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体记_古镛【完结】(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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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虽未与敌近战,但所遇之处,也颇闻到酒气,这帮人大呼小叫,进退间却颇有法度,互援互协,仿若军战,着实让人诧异。

当下也无暇与京东人语细论,转眼掠过园子,我所住的院子在望。两人慢下身来,潜行而近。奇怪的是,其他几处,激斗声甚烈,这边却没什么太大动静,莫非战局已了结?

追时,却听院内一个粗豪的声音叫道:“宋恣,你们养尊处优,手上功夫退步啦,怎么,还要打下去么?”

另一个刚健沉浑的声音道:“吴六,宋三郎岂是易与之辈?且莫中他示弱之计。”

那粗豪的声音哈哈大笑:“都被我打吐血啦,果然”弱“得很,不用再”示“啦!”

我听了心中一凛,与京东人语潜步贴近竹篱,各寻了一处fèng隙,朝内窥望。

只见院中有许多手执刀枪的麻衣孝服者,约有十余人之众,均立于院中左侧,这些人高矮不一,看似松散,但白衣苍寒,面带风霜,人人身上均隐然散发一股血战余生的顽戾气味,他们驻足默观,正瞧着他们其中一人与宋恣jiāo手。霍锦儿静立于新房门前,向场中观望。陆小渔、胡九与众丫鬟,均未露面,想来被护在屋中,并未出来。此处qíng形一目了然,一望可知,师姐不在这批夜袭者手中。

让人疑惑的是,夜袭者人多势众,怎肯这般文绉绉地与宋恣相斗?

忽听身后风动,两人回头齐望,原来是吴七郎与陆幽盟,想来也是听到宋恣啸声告急,匆匆赶到。

京东人语朝吴七郎比了手势,吴陆两人弓身移近,京东人语低声道:“少主,三郎还在维持,待会冲进去,你与陆公只须协同霍姑娘守于新房门口,待属下等却敌,若是听到我唤一声‘gān你娘’,‘娘’字出口,可乘敌震骇间,藉机出手反击!”

我心想,这该是京东人语与宋恣等早就相约好的,借他“破口吟”之威,攻敌不备。

只是京东人语平日满口诗句,待真到实用之际,却选了这么句劳什子粗话,算是出敌不意么?不禁暗下好笑。

京东人语jiāo代完毕,一挥手,四人各择方位,突然齐闯了进去。

一进院中,我与陆幽盟齐奔新房,亢、吴两人则闪身掠往宋恣身旁。

宋恣一愣,抬头急叫:“少主,小心!十妹被挟制,身后藏有敌人!”

院中白衣人齐声怪笑,我与陆幽盟闻言却步,我忍不住惊声叫道:“霍姨?”

霍锦儿不能应答,只眼中投来焦急之色。此时才看清,她神色多少有些láng狈,一络被击散的长发甩于胸前,头上乌发也有些凌乱,见了我望去的眼色,霍锦儿黑亮的眸子不眨一瞬,眼波中闪着难言的滋味。两人目光相对片刻,我的关切从眼色中传递,却再也说不出半句话。

只听一声冷笑,霍锦儿身后,闪出前几日大厅下书的罗侍卫,也不知以他的身形,是怎么藏于霍锦儿背后的,竟是半点气息也不露,直似“不存在”一般。

霍锦儿被擒,那么屋内的陆小渔等人岂非也被怨憎会制住了?我与陆幽盟僵在原地,一时进也不是,退又不甘。我当下高声叫道:“小渔。”

吱呀一声,新房的窗扇推开,陆小渔静静地出现在窗口,我正yù相询,却见她身旁随即又多了几人,一个是陆小渔的母亲陆夫人,一个是我曾见过一次的怨憎会蓬须大汉,另一个,我再也没料到,竟然是矮胖子言老三!

虽怪府中戒备紧严,却被怨憎会这么多人毫无先兆地潜入,我怒道:“矮胖子!你这混蛋!是你领的路?”

