怎样?不嫌累的话就跟我来罢。”说着将我拽下车,又将一件黑色斗篷披到我身上,手指向路边一条幽深狭窄的巷子,“走这里。”
下车后猛然被冷风一激,果然有些不舒服,我裹紧斗篷咳了几声,跟着江原拐进小巷。身后几名护卫也立刻跟来。
这小巷异常狭窄,两边的围墙却十分高耸,墙内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不时有人吆五喝六,高声呼叫。再往里走,进了一扇窄门,门内一破败宅院,却是臭气熏天,嘈杂更甚。江原回身拉住我,从院墙下走过。进了第二道门,才看见里面圈养了一大群牲口家禽,难怪气味如此刺鼻。虽是夜晚,仍有惊醒的jī鸭鹅之类“嘎嘎”乱叫,似乎不吵得人心烦意乱誓不罢休。
我皱眉问道:“谁住在这里?”
江原微微摇头,在一间房前停下,用力扣了两下门。过了一会,房门慢腾腾打开,一个身材低矮的农夫走出来,见了江原便低头行礼。江原问道:“今日生意好么?”
那农夫道:“与往常一样,只是有几只长得慢些。”
江原一笑:“带我去看看。”
那农夫闩好房门,擎起桌上油灯走在前面,到了后屋,他在墙角摸索一会,打开了墙壁上一道暗门。暗门后是一条不知通向何处的密道,农夫一声不吭地走进去,江原更紧地捏住我的手,也走了进去。一进密道,外面嘈杂的声音便都听不到了,更奇怪的是,越往里走,越觉得热气扑面,燥热难耐,好像走进里火炉一般。
也不知道曲曲折折走了多远,忽然听见震天的敲打声,声音此起彼伏,直传到耳鼓深处,却比外面的纷乱更令人难以忍受。我不由看了江原一眼:“你为了掩盖声响,居然使了这么多障眼法。”
他低声笑道:“猜到了?不过要见的那个人你是绝对猜不到的。”
我挑眉道:“你答应做的银牌还没jiāo给我,带我来这里,不就是要见那个铁匠么?”江原微微一笑。
再走不久,眼前果然是一座兵器锻造工场,场内红光漫天,几百个熔炉序次排列,上千名工匠正在不停忙碌,一些人将火红的铁水浇铸进预先做好的模具中,另一些人则将做好的坯子反复烧红锻打,有人鼓风,有人搬运,往来不绝。工匠们全都只着单衣,有的gān脆脱了上衣,饶是如此,仍止不住汗流浃背。江原领我继续前行,在一堵隔墙边停住脚步,吩咐跟来的护卫等在外面,便拉我走了进去。
里面的隔间同样灼热扑面,却似乎比外面安静得多。隔间内只有一炉,一名须发灰白的赤膊老者正从火中钳出火红的刀坯,抡起大锤在铁砧上一下一下敲打着,手法从容,徐缓有致。
江原走上前去道:“天御府江原特来拜见先生。”
那老者并不理睬,仍是专心敲打,用力直敲了几十下,方将刀坯淬火。火红的铁坯一浸入水,立刻“滋”的一声,腾起一团浓密白雾,将那老者的面庞罩在其中,更令人看不清神qíng。
虽然那老者明显怠慢,江原倒没有不耐烦的表现,只是静静等着,脸上还是带着十二分的尊重。
终于,那老者抬眼看了一下江原:“老朽这污秽之地,何烦殿下亲自前来?”
江原道:“先生日夜cao劳,本王早想前来探望,奈何公务繁忙才耽搁至今。”
那老者冷冷一笑:“老朽一生耽于炉火之上,熙熙往往,毫无建树,也无什么cao劳可言。”
江原目视那老者,语气郑重:“先生技艺jīng湛,锻造刀剑兵器之术,不在令兄之下,何必妄自菲薄?”
那老者听他一言,目中忽然jīng光闪露:“老朽之所以听命殿下,就是要与莫泫一争长短,看看究竟是他这名满天下的剑师更qiáng,还是我这默默无闻的铁匠打造的兵器更利!”
莫泫!听到这名字我不由一惊。莫泫是南越兵器名家,掌握着当今最为jīng湛的锻造技艺,南越jīng锐部队的装备多数出自他和他的门徒之手。莫氏制作的刀枪剑戟无不锋利刚韧,在作战双方势均力敌时,往往能发挥巨大作用。听这老者口气,居然是莫泫至亲,并且技艺不在莫泫之下,为何我竟没有听说过?再看一眼江原,不知他何时竟寻到这样一个人。
江原向那老者道:“本王向来倾慕先生才华,有先生相助,自是如虎添翼。他日我军获胜,定能让先生名扬天下。”
那老者嘿然笑道:“名扬天下之日,怕也是老朽身败名裂之时!不过殿下勿忧,只要能一展抱负,莫衍此生无憾!”
江原别有意味地笑道:“先生有如此胸襟,却比那些无谓拘泥固执之人qiáng得多了。”说着悄悄伸出手在我腰间一捏,待我对他怒目而视,他却正色道,“先生近日打造的兵器,可否让本王一观?”
莫衍道:“殿下稍等。”转身从墙边拿来几支箭头各不相同的羽箭,展示在江原面前。
江原轻点一下头:“先生所铸兵器水准,本王自不须多言,只是这些与南越兵器可比么?”
“可!”莫衍回答得毫无犹疑,却又似乎觉得江原此问侮rǔ了他,又道,“这羽箭质地均匀,刚而不折,都在老朽亲自监管下制成,不日即可运往军中装备,到时殿下自然可以验证其威力。”当下拿起羽箭一一解说:“此箭四面有楞,血槽极深,专为she马;此箭重且锋利,力士she出,可击碎人骨;此箭形制本自西域传来,箭头宽大,可直接铲切头颅……”
江原极认真地听着,拿起最后一支箭头尤为细长尖利的羽箭道:“这箭可是比造越凌王那有名的朱漆雕翎箭么?”
莫衍眼神锐利:“越凌王之用箭均出自莫泫之手,外表与寻常破甲箭无异,却在做工上极尽jīng细,足以刺穿两重铠甲。老朽这箭除jīng心锻造外,外形更为削利,速度更快,由三石qiáng弓she出,箭头可破三重铠甲!”
江原神色一动,又仔细看了看那支箭道:“本王现在就想试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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