矮胖子言老三哭丧着脸道:“没法子,我一回府就被他们捉住了,没有我带路,他们也能由地下通道进来,今夜他们押我来,是要寻连丽清。”

当时让矮胖子建造地底通道,本是为躲避怨憎会之用,反正有益无害,我也就未加gān涉,没想到,最后却成为怨憎会入府的捷径,世间因果,真是繁变难测!

我便似被老天算计了一把,有苦难言,怔怔地望着陆小渔。

她全身不能动弹,只以眼波向我瞟来。她身着宽大的喜服,下肢被挡住,只露出上半身,身形却依然显得娇小盈俏,灯影下,朝着屋外的那身丽裳微呈暗色,虽不醒目,却格外的深艳。她头上红盖头与凤冠,均被揭去了,露出光洁的额际,乌黑的发丝盘在脑后,梳挽成一个优雅的小髻,这又喜又俏的新容,本该由我于dòng房中从容观赏,却在这般qíng势中得见。

若非我急于搜救师姐,此处或许不至被敌所趁,她会陷入眼前处境,可说是受我之累,我心中万分歉疚,稍觉心慰的是,想来她母亲陆夫人,应不会加害女儿的xing命。

思忖间,身旁的陆幽盟前迈一步,惊声道:“是你!你把女儿捉住做什么?”

陆夫人丰白的面庞神色微动,冷冷道:“你这负心郎!有何脸面来问我?已有人警告过你,贾府即将合家覆亡,你竟然还将小渔往火坑里送!你安的是什么心?哼,我当然要把女儿带走!”

陆幽盟厉声道:“你不亲不慈、不守妇道,弃家而去,如今还回来做什么?你问问小渔,她还记不记得,有你这么一个娘亲?”

陆夫人道:“是我生下的,当然是我女儿。她不认我,倒要认你那些野女人为娘么?”

陆小渔无法作声,夹在当中,眼波移来闪去,神色又羞又无奈。

场中麻衣人内,一个方脸头领沙哑的声音一笑,打断道:“好啦,等了半日,正主儿终于到了,弟兄们这便动手罢!”

他们真正的目标原是我么?我心下闪念,当下暗自戒备,往东府几人这边缓退。

京东人语向我使了一个“稍待”的目色,打了个哈哈,缓步踏前,嘿声道:“我道是谁呢,原来却是老相识了,公权兄,一晃十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那“公权兄”见京东人语招呼,将提起的枪尖点地,面色漠然,道:“别来无恙么?嘿嘿,漏网之鱼,也只能是苟延残喘、行尸走ròu而已。”

京东人语道:“这帮弟兄,都是昔年湖州军旧友么?在下倒有耳闻,说是湖州旧友,大多聚于川西边境,取粮于敌,不扰乡民,小弟甚是敬佩,想来怨憎会也收不下这么多弟兄,那么,权兄这身打扮,莫非是赶来临安秋祭么?”

那“公权兄”脸上略有些不自在,只淡淡道:“我们旧日兄弟,也有不少在怨憎会的。”

另一麻衣人忍不住道:“大哥,何必跟这瘦竹竿多罗嗦?弟兄们可等得不耐烦啦。”

那“公权兄”道:“咱们与东府,也算有过并肩杀敌的旧谊,说上几句,也是无妨。”

京东人语脸上变色道:“这么说,今夜你们是与怨憎会同流并力了?当年湖州之乱,济王被废,你们因此受累,被朝廷追缉,我东府可并未对你们落井下石呀,今夜为何却来突袭,冒犯我东府新主?”

“不错,我们与东府并无旧怨!”

那“公权兄”沉声道:“当年山东一条道,确实漏过我们不少兄弟,论起来,你们东府还算厚道,弟兄们很是承qíng。不过,我等沉冤似海,血仇如山,可谓遮天蔽日,今生只能报仇,不能报恩了,亢兄莫怪。当年贾似道腿脚嘴舌麻利得很,我们不少弟兄的眷属遭难,贾似道均有份在内,今夜我们与怨憎会的弟兄们相聚,乘兴夜游,也是聊报贾似道当年的恶行,并非针对你们东府。”

“然则为何对我东府少夫人、霍姑娘无礼?”

京东人语指着霍锦儿、陆小渔道。

“这位便是当年以‘灵机巧手’闻名军中的霍家那小姑娘么?那真是失敬了!不过,霍姑娘太也难缠,一上手,就伤了我不少弟兄,只要她不再乱动,我可向怨憎会的罗兄求qíng,保她无虞,新娘子么……”

那“公权兄”摇头道:“那是陆夫人的家事,我们管不着!”

顿了顿,又指着我道:“这位少年,我们却不识他是什么东府新主,只当他是贾似道的儿子!”

“公权兄认错人了,你道这少年是谁?”

那“公权兄”一怔,疑道:“他?”

京东人语一笑,猛然摆首,朝霍锦儿身后,断声一喝:“gān你娘──”

余音震耳,吴七郎身形飞起,鹰翔半空,长剑铿然而出,铺开一片剑光,向麻衣人当头洒落。

那“公权兄”不怒而笑道:“来得好!七郎勇猛不减当年!”

银枪一闪,气贯九天,朝凌空的吴七郎直刺。以他为中心,麻衣人众,迅疾“大”了一圈,如水波扩散,悦目之极,显然众人反应既快,配合又熟。

众人说话间,宋恣本与敌罢战,两人遥相目对,互为戒备。此时宋恣bào喝一声,圆肩顶背,又出掌与敌相斗,气势却与方才幡然有变,“噗”的一声,将敌击飞丈许,矫矫身姿,乘胜长驱,跟着击退的敌身飘前,一往无前,杀入敌圈。京东人语孤高的身子则开始折折飘飘,游走外围,长臂疾探疾抓,掌爪触敌,哀声连连。

我早有所备,当京东人语发出“破口吟”的同时,我沉入灵境,周遭qíng势如画映入灵觉,霎时确定了罗侍卫站身方位,青阳气沉入地面,先后数道气劲,利箭一般从地底穿出,分袭罗侍卫两脚足底!

“啊!”

的一声,罗侍卫跳脚闪开,我迅速探手,辅以念力,将失去挟制的霍锦儿遥遥拽过。

这个偷袭法,我在青阳山时早知运用,只是功力修为有限,形如给人脚板挠痒,跟师兄们开开玩笑还可以,没多大效用。如今功力倍增,一施之下,果然奏效,只可惜,陆小渔隔于房中,不能如法pào制,将她救出。

然而,当我向新房窗口望去时,却大吃了一惊,陆小渔虽在窗口,却已不在房中,而在窗外,腰身被陆幽盟揽住,急速掠回。

我当下大喜,念拟“陷舟”之幻,出掌朝房中追击的陆夫人、蓬须大汉击去,掩护陆幽盟父女退回。

我不知道陆幽盟是怎生做到的,适才眼角只见他刚挨近窗口,尚未入房,竟将陆小渔解救逃出。

被我汹涌的气劲拦于房中的几人,惊疑互望,矮胖子向蓬须大汉瞪眼道:“莫看我,我被你制住xué道,一点也动不了。”

陆幽盟这一手漂亮极了,便如变戏法似的,房中几人面色惊骇,此刻还在迷幻之中。

吴七郎等人杀入敌阵,未过片刻,被bī退至外围,几人不知我这边细qíng究竟,听得响动,呼啸一声,趁机飘退,麻衣人四下散开,院口、竹篱,均有人把守,形成了合围之势。

我心中欢喜,浑然忘了周遭qíng势险急,我一手扶着霍锦儿,一手便去拉陆小渔,道:“小渔,你没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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